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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玉娆落水为玄凌所救,且一路抱回了未央宫,为着她的闺誉,无论她心底如何的不愿意,终究在清醒后的第三天傍晚被凤鸾春恩车接去了仪元殿东室。玄凌待甄玉娆不薄,侍寝后的第二天,晋她为熹容华,赐住未央宫永宝堂。

这般殊宠后妃们暗地里难免酸楚怨气,然而想到太后对甄嬛一贯的不待见,以及傅如吟的前车之鉴,都竭力按捺着,等待太后或者皇后的表态。

皇后一贯端着贤惠的假面,对待甄玉娆如同先前的傅如吟一般,百般纵容,且时不时在后妃有酸言酸语时为她开脱,愈发惹得后宫对甄玉娆敌视。而太后又是另一种态度,仿佛对甄玉娆视而不见,不曾对玄凌过于宠爱甄玉娆有只言片语的不满。

诗韵对此很不理解,向我抱怨道:“不过三五天的时间,那熹容华就从一客居民女一跃而成正四品容华,晋升之快前所未有,即便是当初的甄昭仪或者后来的傅婕妤亦没有如此殊荣。这也就罢了,皇上宠爱哪一个妃子,也没有咱们说嘴的。只不过皇上为了她在朝堂上责骂了好几位言官,又贬斥责了几位宫妃,这般作为,太后她老人家怎么就视而不见?”

我伸出十指让喜儿为我细细涂上凤仙花汁,听见诗韵的疑惑,心中哂笑,纯元皇后是玄凌跨不过的情障,无论甄嬛、傅如吟或者现在的甄玉娆,他对她们再怎么恩宠也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太后,玄凌毕竟是她亲生的骨肉,由她一手成全造成现在的业果,她不是不心疼。

所以面对玄凌对她们几人稍微出格的恩宠时,她选择视而不见的纵容。譬如当年她让甄嬛抄写经文,以示亲近。譬如当初再怎么厌恶傅如吟专宠,亦容许她嚣张多时。若非甄嬛与皇后结下不解的仇恨,若非傅如吟危及到玄凌的健康,她或许会以最大的容忍度容忍她们二人。

然而这些内情说起来牵扯太多,我没有直接回答诗韵的问题,而是道:“前朝言官讽谏甄昭仪,表面上看一切因管家与甄家恩怨而起,实际上却是后宫与甄昭仪,太后与皇上之间的一场角力。”

诗韵愈发的疑惑了:“后宫与甄昭仪之间的角力,臣妾模糊有些明白,然而太后与皇上……”我微微一笑:“后宫之主是谁?皇后?但是皇后是太后的内侄女。那些妃嫔的小动作,你以为太后看不出来吗?她不作为采取默认的态度,是为了借此提高皇上的警惕心,彻底断了甄昭仪插手朝政的可能。”

想到前朝声势浩大的言官谏言,素来安稳度日的欣妃都被逼插了一手,我暗叹一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一心断了甄家翻案的可能,以及阻碍甄嬛将来涉政,费尽心机,却不想到头来却是太后稳坐钓鱼台。

“说是甄昭仪后妃干政,但实际上管家罚没抄家哪一项罪名是与甄家有丝毫干连的?管家覆灭之后,甄家可因此得了什么益处?这般结果,说是甄昭仪干政,未免牵强。当然,皇上彻查管家的□□是甄昭仪的恳求,但是太后已经罚了她不是吗?”

甄氏长跪仪元殿逼迫玄凌查案,太后夺甄嬛封号,贬低位份,禁足未央宫,一因一果之间,此事算是了了。后来言官谏言,立证不足,所以太后只是放出风声要抱养双生子,若不是玄凌态度暧昧,甄嬛也不用面临那么大的危机。

“既然甄昭仪干政的罪名不成立,那么事态发展到此也该结束了。熹容华的出现,不过是尽早催促皇上下了决断罢了。”

诗韵得到了答案,却似乎并不高兴。临别时,她忽然问我:“若是熹容华没有出现,”她咬了咬唇,“臣妾是指她没有入皇上的后宫,那么皇上会及时护住甄昭仪,严惩那些言官吗?”“会的。”我沉默许久,无力的吐出两个字。是的,玄凌最终会护住甄嬛,但是那时甄嬛会被言官逼迫到什么样落魄的境地,亦或者她还能不能继续抚养她的孩子,都是未知。

