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定风波（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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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枳？”

她站在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嗯？”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久到此刻云枳恍惚间像是幻听。她有些不可思议抬起头，直到确切看见一个人影。

带着寒露，伴着清晨的微光，云枳晃了一下眼睛，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楚。

好不容易定了定心神，看清来人后，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江澄？

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澄似乎也一夜未归，衣裳还是昨日离开的那样，有些褶皱带着微湿的露水气。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有些疲惫，带着些惊讶和不解，传入她的耳朵。

时间回到昨日，那时江澄带着怒气离开，没有直接回去，而是独自寻了一处僻静之地闷闷发火。怒气一过，加上夜晚的冷风一吹，他也渐渐冷静下来。

回想起来，整个事情处处显着突兀，若说云枳没做什么，可是偏又太巧合。若说她做了什么，可这场局到处都是漏洞百出，以她谨慎的性格怎会同意？

他想起殿内，云枳慌张的拉着自己的袖子，想起她眼里的不安，终究还是心软了几分。

江澄话说得飞快，悔意也来得汹涌。

脑海里想了又想了，内心里纠结又纠结，天刚微亮，他动身决定先回休息的房舍。

远远的就瞧见一个人站在门口，心里有些疑惑，怎会有人？可越走近心里那个不好的想法就越浓重。

真是傻了吗？

他在发现是云枳之后，心里忍不住骂出声来。

“你怎么在这里？”

然而回应他的只是云枳下意识的后退半步。江澄看着云枳的动作，惊讶的瞪着眼睛，直接跟着她向前走了一步。

云枳又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说话，抗拒的态度很明显。

“你在这里站多久了？怎么不进去休息？还怀着孕呢……”

江澄意有些着急，看着云枳有些抗拒的态度，他试着缓和一下语气。

云枳听了他的话，终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眼前人。许是凉风吹的人头脑昏胀，她觉得他好陌生。过往种种在他出现时变得模糊，此刻她仿佛新认识他。

江澄突然发现，云枳的脸上竟然是没有一点表情，很平静，平静的像是一滩湖水，没有一丝波澜，可都知道这平静里面有暗涌。

他有点害怕。

“江澄。”

云枳看着他，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该知道我的才对呀。”

她离他几步之远，倔强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她的眼中似乎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曦光的折射下尤为明显。

云枳尽力压着泛滥着的酸涩委屈，她轻轻咬着下唇，企图在疼痛中清醒。原先所有的忐忑，所有的愧疚在他出现那刻就消失，随之涌来来的是自己的委屈。

失望。

怎么会不失望呢？好像一腔信赖错付了般，她不曾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江澄想要说些什么来改变这种情况，可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明明知道，我只剩你了。”

“我只有你了。”

“可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为了魏无羡才做这些？”

云枳越说越觉得可笑。

“魏无羡他是我什么人？我怎会为他至于你不顾？”

“江澄，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哪怕此刻你站在我面前质疑我，口口声声说我背叛你。可我却还在心底为你找了一万个理由。”

江澄一下子僵硬站在原地。

“我为你找了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替你开脱，我甚至怨自己不曾体谅过你的感受。”

“可笑吗？”

云枳看着江澄，一步步靠近他。

“江澄，我是不是很可笑。”

他垂下眼眸，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气氛一时僵硬起来。

云枳看着他，似乎想要得到点什么回答。她内心如漂泊浮萍无根之草，无法安定。江澄就像是登岸的绳索，她紧紧抓着他，想要得到一些的回应。

“宗主！！！”

远远的传来呼喊声，像是融冰的火把。

云枳迅速低下头收敛外放的情绪，江澄开始整理自己身上衣物。两个人无比默契，在门生赶来之际如往常一样。

有什么是不一样的，但在外人看来什么都是一样的。

“宗主，夫人！”

门生赶来的匆忙，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表情些许慌张。

“什么事？这样慌张失态，也不怕失了体统？”

江澄心情本就不佳，眼见来人气喘吁吁慌慌张张，斜看了一眼，语气颇是不悦。

“回禀宗主和夫人，是关于金小公子和夷陵老祖……”

还没等他说完，衣领一下子被江澄揪住。他哆哆嗦嗦看着宗主，此刻原本就冷峻的宗主眉头紧皱，满是怒气和担忧。

“你说什么？？？可是金凌出什么事了？”

眼见门生被抓着衣领，什么也说不出来，脸胀的有些发红时，一双手伸过来拯救了他。

“江澄，你先放开他。”

她把手轻搭在江澄手上，告诫似的拍了两下。

江氏的门生都知道，能管得住宗主的只有宗主夫人。

江澄似明白自己此刻的失态，慢慢松开了抓紧衣领的手。云枳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是轻柔的安抚。

“你说可是金凌出了什么事情吗？”

