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盛世人间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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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明侯府,自从上月收到青岚的信后，陈氏就开始忙活，时隔多年,青岚终于要回来了。

老侯爷坐在凉亭中教重孙儿下棋，青松的小儿子叫华庭，十岁的孩子神色甚是恭穆，小脸儿一本正经的把老侯爷耍赖移位的棋子再移回来。

老侯爷如今活的人瑞似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他都八十来岁了,身子骨还算硬朗,除过换季的时候生两回病，其它时候都挺建康。

唯一让老侯爷不高兴的是，他的牙齿……只剩五颗了,这可真是一件特别让人悲伤的事情，帅老头，再也帅不起来了。

华庭将棋子摆正，老侯爷特别不高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尊老了。

然后华庭就开始转移话题，他问老侯爷：“太爷，我五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侯爷抬头想了想，装做不经意的拢了一下衣袖，用衣袖把棋盘上的棋子打乱，顺势撂下几颗棋子,再拢了拢衣袖，然后说：“小五儿啊？嗯……一两句的说不清，等她回来你就知道了。”

华庭不动声色的把棋盘重新复原，又把多出的那几颗棋子捡出来放回老侯爷的手中——

“太爷你慢慢说，不急，这盘棋还得下一会儿。”

老侯爷：“……”就很想踹这臭小子两脚。

下棋赢不了，老侯爷就没有讲故事的兴致，再者说，他也不会讲。

关于青岚的事，一半儿公开一半儿隐藏，公开的事就是她嫁给了裴铮，且以三郡为聘，珊瑚树夜明珠做嫁妆，婚后一直未生育过，时人一半惋惜，一半叹息，多言福泽太过几不可承，所以才无一子女。

隐藏的事就多了，比如那位名誉天下的大先生“人间客”，比如响彻大庆的那支魅影军团，比如陇北李家马场一夕之间易了主，比如海临建起的船舶厂，也比如，上源郡兴起的军官培训学院……

以一人之力改变了整个大庆的形势。

这些事，不是不能对人说，只是听来终究是太惊世骇俗了些，即使说了，也是相信的人少，不相信的人少，不必刻意传说。

面对重孙的追问，老侯爷把袖子一甩，傲娇的说：“哼，老夫知道的不详，问你祖父爹娘去，他们比老夫知道的甚多。”

行吧，既如此——

华庭恭敬的对老侯爷行了一礼告别，准备回去找他娘问问。

老侯爷……老侯爷气的翘了翘胡子，看着棋盘总觉得不甘心，便对身后伺候的人说：“去请小公子过来。”

哼，下不过十岁的孩子，就不信，连个六岁的都下不过。

……

华庭回了院子，便看见他娘眉开眼笑的样子，近来，娘总是很开怀，她上一次这样欢喜还是兄长订亲的时候。

陈氏看见小儿子回来就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你太爷愿意放你回来了？”

华庭不想说他下棋欺负欺负老侯爷的事，只说：“太爷要和小表弟下棋，没别的事，我就回来了。娘，五姑姑是怎样的人？我问太爷，太爷不肯说，让我回来问你。”

陈氏就笑：“你最喜欢看的书是哪一册？最向往的先生是谁？最崇敬的人是谁？”

华庭：“娘不是知道么，怎么还问我？这与五姑姑有甚干系么？”

陈氏依然笑意盈盈，对着小儿子说：“娘自然知道你的喜好，不过就是想再问一句，你的喜好啊，都和你五姑姑有关。我儿，你五姑姑她十三岁回了琼海，十四岁出游，先游山南，历时一年，终出一册《山南志》，署名为人间客。后历遍九州四节度，出了一套《庆志百科全书》，如今，这套书就在你书案上放着。飞影将军孙破军，他原是你姑姑的弟子，若论辈份，他是你师兄……华庭，华庭，你怎么了？”

华庭按了按有些眩晕的额头，他今天受到的刺激有些大，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他仰慕的那位大先生“人间客”是她五姑姑，他崇敬的那位神兵将军是他师兄……？惊喜来的太快，差点儿把他震晕。

“娘，您怎么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个？五姑姑……兄长知道吗？”

陈氏笑：“你兄长当然知道，他不是出去游学了么？去的就是你五姑姑开设的军官学院。”

华庭：“……阿娘，军官学院又是怎么回事？”

“啊？就是训练士兵培训官员的地方，文治国，武□□，故名军官学院。日后你要出仕，也得去军官学院学习。陛下近年来的心腹和得用之人，皆出自军官学院。当初陛下想赐军官学院为皇家学院，后被你姑夫驳回去了，他说军官学院的学员只为大庆人民服务，不为大庆君王一个人服务。我是不明白这里面的关窍，不过你祖父说你五姑姑心系天下仁者无疆，陛下也赞赏你五姑姑的立学宗旨，就没再要求更改名字。”

“……娘，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事？”

华庭的错愕之意都快跳出眼眶了，陈氏被儿子的神色逗笑了。

“那你也没问过呀！”

“娘……”

