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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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阿黛尔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的感叹,她确实没有这么想,但看见杜尔先生的反应,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
她在关于杜瓦尔先生的许多事情上都十分敏锐,不然也不至于仅仅只是从一些蛛蛛丝马迹中巧合发现当初画作的问题。
看见他的回应,她心里倏然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理智上告诉她这不太可能,但不知为什么感性始终坚持着这个观念,于是她便干脆顺着这样的逻辑思考了一下。
她确实只是顺势而为,不知为何竟是硬生生地想到了某一种可能。
提出结束排序是她说的,时间也是她在估摸着的,所以自然不可能是他提前有意的安排好,但是曲目的顺序一般来说是有一些循规蹈矩的,比较尊贵的来宾手上基本上都会有一套的当天舞会的曲目安排。
这些是她之前就知道的,虽然在舞会当场的时候会出现一些变动,比如之前的变奏曲是受某些来宾的要求而添加进去的,但毫无疑问,杜瓦尔先生手里一定也有这样一份曲目的名单。
另外就是公开舞会上的曲子安排也不是随意准备的,主人一定会遵循往年的以前的一些惯例来进行安排,虽然其中会有一些主人家格外喜欢的曲目,比如眼下的舞会,阿黛尔就听到了好几首来自于“圆舞曲之父”奥地利作曲家老约·翰施特劳斯的曲子。
杜瓦尔作为一个非常有经验的中年绅士,对于舞会的曲目安排肯定也是了然于心,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他可能还真的不是一无所知的。
这个时候阿黛尔才回想起来另一个细节。
适才入场的时候,她和阿尔芒是跟在莱奥和杜瓦尔后面进去的,他们这边入场的时候不算早,阿尔芒原本是想带着她到前面一点的位置去的,但因为前头两个先停了下来,所以他们最后只是跟在了末尾的地方。
现在想想,杜瓦尔带着莱奥停下来得十分微妙啊……
阿黛尔觉得自己现在有理由怀疑对方确实是在大概算出了曲目的情况下,有意安排了站位,让她在下一个音乐小节的时候,自动地往前了一个位置,然后到了他的身边。
但她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哪怕是对方这样一个神态,只要他自己点头肯定,谁也没有办法猜测到他心中的想法并印证。
“您可真狡猾!”
阿黛尔忍不住对他道。
“嗯?”杜瓦尔先生微微一挑眉,眼眸抬起,方才还显得格外无辜的眼睛此时满是明澈的笑意,“怎么说呢?”
“这……”阿黛尔故意拖长了音节,随即噗嗤一笑,“我当然是不会告诉您了,就像您不会告诉我一样……”
“但是如果您愿意告诉我,证明一下我的猜测,那我也可以告诉你,分享一下我的心情。”阿黛尔笑着抬起下巴,得意地看他。
“可是如果您不告诉您想要印证的事情……”杜瓦尔亦是了然一笑,“我又怎么知道要和您说什么呢?”
聪明先生不愧是聪明先生,一点不吃亏,也没让阿黛尔掌握到节奏。
可是阿黛尔是谁——她当然亦是知道,对方是绝对不会和她正儿八经计较,先前几次就已经证明了,他不仅不会与她多卖关子,让她为难,还会主动地递出几个话柄,让她开开心心地可以接过来。
“您这样可看起来真小气。”阿黛尔状似不满的开口。
“哎,可是若想要替您解惑……”他看起来亦是十分苦恼,“您也必须要给我一个宠爱着您的机会啊……”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是微妙一顿,阿黛尔看向对方,他似笑非笑的面孔看不出几分真心实意,所有真切的情绪都掩藏在极为完美的礼节性的表情之下。
阿黛尔于是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稍微略过此事比较好,太过于抠着字眼,会失去这种“交锋”的“美妙”的。
“好吧,先生,我郑重地通知您——”
“当然是没有的。”
阿黛尔笑着摇摇头,耳边的音乐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小段,接下来就该回到原位上面了。
“我对您的聪明才智一向印象深刻,您是如此聪敏的一位先生,我相信即使没有我的提示,您也一定能够猜出我的心中所想,并且为我带来答案……到时候我就能够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的正误了。”
“您这么说,可真是太狡猾了。”
杜瓦尔满脸无奈地摇头,笑意亦是分明地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他看她的眼神极为温和,一点不为她的任性、骄纵恼怒,反而自始至终保持着宽容而温柔的态度纵容着她,这份温和仿佛已经超过了他对自己两个孩子、对其他人家的晚辈小姐的态度,若说是亲昵,都是有几分可能的。
阿黛尔于是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大概是只要和杜瓦尔先生说一会话,她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好起来,宛若一瞬间所有的忧虑、包袱,所有的负面情绪和所有的坏消息都不足以影响到她,她又是如此坚强又勇敢的姑娘。
好像因为他的注视,而变得无所不能。
阿黛尔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同样十分享受这种奇妙的滋味。
这位成熟稳重的绅士会在她面前流露出不那么“稳重”的神态,但亦是会用自己宽厚而包容的脾气让她感到安心和自在。