一方面安抚着江澄，另一方面云枳也紧跟着问。

门生带有些感激的看了看云枳，吐了一口气说道。

“不是金小公子出事，是他……他…他把夷陵老祖捅了！！”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说完消息，迎接他的是两声震惊的反问。

“你说什么？？？”

“金凌在哪？”

前一句是震惊的江澄，后一句是担忧的云枳。

江澄震惊金凌这小子竟然动手捅了魏无羡，云枳担忧金凌有没有受伤。

一遇上金凌，两个人倒是无法顾及之前所有的争吵。拉着门生让他讲清楚来龙去脉，直到所有的前因后果都明白。

江澄冷哼了出来。

他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是如此。金凌胆子倒是大许多，竟然能捅了魏无羡。这小子……想到魏无羡他又皱起眉头，沉吟片刻，他向门生吩咐道。

“金凌在哪？去把他给我叫过来！”

“这……”

门生看了看江澄，有些不确定，小心翼翼望了望站在宗主一旁的宗主夫人。

云枳无声的朝他暗暗摇了摇头。

“怎么？还不去……”

江澄看着一动不动的门生，语气一下子低沉起来，带着威压，带着不言而喻的威胁。

“你先退下吧。”

云枳的声音及时响起，门生如得到解救般连声应着，毫不犹豫快速离开了。

“你！！”

江澄瞪了瞪溜的飞快的门生，随后转身看着云枳，一脸不解。

云枳没理他。

现在更重要的是金凌。

别以为她不知道江澄那点小九九，他是疼金凌，可对魏无羡也狠不下心。如今金凌拿剑捅了魏无羡，她可不敢保证这位会不会骂金凌。

她疼金凌，心早就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更何况，云枳知道，金凌不是那样的小孩。

云枳独自去寻金凌，此刻的他正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砰砰…砰砰…”

她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我说了！别来打扰我。”

屋里先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随后是金凌小朋友暴躁的怒吼。

“是我。”

云枳提声回应。

沉默半响，伴着一阵慌乱的磕绊声，房门被打开，金凌低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舅母，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

云枳一看他这样，想了想开口说道。

“怎么这样皱着脸，看着像是我们小凌被欺负？”

本意是缓和一下气氛，谁料金凌霍的一下抬起头，连连后退几步。

“舅母！！！你们都知道了。”

他瞪大眼睛，望了又望云枳身后，生怕看到舅舅从后面出来。

捅了魏无羡，当下是情绪失控，后续却是翻涌难抑的后悔。做了便做了，可总是想起与那人数次相遇，那人护过自己，开导过自己，他们之间本不该如此的。

可怎么……

他怎么是魏无羡呢？

怎么会呢？

看着魏无羡捂着涌血的伤口，他的手在发抖。含光君像是失望的看了自己一眼，那目光寒冷。可那又怎么样这又如何比得上自己心中的冷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岁华剑上的血迹还未干透，被他无力拖着在地上摩擦。

他刺了夷陵老祖，合该大快人心。

对，他没错的。

明明在心里这样一遍又一遍肯定的说，然而下一步却是把自己关在房间，斥退所有人，直到舅母敲开门。

“舅母！！！你们都知道了。”

金凌瞪着眼睛看着面前人，没有回答他的声音，下一秒却被来人揽进怀中。

她的怀抱其实不暖和，带着寒气和露水的微润。可是金凌就是莫名的酸了眼眶，他伸手抓着她腰间的衣服，把头紧紧埋在她的肩头。

小孩在哭。

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嚎啕，像是压抑着什么，他只是默默呜咽。

明明在旁人看该是恶人模样才对，此刻却委屈的扑在自己怀里不敢大声的哭。

云枳心里也泛着酸。她轻轻拍拍小孩的背，随后紧紧抱着他。

她知道他不想这样的。

他不想的。

她怎会怪他，没有人会怪他呀，可是他自己怪自己。

上苍从来没有对这个小孩好一点。

“金凌，不要哭。”

云枳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一遍又一遍。

“我们金凌不要哭。”

“别怕，舅母陪着你。”

小孩趴在自己肩上，紧紧攥着自己衣服，倔强的不愿抬头。

“我错了吗？”

他的声音里有哭腔，有闷闷的鼻音。

“舅母，我恨他，我恨他，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怨恨一个人。”

“他是魏无羡，是他害死我的父母。”

“是他！让我变成这样。”

“我恨他。”

“我没有错的。”

小孩说着狠话，可是云枳的肩头却更加湿润。

他一遍遍说着自己的恨，可眼泪却更加汹涌。

云枳抱着他，眼泪静静地流。

这是早就被写好的故事，在金凌出生的那一刻，他命运里就存在的悲剧重演。他没办法不恨，可他又明明不想恨。

没人可以帮他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