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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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涉。”少女跟着她念一遍名字，又复问道，“哪个涉字？涉江采芙蓉的涉字么？”

“是，跋涉的涉。”姜涉略觉惊奇，被少女这样追问，她倒也没觉生气。平日里她必然早已谢绝，今日却竟还有耐心玩笑，“那姑娘的采桑二字呢？莫非是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其实再一细想，平日里她也绝少与女儿家说过这许多话。此时话已出口，才觉更是失礼，便只得再道，“是在下浑说，姑娘不必回答。”

少女好像并不介意，也许是江湖儿女莫拘小节，仍旧笑意盈盈道：“那倒不是，只是出城时看见姑娘家结伴采桑，就觉得这名字也不错，好听好记。”

姜涉听这话头，便知少女身世来历还有内情，但此次再未追问，只微微一笑，“的确朗朗上口。”

秦采桑看出她微淡下去的神色语气，有一点失落不甘，便再多解释一句，“其实一般人我不问他名字的。”

姜涉再次被这少女逗笑，“哦？”

少女认真地点了点头，“我是认真的，只有特别喜欢或者特别讨厌的人，我才要记住他的名字。”

姜涉不禁奇道：“这又作何解释？”

少女却答非所问：“姜兄难道不应该问问我，我问你名字，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还是因为我特别讨厌你？”

姜涉再次失笑，她凝着那双一眨不眨望着她的眼睛，并未瞧出凉州那些女孩儿望着她时的情意，始知是她多有拘束，不够坦荡，便轻轻一笑，释然道：“那秦姑娘是特别喜欢姜涉，还是特别讨厌姜涉？”

“嗯……”少女思索了一下，“本来是特别喜欢，现在却有点讨厌了。”

姜涉是真的不知这少女所思所想，好奇道：“为什么？”

少女道：“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第二个不觉得……嗯，不觉得我这样有点奇怪的人。”

姜涉不解道：“奇怪？”

少女点头道：“对，奇怪。我是指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孤身行走江湖。”她将那个“弱”字咬得特别重，神情略略狰狞，显然极度不悦，“他们不相信一个女孩子也能武功高强，他们觉得女孩子不应该独身上路，他们觉得就算女孩子再厉害，也应该嫁个人，有的人就是嘴上不说，眼睛里却也能看得出来。”

“我看得出来，你侍卫看我的眼神。”少女有些愤愤，“他就是那样的，他就不喜欢我。”

姜涉不禁失神，默然了一会儿才道：“秦姑娘错了，阿沅并非因姑娘是女子，便看轻于你。”

少女追问道：“那是为什么要看轻我？”

“阿沅不是看轻。”姜涉轻轻叹了口气，无意再说下去，只将视线投注在那少女手中剑上，微微一笑道，“早就觉得姑娘宝剑绝非凡品，不知在下能否有幸一观？”

那少女瞧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再追问，直接将剑抛了给她，“随意。”

姜涉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追问出一个答案，就算不然，也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将剑交于她看。她在战场多年，习惯于多作提防，这少女却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交了出来。难道这便是所谓至诚之性么？

姜涉心绪复杂地接过剑来，带着颇多感慨地打量，窥见那剑柄上刻着两个古字。她倒识得这古篆文，与她剑上本出一源，乃是浣雪二字。再看那剑刃在月色下熠熠发亮，倒似一片秋水寒光下的盈盈冰雪，不觉赞道：“清润如洗，冰霜明洁，果然无愧浣雪之名。”

“嗯。”少女懒洋洋嗯了一声，“不过我偏要叫它荡寇。”

姜涉轻轻一笑，“这又何解？”

“管尽世间不平事，荡尽天下冷眼寇。”少女一字一字很认真地道，“我的志愿。”

姜涉抬眸望她，这种话初初听来未免有些大言不惭，但这少女眼眸中却是实实在在的认真，看得出来她绝非玩笑，便到底多了几分肃然起敬之意，真心实意道：“姑娘当真很了不起。”

少女望着她微微一笑，“姜兄过奖，采桑只是随心所欲罢了。”说话间忽然凑到她身边，径自去拔她的剑。

姜涉下意识拦住，随即歉意一笑，很快放开手去，由着她将剑拔|出，一指镌刻了星辰图样的剑柄，示意她瞧那古字，“不知秦姑娘有没有注意到，这字迹倒有些相类。”