诗韵明白我话里的无力,不敢深问。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熹容华侍寝第五天,甄昭仪贴身宫女浣碧向玄凌坦诚与六王玄清两情相悦,请出宫服侍玄清。玄凌招玄清入宫相询,以玄清贴身珍藏的浣碧小象为定情信物,确认了浣碧与玄凌互相爱慕。

甄昭仪籍此欲收浣碧为义妹,嫁与玄清为侧妃,遭到太后激烈反对。但玄清亲自进宫向太后呈情,求娶浣碧。太后无法,以迎娶沛国公嫡女尤静娴为正妃为条件,松口答允。

我闻知此事时并不意外,甄嬛已经牺牲了她嫡亲的妹妹甄玉娆,才换得她的解困。她若不趁此机会彻底洗清玄凌的疑心,就枉负了她女中诸葛的美名。至于爱情——我嗤笑一声,在甄家的安危,甄嬛自身的安危,以及甄玉娆的牺牲下,容不得甄嬛慢慢纠缠风花雪夜了。

周源闲暇时与我说起此事,推测我最近对甄嬛的态度,请示道:“娘娘可要从中阻拦?一旦浣碧嫁与六王,甄昭仪身后就有了皇室宗亲的撑腰了。”

我思索了片刻,道:“难道浣碧嫁不成六王,六王就不扶持甄昭仪了吗?不过是由暗处转为明处罢了。”周源想到五皇子的生父,不由默然。我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微吟:“至于六王,有先汝南王事迹在前,皇上对他的手足们防备心不浅。而且单单一个清河王就能代表整个皇室宗亲了?”我想起已经成年的九王玄汾,计上心头。

周源垂首道:“娘娘说的是,到底浣碧只是侧妃。”我点了点头,道:“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甄氏,而是那位怕是要出冷宫了。”我眺望着西方,甄嬛重封昭仪,浣碧将嫁与六王,熹容华短短四五天晋位正四品,甄氏如此风光盛宠,胡蕴蓉还按捺得住吗?

果然,七月初日头最毒辣的一天正午,晋康翁主带着随从一路啼哭着去了姬宁宫。不多时,太后传召了玄凌皇后,之后又使人来传我。

我将予瀚托付给诗韵,带着和睦一起乘着车辇到了姬宁宫。故作感受不到殿内凝重的气氛,向太后玄凌皇后见礼毕,我牵着和睦微笑向晋康翁主道:“一早听说今日翁主姑姑难得进了宫,就想带着和睦来见她外婆呢。只是您一直在太后这里盘桓,本宫倒不敢打扰太后和您的清净了。”

晋康翁主见了和睦,眼泪淌的愈发凶狠,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抱住,心肝肉的不停叫唤起来:“可怜我的儿!生母无端端被冤屈,连带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若不是贤妃娘娘贤德,你还不知要如何被人糟践呢!”

我登时手足无措,不安的望向太后和玄凌,表情愤怒中有些迷惑,强笑着上前劝道:“翁主姑姑如何这样说?和睦是我大周的帝姬,太后皇上皇后一向爱重,本宫亦是含在口里怕化了的,怎么有人敢糟践与她?莫非是不要命了?翁主姑姑这样说,真叫本宫无地自容了。”

晋康翁主连忙擦了擦泪道:“贤妃娘娘误会了,您对和睦如何,臣妾都是看在眼里的,真真是比亲生的还亲。臣妾只是,”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泪水立刻洇湿了一块明显的痕迹,“伤心的糊涂了。蕴蓉自从进了宫,侍奉皇上,尊敬皇后,在太后跟前尽孝,殚心竭力,无有不妥。纵使她年轻不经事,犯过小错,皇上罚她也是她该受的。但是,但是……”晋康翁主呜呜咽咽的泣泪不止。

我越发莫名其妙,拿眼请示玄凌。玄凌尴尬的咳嗽了一声,瞪着皇后。皇后脸色微白,手中的帕子拽的死紧。收到玄凌的瞪视,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移到晋康翁主跟前劝道:“表姑姑快别哭了,蕴蓉表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宫和皇上心里怜惜的很。本宫已经使人去接表妹出来,待会母女相见,表姑姑哭的眼睛红肿岂不是让表妹担心?”一面说着,一面递上了帕子。

晋康翁主心里恨毒了皇后,她右手一拦,挡住了皇后拿着帕子的手,扭过身子,侧身对着皇后道:“臣妾卑微,怎敢让皇后为臣妾拭泪?没的说臣妾倚老卖老,不敬皇后,罚没臣妾诰封,禁足府中,无诏不得出呢!”