“唉哟，你可别磨我了，我这儿正忙着呢，你五姑姑要回来，你叔父们也会跟着回来，我还得给他们拾掇院子呢。别急，想问什么，等你姑姑回来，你亲自问去。”

陈氏离开了，但是华庭心里越发平静不了，总觉得心里似被小猫挠了一把，又乱又急切。

五姑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从没如此迫切的想了解一个人。

……

老夫人鬓边多了几块浅褐色的斑点，银发如丝，笑起来却一如既往的雅致秀美。

她近年来越发喜欢调香，一天之中有大半天都在和香料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浸透了轻幽的香气。

她慢慢的说：“你五姑姑似你这般年龄时，还是一个大肉团子，好吃，爱玩儿，女课课业不如你三姑姑四姑姑。写诗作画毫无灵气，不过女工不错，你大哥那里有不少她的练手之作，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你三姑姑雍容华贵，你四姑姑灵秀柔雅，你五姑姑，心有丘壑，你爹你叔父一众人，没少被她折腾，咱家的煅铁房就是她建议建造出来的。为了打出百炼钢，你爹兄弟几个没少挨你五姑姑的鞭子。你五姑姑少时养在你太姨奶奶身边，身段也像她，力气也随了她，很会打铁，鞭子也使的好。”

华庭想到太姨奶奶的身姿，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铁塔般的女子，抡着大锤甩着皮鞭……咦，这画面有些无法直视。所以，太奶才说五姑姑是心有丘壑？

华庭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她心目中的人间客应该是儒雅的，智慧的，飘然如仙人。换成五姑姑，应该也是灵秀的，文思敏捷气质高华的，绝对不是胖的铁塔一般的壮硕女子。

太夫人明了似的笑了笑，然后问他：“还想不想再听了？”

华庭眨了两下眼，抽了抽鼻子，坐正之后说：“还听。”

太夫人又娓娓的开始说——

“你五姑姑长的可不丑，她瘦下来后，比你四姑姑还胜一筹，若扮了少年郎，京中同龄者，无人能出其右。“一日公子，风华绝代”说的就是你五姑姑。”

华庭问：“比裴家玉树如何？”

“胜。”

“比谢家表兄呢？”

“胜。非胜在容色，实胜在情态与气度，你五姑姑身上有一股天然动人情态，惑人至极。”

“哎？这不是……”狐狸精么？

谢家二十二表兄手中有一册话本，正是写一个狐狸精与书生之间的故事，那里面就描述那只媚狐“天然一股妩媚情态，惑人之极……”。

所以五姑姑是……狐狸精转世？

华庭一走神，太夫人就停了话头，继续用柏油浸着香沫，浸好后，放进一只瓷罐中封口保存。

华庭静坐了一会儿，行礼转身离开。

路上遇着小表弟，小表弟是三姑姑的儿子，一直在他家养着。

“表弟要去哪里？”

“回院儿，母后让我亲自动手准备礼物给姨姨，我找外祖母，问问，姨姨喜欢什么。”

“别问三祖母了，我知道姑姑喜欢什么。”

“什么？”

“鸡。”狐狸精不都喜欢吃鸡么。

“鸡？哦，谢谢表哥。”小表弟萌哒哒的道谢，领着面色有些怪异的侍从回院了。

……

进了盛京，青岚问裴铮：“裴家那里，可要去拜访？”

裴铮摇头：“不必。”那座腐朽的令人厌憎的宅邸住的也都是腐朽的将要就木的沉浸在世家风范中不肯清醒的人们，就让他们以那座宅邸做为棺椁就此埋葬吧。

该有的恩怨早就一笔勾消了，自从出了裴家那日，他就没想到再次进入那里，也不想再看那些鄙薄的嘴脸。

他既不愿，青岚就不免强，她本不是圣母型人格，有时不计较不代表就可以原谅，更不会扯开前事重归于好。

就这么吧，桥归桥，路归路，两厢都好。

“那你得随我住明府了，日后，闲言碎语不会少，你要有所准备。”关键是得忍着，千万不能黑化。

裴铮笑：“准备什么？区区流言而言，你几时见我为流言所困过。不过就是我附于明家之势，因你无子却仍不敢休妻，回了盛京不入祖宅祭拜祖宗，反跟你进了明家……软骨头的名号而已，无所谓为难之说，你明白的，若说赴势，我只赴你之势，余者，无势可赴。我本想给你一世安稳的，现如今，倒是你赠于我一世安稳，你做的比我好。”

青岚点头，他能想通就行，这两年他随自已一路往南，去过琼海拜过父母，走的地方多了，见过的人事也多了，他身上的戾气消了不少，至少现在，青岚看他和一个正常人无异。

褪去了骨子里的病狂，他的气度更上了一层楼，正可谓“翩翩公子，皎皎如月”，河西裴郎，明月公子当如是，名号挺中肯。

美人在侧可比明月高悬要实惠的多，青岚觉得，这一生如果有个特别养眼的美人儿陪在身边看日升月落就挺好。

得知足不是。

……

明府门口热热闹闹，哭啊笑啊的，大夫人搂着青柏四姑娘哭，等看见两人的孩子后又欢喜的笑了开来。三夫人也是抱着青梧的孩子心肝宝贝肉个不停，林氏怀里还有一个。青桐没跟回来，夏氏也有了身孕，不敢回来，青桐就在上源陪着她。

