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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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明娴做了一宿的梦，一时梦见召明磊来说代翰仁终于带着那帮使臣灰溜溜回国去了，一时又梦见自己习得绝世武功，再没人敢因她是个女孩儿而小瞧于她，禁不住乐得笑出了声。随即便觉得有谁在摸她的脸，替她把被子掩好，轻笑着叹道：“这孩子，梦见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召明娴半梦半醒地抓住那只手，迷迷糊糊地试探着喊了一句，“娘？”

“醒了？”召王妃慈爱地摸着少女的发，看着她困得半闭半睁的眼睛，不由得笑了，“小懒猫，赶紧起来了。”

召明娴抓着她的手不放，仍然不肯睁开眼睛，“不嘛，再睡会儿……”

召王妃好笑地道：“今儿你爹爹要在朝堂上会见代国使臣，娴儿就不好奇？还不赶紧起来，和为娘一块过去，在后边悄悄看他一眼，也好有个分寸。”

召明娴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道：“他不是走了吗？”

召王妃不禁生疑，“走？”

召明娴含含糊糊道：“孩儿刚刚做梦来着……梦见他们走了，好生欢喜。”她抱着召王妃不撒手，把脸埋在她怀里，“娘，孩儿不想嫁人，孩儿不想离开您。”

召王妃看着她适才一晃而过的失望表情，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又说孩子话了。哪个女孩儿不是要嫁人的？哪能一辈子赖在爹娘身边？娘以前也像你这么想，但有了你父皇才知道，这是很好很欢喜的事。”她语气柔和起来，“那孩子母后瞧着了，也不是个轻浮的，很是规矩懂事，看起来也是个知疼着热的，你嫁过去了，以你的身份地位，还有你这倔性子，他也绝不敢委屈你。你瞧你爹，不是很听为娘的话？”

“我不要。”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孩儿不要嘛。”

召王妃想着少女心事，大抵是嘴硬心软，若是看了那样英俊年少，许会改了心思也说不定，便柔声解劝，“好啦好啦，先起来跟娘去看一眼，要是实在不喜欢，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好？”

召明娴摇了摇头，“娘亲，孩儿今天不想去。明天……明□□么？昨天练了一天的剑，有些乏了，孩儿想再睡一会儿。”

“那也行吧。”召王妃笑了笑，“不过不是娘亲说你，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做些女红，不能照小时候由着性子来……娘知道你不爱听，但是……好啦好啦，娘不说了，你再睡一会儿，以后可也……”她突然也觉得有些心酸，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站起身走了出去。

召明娴没料到平日一直宠着自己的母后竟然也不喜她的作为，不觉心里难过。她攥着被子不动，听见关门声响起，不知为何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蹑手蹑脚下了床，悄无声息地跑过去，附耳听着。

果然召王是在门外等着，见召王妃出来，便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不去么？”

召明娴一阵迷茫，爹娘的感情一向是极好的，日子过得也不是不快活，如果她真的嫁给了代翰仁……她想了想那男子昨天骇然失色的脸，无疑他会对她唯命是从，可是这样子，好像总是少了什么。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可是就是不想要。她不想要这样的一辈子，不想永远囿于方寸地，她想要钦羡的眼光，想要崇拜的视线，就好像六岁那年在学堂里出尽风头一样。

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我就必须早早嫁给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终此一生？

少女忽然不寒而栗。

她扒着门站定，听召王妃说道：“嘴上说着什么乏了不想动，其实呀，就是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嘛，面皮总是薄一点，等她见了代国王子，应该会喜欢上的。我看那孩子性子软，一定能待娴儿好。”

“是啊，总算放心了些……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朕老是怕她嫁过去受委屈。”召王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点迷茫，“不过婉君啊，你说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就……怎么就突然长这么大了？朕想着她刚生出来，才那么一丢丢，一只手都能抱得过来，可就这么眨眼功夫，竟然会跑会走，如今还要嫁人了，朕这心里，倒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

召王妃笑道：“这可再正常不过，我爹当年也不愿意我嫁给你呢，生怕这混小子不能待他宝贝千金好。”

两人的声音远了些，好像是也走得远了些，隐约有低笑声传过来，然后召王忽然道：“你说她没什么反应？”

召王妃道：“对啊，女孩儿么，平时再怎么皮怎么野，遇上这种事，也总是会害羞的。”

召王还是有点疑惑道：“朕还是觉得……有点怪。”

召王妃嗤笑道：“怎么了你？孩子不听话你生气，听话你也生气，你到底想她怎么样？”

“不是……”召王最终轻声一叹，“唉。”

他这一声叹轻轻叩在少女心上，她忽而有点愧疚，又有点失望。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不能打从心底支持我去做喜欢的事？我不需要谁的照顾，我明明自己也可以的。

少女咬着唇站了许久。

诗盈在后面小心翼翼地唤，“公主？”

