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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烨没想到温池会突然扑到他身上来,他有片刻的怔愣,反应过来后便挣扎起来:“你放手。”
“不放!”温池不仅不放手,还把时烨抱得更紧,他生怕自己一松手就让时烨跑了。
“放开!”时烨情绪激动。
“不放不放就不放!”温池的情绪更激动。
时烨一向不喜欢与人起争执,更不喜欢与人发生肢体冲突,他以前只会对温池采用冷处理的方式,一阵冷战后,温池便会稍微听话一点。
可是此时此刻,冷处理的法子显然起不了任何作用。
温池手脚并用地缠在时烨身上,丝毫不给时烨挣脱逃跑的机会。
“你实话告诉我,你手腕上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温池累得气喘吁吁,却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是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娘欺负你了?”
提起花嫣然,时烨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温池知道答案了。
他忽然放开时烨,阴沉着脸,扭头就要往外走。
“等等!”这下轮到时烨拉扯温池,“你去哪儿?你要做什么?”
温池目光冰凉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我要去找那个女人算账。”
“你别闹了!”时烨被温池的话吓到了,白着脸把温池往后拉,“你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状态,也许她看得见你也碰得到你,你去找她就是自投罗网。”
可惜时烨年纪小,身板也小,他的力气根本敌不过温池,与其说他在往后拉温池,不如说他在被温池往前拽。
眨眼间,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门前。
温池已经急红了眼,他实在气不过花嫣然的所作所为,不负责任地把时烨生下来并且不负责任地养育他也就罢了,甚至在花殷离开后对时烨施暴……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母亲?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
“她以前是不是经常这样对你?难怪你那么忌惮她,也没见你和她说上几句话,原来她是这种人。”温池气道,“想不到她还有两副面孔。”
“够了。”时烨双手紧紧搂着温池的腰,他用尽全力地阻止温池,“真的够了。”
温池诧异时烨的麻木,愤怒过后,他慢慢冷静下来,他任由时烨搂着他,低头看着时烨埋在他胸口的脑袋,轻声说:“她如此欺负你,你不气吗?”
时烨闻言,慢慢松开了双手,他依旧埋着脑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语气很平静:“气有何用?”
“为何没用?你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解决这件事的法子。”温池恨铁不成钢,又心疼得紧,疼得心脏都抽搐了,他也舍不得对时烨说重话,“你娘不敢当着你舅舅的面露出原形,说明你舅舅对你还是有几分在乎,你只需要把这件事告诉给你舅舅,他自会找你娘沟通,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好。”
时烨沉默下来,良久,他摇了摇头。
温池急道:“你还在顾虑什么?”
时烨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他伸手去摸温池的手,只见自己的手从温池的手背上穿过去,他似乎放下心来,转身往回走。
温池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没有实体的状态,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走到时烨跟前,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念叨起来。
可惜时烨再次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对温池的身影视而不见,对温池的声音置若罔闻,他找到趴在案台下休息的阿孤,把阿孤抱到窗台上赶出去,随后脱衣睡觉。
温池说了半天没有得到一点回应,顿时被时烨的行为气得不轻,他连这个屋子都不想继续待下去了,便跑到外面去和阿孤玩了一宿。
于是接下来,两人顺理成章地开始冷战了。
温池有意避开时烨,白天他在屋子里休息,夜里时烨回来,他就飞快地跑去外面找阿孤,也不知时烨是否也在有意避开他,一段时间下来,他当真没和时烨碰过一次面。
等他发现时烨有两三日没回来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起初温池以为时烨还在生他的气才不回来,后来他忍不住出去晃了一圈,不小心晃到了那两个丫鬟面前。
两个丫鬟好不容易得了闲,一起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免不了说起某些事。
“我们究竟要不要阻止夫人呀?再这样下去,少爷的性命肯定保不住。”
“可是我们两个下人要如何阻止?我们人微言轻,只怕到时阻止不成,反而把自个儿搭了进去。”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把少爷打死呀,别说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了,若是老爷回来得知这个消息,我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哎,我们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丫鬟唉声叹气,随后害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也不知夫人对少爷哪儿来那么大的怨气,每次老爷离开,夫人都会变着法子地折腾少爷,既然她不喜欢少爷,当年别生下来就是了,何必生下来又变着花样虐待呢?”
“还不是因为老爷喜欢孩子。”另个丫鬟小声说,“难道你忘了当初老爷擅自把少爷接过来时,夫人背地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吗?”