“倒有点像同一个人刻上去的，是不是？”少女端详着剑柄上的青虹两字，忽地笑了起来，抬眼望住姜涉，“说不定真是一个炉子里出来的呢。”

姜涉对上她黑葡萄般的眼睛，禁不住也笑起来，“那也未必不可能。不知姑娘从何处得到这把宝剑？”

少女皱了皱眉，“这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是从一个石头匣子里扒出来的。”

姜涉本也随口一问，不料听她说起石匣，不由心中一动，“剑在石匣中？”

秦采桑很自然地点头，“对啊。”

姜涉不禁叹这世事之奇，“竟然如此之巧。”

少女眼睛发光道：“哦？莫非姜兄的这把剑也在石匣中？”

姜涉颔首笑道：“不错。那石匣乃是一日暴雨后被冲出来的，有人捡到了，觉得形状颇为奇特，便当作礼物送给了家父。家父一开始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这石头生的方正，清掉泥迹后才发现匣上有字，打开之后便发现这把剑。这倒不算最为有趣之处，”她唇边蕴起淡淡笑意，“最有趣的是，刻在石上的那句话却是：大侠不好当。三思而后行。”

少女笑起来，“这么有趣。”

“是啊，当真是高人隐士，别具一格。”姜涉笑道，“只不过这位前辈的字迹么，就有些……”

秦采桑打断她笑道：“不用说了，一定是歪歪扭扭，像足小孩子。”

姜涉心中已隐有猜测，“秦姑娘如何知道？”

秦采桑苦笑一声道：“可别提了。”她将那一日得剑的经过原原本本说来，“这位前辈诚然是……有趣得紧。”

姜涉听罢，瞧着并在一起的两把剑，沉吟道：“这么说，这两把剑倒真的颇有渊源。”

“可不是么？”秦采桑笑道，“当时我还想不通，如今看来，定是这两位前辈换着藏剑无疑了。”

姜涉点头道：“又或者，是一起藏剑。”

“也许。”秦采桑想起那最先一行引她注意的刻字，再一寻思，便点了点头道，“不过的确是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姜涉轻叹道：“只是不知这两位前辈经历过什么，何解有名兵却不传世，而这般分藏埋于地下，若非机缘巧合，岂非埋没了他？”

“我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姜兄诚然心细。不过既然姜兄也提到机缘巧合四字，或许世间便重这一个缘字。剑赠有缘人，也许这两位前辈就是如此别出心裁。既然得到，便属有缘，合该归你我所有。”少女将姜涉的剑送归鞘中，微微一笑道，“不过如此说来，姜兄，你我也甚有缘分呢。”

姜涉心中微微一动，看那少女时，明眸流光，却并无半分旖旎情|事。她口中的缘分，似乎无关风月，单为那一点真心真意。她不觉微笑，将浣雪剑递还少女，“的确是甚有缘分。”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甚得默契地同时回身，沿着城里路慢慢走回客栈。

半晌，少女忽地又笑道：“如此说来，我今天倒该谢谢那混蛋小子，若不是他故意指错了人，我也不会歪打正着识得姜兄。”

“说到此事，”姜涉的确有疑问未解，“秦姑娘那时如何称呼我为余公子？”

“那个啊。”秦采桑道，“余公子呢，其实姓余名舟，也是用剑的，是石头教的二当家。姜兄应该也知道石头教吧？”

姜涉点头道：“略有耳闻。”

“我两天前在镇府抓住那混蛋小子闹事，我说他们石头教的也没什么大本事么，他就同我讲他们二当家在洛阳，问我敢不敢上门迎战，那我如何会不敢？就押着他一路来了洛阳，结果今日他就骗我。”少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看那位胖官人窘迫得很，于是也无多怀疑，就这般误会了。”

“的确是……”姜涉轻轻一叹，见那少女转头望过来，有万千句的话似乎能够说得，却又似乎全然说不得此时心情，顿了一顿方才笑道，“有缘。”

“是啊。”秦采桑重重点了点头，“就是有缘。”

两人再一对视，便又忍不住齐齐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