“……没事。”召明娴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她该琢磨琢磨怎么去中原才是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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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

代翰仁的目光躲躲闪闪，完全不敢与召王对视。

召王一脸不敢置信，嘴唇哆嗦着道：“贵使此话怎讲？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代国使臣面带冷笑，咄咄逼人，“召王陛下，昨天的确有不轨之徒惊扰殿下，威胁殿下退了亲事，甚至连陛下御赐的玉佩都一并夺走，天子脚下竟有此等猖狂之徒，下官实在不知只是这贼人胆大包天，还是有恃无恐？”

召王皱起了眉，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召明娴反常的乖巧，确信此事绝对是她做下，不觉气急攻心，勉强许诺道：“请殿下与贵使放心，朕必定派人查清真相，追回玉佩，拿下贼人，给贵国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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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沉丹田，及神内守……”少女翻着一本破经书，喃喃地叹，“唉，怎的还是不成？莫非我真的与神功无缘？还是先练剑吧。唉，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她正嘀咕着，便见召明磊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殿里，口中直嚷嚷着：“姐！大事不好了！”将手中包裹往前一递，“姐，这是盘缠，你拿了赶紧走吧。”

召明娴一合书，好笑道：“太子殿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召明磊急道：“姐，你去见代翰仁的事，父皇都知道了。这次是动真怒了，姐，你赶紧跑吧，要是不跑，恐怕一定得嫁给那代翰仁了！”

召明娴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那个胆小鬼果然靠不住！”

召明磊动手拉她，“行了姐！以后再找他算账，你现在不走，那可就完了！”

召明娴一咬牙，抓了剑，拿出自己准备的行头，再拿过少年手中的包袱，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行啊，关键时候还是兄弟靠得住！”

召明磊百忙里得意笑道：“那当然了姐，以后要是没人敢娶你，你也不用担心，还有我呢，我养你！这边走。”

然而他二人才转过宫门便齐齐傻眼，望着那明黄服饰气势沉沉的中年人，一齐瑟缩了一下，“父……父皇……”

召王冷笑，“你们想去哪儿？”

召明磊磕磕巴巴道：“父……父皇，儿臣……儿臣……”

召明娴冷静下来道：“父皇何必明知故问？”

召明磊暗暗扯她袖子，少女还是梗着脖子道：“这些都是儿臣自己的主意，与磊弟无关。”

召王再冷笑一声，“一人做事一人当？想得倒美，你们两个，谁都跑不了！可真是出息了，本事了，还敢去威胁代国皇子？”

召明娴道：“儿臣没有威胁他，代国皇子也不想娶儿臣，何必勉强？强扭的瓜不甜。”

召王气得语无伦次，“真是……真是反了你了！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账话？你是公主，不是那些山野匪人，满口胡言，成何体统！”

“这不公平。”召明娴摇头道，“又不是孩儿想做这个公主的。”

召王气得浑身哆嗦，举起手来，“你……你……你……”

“这是做什么呀？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吗？”闻讯匆忙赶来的召王妃将少女拉到身后，又气又急又心疼，“娴儿，你听娘说，爹娘也没有让你现在就嫁过去，可以先接触着试试看，如果真的不喜欢，咱们再想办法，好不好，啊？”

召王道：“不行，她必须得嫁！”

召王妃急得不知怎么才好，“陛下！”

“你住嘴！”召王是真的动了气，“从小到大就是你太惯着她了，才惯出她这些臭毛病！古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的事情，怎的偏你就要例外？念那么多书都念到哪里去了？还知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礼义廉耻？你今天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他声音骤然拔高，“你做什么？！”

召明磊与召王妃亦是齐齐惊呼，“姐（娴儿）！”

少女本还有些过意不去，但听召王说起三从四德天经地义，刹那间不由心灰意冷。

凭什么呢？我可以敬你，爱你，可是那也要我甘愿。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上学堂？明明我一样能够出口成章。为什么男儿能游历增广见闻，而我便要宥于宫墙之内，不能独自驰骋四方？为什么仅仅因为我是女孩儿，就完全不能继承皇位？女孩儿又怎么样？我能做的，从来就不只是三从四德，我想做的，也从来不是求一生平稳。

她刷地抽了剑架在颈上，摇了摇头，“我不嫁。”

召王妃急道：“娴儿！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召王嘴唇哆嗦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少女仰着脸，泪水慢慢划过脸庞，“孩儿不孝，今日唯以一死，偿还父母之命。”

召明磊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哭起来，“姐姐……父皇……”

召王的声音平平淡淡，只召王妃才能听出其中一丝颤意，“你是铁了心不肯听朕的话了？”

召明娴眼中含泪，却是无比坚决道：“恕孩儿不能从命。”

召王忽然冷笑，“那好，朕就当从没有过你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