“说来真是奇怪,夫人深爱老爷,却那么讨厌她和老爷生下的少爷……”
“是啊。”
两个丫鬟说到这里,便换了个话题,阻止花嫣然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站在她们面前的温池听完这些话,只感觉一股寒冷从头顶窜到脚心。
他转身就走,他要去找时烨,可他不清楚这栋房屋的结构,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也从没去过花殷和花嫣然经常活动的地盘。
他发疯一般地四处寻找,最终在花嫣然的药房里找到时烨。
当他走进去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眼看到的画面。
他做梦都没想到花嫣然这个母亲竟然会用绳子把时烨捆绑起来,并让时烨跪在硬邦邦的地上。
走近了看,才发现时烨身上的衣服都被鞭子抽得满是裂口,里面的伤痕清晰可见,尽管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可看起来依然令人头皮发麻。
“小、小烨?”温池震惊得差点发不出声音,他无比艰难地往前挪动脚步,“小烨你还好吗?”
可惜时烨没有一点反应。
温池蹲下身,凑过去,只见时烨惨白的小脸上布满了冷汗。
时烨嘴唇有些发紫,他的双眸紧闭,虽然他勉强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但是似乎早已没了知觉。
“时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温池吓得声音都在颤抖,他下意识去碰时烨,可是他依然碰不到时烨,他无助又惶恐,只能不停喊道,“你醒醒,时烨,你不能睡过去,你快醒醒啊!”
然而无论温池如何喊,时烨都没有睁开眼睛。
时烨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口气越来越微弱。
温池喊得嗓子都痛了,却无论如何也喊不醒时烨,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站起身在药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炸开。
这时,身后传来吱呀的声响。
有人进来了!
温池精神骤紧,连忙闻声看去,便见打扮得格外精致的花嫣然从外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今日的花嫣然穿了条紫罗兰色的长裙,头戴银色珠钗,耳朵上挂着镶嵌了白珍珠的耳坠,她的皮肤和时烨一样白皙,衬托得五官美得不像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她脸上的表情极冷,看向时烨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花嫣然用冰凉的目光盯着时烨看了一会儿,才慢慢踱步至时烨身后。
靠近之后,温池才注意到花嫣然手里握着一条长长的鞭子。
“操,这个疯女人。”温池忍不住骂道。
温池疾步走到花嫣然和时烨之间,试图从中隔开他们,可惜他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花嫣然的目光穿过他直勾勾地落在时烨身上。
温池急得快要疯掉,他第一次有了如此无助的感觉,他也是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他蹲到时烨身旁,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碰触时烨。
“小烨,你醒醒啊,你娘来了!”
几近昏厥的时烨终于听见他的声音,长睫颤动了好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涣散,好半天才发现温池的存在。
当时烨抬眸对上温池的视线时,温池有了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喉头滚动,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当心点,你娘来了。”
时烨茫然地望着温池,他似乎没把温池的话听进心里,虚弱地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温池道:“我就是来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花嫣然尖刻的声音覆盖了:“我怎么来了?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药房,我为何不能来?”
时烨冷不丁听见花嫣然的声音,瘦弱的身体下意识抖动了一下,他眼中的惧意越来越浓,颇显急切地对温池说:“你走。”
“我不走。”温池道,“我陪着你……”
这次温池的话还是没有说完,又被花嫣然愤怒的声音覆盖了:“你说什么?我让我走?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说罢,花嫣然怒不可遏地抬脚踹向时烨的背。
时烨本就虚弱不已,又被花嫣然这么一踹,直接扑向了和他仅有半米之遥的木架上。
足有七八层的木架上整齐摆放着一摞摞扎好的草药,木架被时烨撞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一摞摞草药也密密麻麻地往下落,有的落在地上,有的砸到时烨身上。
一摞摞草药并不轻,砸到时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痛极了,可是双手被绑在身后,他只能把身体蜷缩成了虾仁的形状。
温池冲上去想护住时烨,可令他绝望的是,他根本护不住时烨,他甚至碰不到时烨的一根手指。
温池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看着花嫣然把手里的鞭子甩向时烨,看着时烨痛得抽搐,却连躲避的力气都没了,硬生生地承受着花嫣然甩来的每一鞭。
看到最后,温池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都是凉的。
他仿佛连动也不会动了……
这一刻,他多么渴望自己能握住那条鞭子,若是可以,他更想把鞭子甩在那个疯女人的身上。
时间变得尤为漫长。
似乎过了好久,花嫣然才冷静下来,她凤眸中的疯狂逐渐散去,只剩下一层惊讶。
“天,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花嫣然突然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愣愣丢下手里的鞭子,踉跄着上前跪到地上,似是想碰被打得满身是血的时烨,可她不敢碰,双手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才讪讪收了回去。
“对不起,小烨,娘、娘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娘就是有些生气。”说着,泪水便从花嫣然眼中涌了出来,她哭得伤心极了,无措得像个孩子,“是娘的错,那些草药本来就难以分辨,娘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惩罚你。”
花嫣然一边说一边捂着脸哭泣,泪水从她指缝间溢出来,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流。
温池看得目瞪口呆,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愣了少顷,才喃喃道:“真是个疯子。”