青棣看了一下，这会儿没人顾得上抱着，只能带着媳妇和青岚裴峥两个搭伴儿站在一起，等着伯母哭完笑完再进府给老侯爷老夫人请安。

但是很快，他就没伴儿了，青岚很快就被大夫人搂了去，那泪珠子纷纷而落，青岚的衣服都被打湿了一块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女人平常是水做的，今天是水缸做的，那眼泪多的流不尽似的。

“你这孩子是有多狠心呐，走了之后就没回来过，你可终于回来了，儿啊，你想死伯娘了……”

这语调和前年回琼海时五夫人抱着她哭的语调一模一样。

青岚：……我好像无所不能，就是不会哭，唉！

进了府回了堂屋，明家其余众人都在这儿等着呢。

人一多，就显的闹嚷，挨挨挤挤的给老侯爷夫妻跪下磕头时，青岚看见老侯爷身边站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抱着一只大花公鸡，不闪不避，稳稳的受了他们这一礼。

然后才过来向青岚兄妹们行晚辈礼，其间，那只大花公鸡一直没有放下过。

再然后，青岚怀里就多了一只大花公鸡，那孩子糯糯的说：“姨姨，这是隆宣给你的礼物，小表哥说姨姨喜欢鸡，我亲手捉来的，很乖。”

青岚看了看，边上有只脸红的快冒烟的小少年，大概就是告诉这孩子她喜欢鸡的那个小表哥了，哦，原来是他。

青岚对着小家伙笑了笑，对他说：“你表哥没说错，姨姨是挺喜欢大公鸡的，隆宣的礼物，姨姨很喜欢。”

小家伙羞涩的笑了，露出了掉过牙的牙床，可可爱爱的。

青岚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可爱的头发，换来一对水蒙蒙的双眼和两只通红的耳朵。真的很难相信，这只白甜团子是三姑娘那个心机女孩儿生出来的。

哄了这只小可爱一小会儿，青岚又向那只红柿子招手：“华盛，过来，姑姑看看你。”

华盛只觉得心跳的很快，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然后手脚不自控，同手同脚的走了过去。

五姑姑，真的是狐仙转世的吧？她长的那样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

事实证明，长的好看的人心都特别黑。

这是华庭用血泪得出来的结论。

十四岁以前，五姑姑又温柔又有耐心，和风细雨一般，舒服极了。

一旦满了十四岁，五姑姑立刻变脸化身变成魔鬼，一直到现在，他只要看见五姑姑眯眼而笑，他身上的寒毛刷的一下就立起来了。

太……太吓人了。

也不知道小表弟是咋的了，无论五姑姑有多吓人，他就像全没看见似的，寻了空了就黏上去，笑的傻子一样。

这当皇帝的人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哈。

……

“姨姨，姨姨，你看我又捉了一只大公鸡。”这是小可爱的声音。

“姨，你看，我围了一个鸡圈，养了五只大公鸡。”小可爱长大了些，某日从表兄口中得知，这个漂亮的姨姨是一只狐仙，怪不得她喜欢鸡。

“姨母，我在别院建了一个鸡场，里面养了三千只鸡，另外试养了一百只猪，我想试试姨母所说的种养模式。”小可爱彻底长大了，他已经知道姨母不是狐仙转世，但是从小一直养鸡养习惯了。

“姨母，朕即位了，必不会忘记姨母的教诲，勤政爱民，做个合格的君王。”

“姨母，朕想迁都，和州如何？”

“姨母，朕累了。”

累就睡吧，好孩子，你做的很好，已经完成了你娘答应我的盛世人间。

……

昔日洒下的种子长出了满园花朵，昔日种下的小树苗也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昔日熟悉的亲人也一个个离开了。

送走了隆宣，青岚突然觉得很累，她送走了亲手养大的孩子，心头绞痛难言，却仍旧无法流出一滴眼泪。

她是妖，即使行在人间，仍旧是只不会哭泣的妖。

裴铮的双手干瘦修长，老年斑一块儿连着一块儿，早没了旧时的美丽状态。

他说：“我等不住你了，要先走了，大概，是再没有下一世的。我不贪心了，和你渡过这漫长一生，我已经知足了。上天终是厚待于我，让我和你相携一生，我的福报，皆赠于你，换它能让你流一回眼泪。”

青岚抚摸着他枯瘦的容颜，微笑，看他闭上了双眼，眼泪倏的就流了下来。

然后，轰的一声，没了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青岚是妖修，她若修人间道，只修功德还不够，她得先修成人，拥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第一界，她先修了心，第二界，了了因果，第三界，会痛会流泪，第四界……敬请期待。感谢在2020-03-2108:03:59~2020-03-2222: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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