皇后脸色有一刻的僵硬,然而胡蕴蓉被冤屈一事,确实是皇室理亏,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撑出笑脸道:“瞧表姑姑说的,本宫虽是皇后,亦是您的表侄儿媳妇,做晚辈的孝敬长辈,您如何受不得?”她瞧着晋康翁主只不理她,停了停,又道:“说到底终归是本宫的不是,不曾明察秋毫,教蕴蓉表妹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您要是怨,只管怨着本宫,任是打是骂本宫都是该受的。只是表妹还在冷宫里,您瞧是不是……”

晋康翁主不接她的话茬,只哭道:“臣妾哪里敢心生怨怼?怪只怪我那闺女管教不了下人,怪她嘴硬不会讨巧,终究是她命苦!”

皇后已经伏低做小,晋康翁主只不依不饶,我拿捏着时机,适时插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说到了胡贵人?臣妾听的愈发糊涂了。”

玄凌又咳嗽了一声,无端的有些心虚。太后先是安抚晋康翁主道:“蕴蓉受的委屈,哀家都明白,必不叫她白受这一遭冤屈。”然后转首向我道:“去岁宝哥儿感染天花,追其根底,并不是昌淑妃做的。”

我心里一动,昌是胡蕴蓉的封号,太后口里的昌淑妃必然指得就是胡蕴蓉了。从从二品一跃而至正一品,我心里惊讶太后的大方,面上却赫然变色,道:“那可追查清楚到底是谁做的?”太后眉峰微皱,扫了我一眼,盯着晋康翁主,缓慢而清晰的道:“并不曾追查到,只是已经有了线索,想来离真相大白不远矣。”

晋康翁主低着头,装作看不见太后的视线,呜呜哭泣着。太后闭了闭眼,吩咐玄凌道:“蕴蓉的事,到底是皇上粗忽了。蕴蓉虽是你的妃子,但亦是你的表妹。国法之外,尚有人情。你向你表姑妈赔个不是,再以淑妃之礼亲迎蕴蓉回宫吧。”

玄凌知道此事他必须先低头,然而太后说他以侄子的身份向表姑妈致歉,乃是家礼,并不很驳他的脸面。因此他略站了站,大踏步走至晋康翁主跟前,作揖道:“侄儿给表姑妈赔不是了。”

晋康翁主早在玄凌行至她跟前时已经起身,忙忙避开,口中连道“不敢”。太后见状,道:“蕴蓉是你亲女,近一年不见,只怕你想念的慌。难得你进宫,去探一探她吧。——三日后正是黄道吉日,等皇上安排好了,自会亲自迎蕴蓉回宫。”

皇上九五至尊已经向晋康翁主道了歉,晋康翁主也不敢再闹。她安静的立着听太后吩咐,眼眶湿红。太后疲乏的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打发走了晋康翁主,太后向我道:“你放心,宝哥儿是哀家亲孙,天花的事哀家定会查个清楚明白。”她怜惜的目光停留在和睦的脸上,道:“可怜哀家的孙孙,千娇玉贵的,哪里经过这等阵仗,莫要吓坏了。贤妃你先带着和睦回去长杨宫罢。”

我闻言,只得咽下满腹的话,抱着和睦行礼下去了。和睦尚在懵懂之间,不知今日发生的事与她有多么大的关联。她窝在我的怀里,小小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慢慢睡了。

我乘在轿辇上,反复思索姬宁宫发生的事情。太后唤我来的目的显而易见,她老人家要以淑妃位待胡蕴蓉,并将胡蕴蓉接回宫,就必须与我这个苦主的母亲打声招呼。然而这仅仅只是告知,却剥夺了我知情权的作为,一方面令我十分恼怒,一方面又有着不得不屈从的屈辱。