随后,他动了动已然麻木的手脚,缓慢蹲在时烨跟前。
只见时烨身上新伤加旧伤,每个伤口都鲜血淋漓,流出来的血浸湿了时烨残破的衣服,时烨简直像是从装满血的染缸里走出来的人。
一时间,温池似乎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烨。”
时烨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地抬了下头。
“小烨!”就在这刹那间,有温热的液体溢出温池眼眶,他哽咽道,“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
时烨挣扎着想抬头看向温池,可惜他实在太虚弱了,试了多次都是徒劳。
花嫣然不顾形象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哭了半晌,才慢慢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从地上爬起来,很快便恢复到了来时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看了眼还蜷缩着的时烨,转身走出了药房。
没过多久,两个丫鬟便匆匆忙忙地进来了。
那两个丫鬟早已对这种局面司空见惯,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只是有些唏嘘罢了,随后熟练地用小刀割断了时烨身上的绳子。
“我们先把少爷抬回屋吧……哎,也不知夫人是怎么了,以前她再怎么打少爷也没有打得这么狠过,这根本是想要少爷的命。”
“你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的性子时好时坏,如今少爷长大了,夫人貌似病得更加严重了。”
“要我来说,夫人真该去看看大夫,倘若再这么闹下去,怕是迟早要闹出认命来,那样的话,我俩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两个丫鬟正小声说着,忽然瞧见时烨的眼皮子极为轻微地动了下。
她们吓了一跳,赶紧闭上嘴巴,声音也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轻手轻脚地把时烨抬回屋子,又放到床上,便转身出去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温池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们回来,见她们出去,还以为她们给时烨拿药去了,便趴在床边焦急的等待。
哪知道等了很长时间,他都没有等到她们回来。
倒是等得时烨终于清醒了些,然而温池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时烨口中听到了“出去”两个字。
温池愣住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时烨的眼睛闭了又睁开,见温池还没出去,他虚弱地补充道:“你先出去,我想静一静。”
显然温池是不想走的,若是以前,他肯定不会听时烨的话,可是现在时烨伤得这么严重,他不忍心拒绝时烨的要求,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从打开的窗户出去了。
阿孤没在院子里,不知是不是出去玩了。
温池在窗外徘徊了一会儿,便去找那两个丫鬟。
他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这个家里乱转,总算在前院找到正在干活的两个丫鬟,她们表情凝重,看似心情都不太好,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各自蹲在一个角落为花圃除草。
温池在她们面前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多圈,可惜她们看不见温池,都在埋头除草。
温池气得浑身发抖,亏他以为她们给时烨拿药去了,没想到她们居然在这个地方拔草!
那时烨呢?
她们就准备放着时烨不管吗?她们没看见时烨伤得那么重、流了那么多血吗!
温池在两个丫鬟身旁逗留了大半天,始终碰不到两个丫鬟,无奈之下,他只得去找花嫣然。
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时烨的屋子里很少出来,因此他对这个家不太熟悉,等他找到花嫣然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花嫣然就待在她的卧房里,如同木头一般动也不动地坐在铜镜前,她表情麻木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呆滞的眼神又像是透过铜镜在看其他东西。
温池试着碰了下花嫣然,还是碰不到。
坐在铜镜前的花嫣然并不知道自己卧房里多出了个人,也不知道温池对她做出的小动作,她收回思绪,叹了口气。
温池被花嫣然突然发出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条件反射性地转身就要往外跑,但是才跑出几步,他又急忙停了下来。
被发现了岂不是正好?说明他能碰到花嫣然了!
反正他已经死掉了,不如拉上花嫣然这个垫背的,省得她以后再丧心病狂地虐待时烨。
这么一想,温池顿时高兴起来,便转身往回跑。
可是当他来到花嫣然面前,才发现自己仍然碰不到花嫣然,而且刚才花嫣然并非发现他,只是在叹气罢了。
仔细看,便能看清楚花嫣然的凤眸通红,明显是刚哭过的样子。
花嫣然长得极美,即便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可她对着铜镜却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美,只是一味地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
“哥哥,若是我当初没生下小烨就好了,我做不成一个好妻子,也做不成一个好母亲,我只要看到小烨的脸,就会想起我们做的那些事。”花嫣然自言自语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小烨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更不该来到我们身边,我好不容易把他留在宫中独自和你来到这里,你为何要把他接过来。”
温池站在铜镜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花嫣然满是泪痕的脸,他对这个哭得伤心的美人生不出一点同情,反而觉得厌恶。
他只觉得这个拥有两副面孔的女人真是恶心极了!
明明她和时烨的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却是一个地一个天,她连时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花嫣然感受不到温池的注视,她用双手捂着脸,哽咽着说:“哥哥,我又做错事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明儿起,我一定好好对待小烨。”
温池听不下去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怕他再听下去会气绝身亡,等他有了实体,他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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