我深吸了一口气,胡蕴蓉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如今她忍辱负重在冷宫里隐忍了一年之久,我同华妃一般,可不认为区区一个正一品的淑妃就能满足她的胃口。正一品之上,还有超品的皇贵妃之位啊。我眯了眯眼睛,比起两个朱家女人牢牢掌握后宫大权,我不介意帮扶胡蕴蓉一把坐上那副后的位置。

回到景春殿,将和睦交给乳母,我唤来周源道:“当年汝南王谋逆一案中立下大功的甄、管、黎、倪、洛五家,硕果仅存的只有黎家了。”周源不知我怎么忽然提起那五家,莫名其妙的道:“是,甄氏没落,倪氏不得皇上重用,只一个黎家如今也是战战兢兢。”

我道:“你说,若是倪氏知道倪贵人根本不曾陷害福嫔落胎,而是替人背了黑锅,你觉得倪氏会是个什么反应?”周源迅速反应过来,道:“倪氏一族精明狡诈,善于钻迎,若非被后宫阴私牵连,亦不会这么多年不进反退。”我颔首,补充道:“还有黎氏,本来稳当的皇子外戚做不成了,舍进宫的姑娘也算是凭白的牺牲,这口恶气,只怕也难以咽下。”

周源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是想……”我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胡蕴蓉是个眼里揉不得沙的,以她骄傲的性子,纵然是为皇后背了黑锅,碍着太后,她不敢全部掀了,但在冷宫的一年她总不会生生的忍了。”

周源皱眉道:“难道胡贵人敢将天花的真相揭开?她就不顾忌太后?”我脸色铁青,拳握的右手手心被指甲刺痛而不觉察,这种明知真相却不能复仇,反而要忍受他人歪曲和愚弄的愤怒和怨恨在胸腔里沸腾:“她自是不敢的!但是咱们贤明大度的好皇后难道只做了这一桩残害皇嗣的恶事了吗?你莫忘了,胡蕴蓉不能再生是谁做的手脚!”

周源感受到我的怒气,追问道:“娘娘有把握胡贵人会在这个关头提出来?”我冷笑一声,道:“胡蕴蓉心比天高,虽然太后有意以淑妃之位补偿她顺带堵住她的嘴,但只怕她是瞧不上的。这个时候,她要与太后谈判,皇后在天花一事上的罪证就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不能公布的底牌。若要逼太后让步,她少不得还要拿出别的皇后祸害她的证据,最有力的便是那件事了。”

周源立刻追上我的思路道:“便是胡贵人一时想不起来,咱们也可以‘提醒’一二。然后娘娘趁此机会爆发出倪贵人的冤屈和福嫔落胎的真相,三件事本质为一体,再佐以去岁宫中盛传的流言,以及李贵人刺杀皇后一事,皇后残害皇嗣子嗣之名只怕洗不掉了。”

我眼中迸出一抹森冷的幽光,咬牙道:“甄家、管家、洛家之事已经伤了功臣的心,这一次,皇上如何还敢置功臣的委屈于不顾?如何敢庇护他蛇蝎心肠的皇后?”我恨皇后害我孩儿性命,更恨太后一味庇护凶手,胡蕴蓉想要威胁朱家女人在后宫的地位,我定然鼎力相助。

怨怒之余,我并未被仇恨冲昏头脑,殷殷嘱咐周源道:“倪贵人和福嫔的事,咱们手上证据充足。只是你请托华妃,把证据辗转送到倪贵人和福嫔手上。让她们请胡蕴蓉出面,只告诉她们太后有意封胡贵人为皇贵妃,皇贵妃必然不会坐视后宫姐妹蒙受屈辱而不理会。”

皇贵妃位同副后,自古皇后在位时便只能闲置。如今放出风声,胡蕴蓉要做皇贵妃,后妃们自然会以为皇贵妃要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与皇后斗出个上下左右。而胡蕴蓉想要攒足足够的把柄和太后谈判,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我心中冷笑数声,我不管太后、皇后、胡蕴蓉或者其他人心中是个什么盘算,只要胡蕴蓉与倪贵人福嫔有了联系,我自有办法让她们不能“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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