这种的轻松自在是前所未有的,是超越了年龄界限和时代局限的,是她从其他任何人身上都没有感受到的。
在前所未有的好心情里,阿黛尔很快地理清了思绪。
随着音乐的节奏,她轻声地哼着歌,阿尔芒对她意外的愉悦报以惊讶的神色,他犹记得之前似乎她并没有这般开心的。
但想想她今天白赚了那么多钱,仿佛所有的快乐都有了解释——
阿尔芒想想自己,若是有一天突然白得了几百路易,大约也是会如此开心的。
他能够一瞬间想到数十种把这些钱花出去的办法,总归花钱享受的快乐是无穷尽的,有尽头的只有他可怜的钱包余额。
“有副主教帮忙安排的舞会,果然十分的妥帖。”
阿尔芒找了一个最保险的话题,夸赞舞会的举办方。
他虽然知道自己与阿黛尔并不能够时刻说到一处,甚至这位言语犀利的小姐有时也会故意地戏弄于他。
但他亦是因为这份忐忑,逐渐摸清楚了她的性格,通常她是不会与人为难的,态度在外人看来,也却如传言般的可亲和温和。
只有阿尔芒知道对方真的言辞辛辣起来,会把他说得接不上话来,左右为难,但她往常是不会和别人这么干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对方,但又不到什么死敌或是不友好的地步。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另一个得罪了她的人,而且是狠狠地得罪了的,那就是今天最倒霉的要怀疑人生了的普鲁克先生。
但是,这样一位小姐在外表现是温和的,就必然不会做出太过不妥当的行为。
尤其是在她心情很好的情况下,她当然不会反驳他对舞会举办方的赞美,而且她看起来心情这么好,定然是非常满意此次舞会的。
果不其然,阿黛尔点头应是,一点没有过去惯常似乎和他对着干说话的模样。
两个人于是十分融洽地将举办人并又协作者副主教加上其他几个他们的亲属家族都夸赞了一番,这种赞美是大家都会做的,除非真的在舞会上发生了什么极其不愉快的矛盾,否则大家都不会踩着主人家的面子说话——
毕竟能够举办一次,就能够有第二次。
谁也不想因为言辞不得体,而让对方记恨,以至于失去以后来参与舞会的资格。
那可就真的是丢人丢大发了。
阿黛尔一边应付着阿尔芒的言语,一边在心里琢磨着。
她余光瞥见依然不动声色的杜瓦尔先生,发自内心的嘀咕。
对方似乎不像是对她没有意思,就看他的样子,说是无动于衷,她都怀疑自己的魅力。
她也没有那么自恋,认为是个男人就要喜欢自己,但就她目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察觉到什么……
但是为什么,对方出于种种顾忌而没有肯给出一点应承的讯号呢?
如果说最开始,对方似乎还有那么几分想要拒绝的信号来,到后面的时候,他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分明了——
从他答应邀请自己跳第一支舞,阿黛尔就很难将其完全理解成为是真的“出于弥补之前未经允许画她画像的失礼”这样的理由,今天的交往也只能看出,两个人很多方面是投契的,比她预料之中的还要合拍。
“也许是还不够了解。”
阿黛尔在心里琢磨着,两人交往不过三四面,跳舞也就才几支,也许对方是个慢热的人,再加上他已经不是那种年轻肆意的年纪了,兴许会更加谨慎一些。
她拒绝去想她很不想去考量的另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对方可能真的是个十分恪守成规的严格的信守天主教教律的清修信徒,这让他可能在续娶方面有些什么忌讳或是难言之隐。
反正她也不过是确定了在性格上两个人是合拍的,也许之后可以再从其他的方面了解一下他,到时候就再了解一些物质方面的——
毕竟这个时代,爱情之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婚姻,她也不想耗费自己宝贵的年华在谈一场悲剧的恋爱被人说道一事上面。
如果真的要选一位丈夫,当然是要选有“爱”的,总比陌生人要好,但婚姻牵扯的总是更多一些,所以客观物质上面也不能够不考量。
至于说自己失败的可能,正如她不想去想那个最糟糕的结果一样。
她不是这么悲观的人,自然也不愿意去猜测那些最坏的可能,而且她总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回应都没有得到。
就算是颗石头,也会有焐热的时候。
她又不是没有心,他也不是冷酷无情,不见得是真的没有希望。
“所以还是要再努力一点。”
阿黛尔在心里愉快地想,看着阿尔芒的神色也平和了许多。
阿尔芒感受到这样的视线,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有些后背发冷。
不知为何,好像有什么超出他预料的事情要发生了,好像让他直觉有些不安,但若真的说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又似乎是没有的。
阿尔芒困惑了。
舞会的后半场,大家的兴致依然十分昂扬。
什么因为太累了而玩不动的情况是根本不存在的,不如说现场的气氛这时候才炒到了高潮。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夹杂着尖叫声的欢笑,还有赌桌那边传来的口哨和掌声,再有就是到处可见的喝得醉醺醺的人和每个人脸上浓烈的笑意……
这对举办人来说就算是最好的回馈的,让每一个宾客尽兴而归,是举办舞会的宗旨和目的。
“那边是在做什么?”
阿黛尔借着扇子遮住嘴巴的动作,打了一个哈欠。
为了弥补之前她一直打牌浪费的宝贵时间,她接下来几乎一直在跳舞,加上时间有些晚了,她体力确实没有那么好,加上不愿意喝酒来提神,所以她感觉有些遭不住。
但估摸了一下时间,距离零点也差不多了,她也不愿意在这时候扫兴,就借着吃东西的功夫在一边休息一下。
阿黛尔旁边坐着莫嘉娜和莱奥,莱奥家的那个妹妹阿黛尔已经有些困了,但还撑着不肯去休息,只是靠在自己姐姐的边上眯着眼睛,半梦半睡的样子格外可爱。
不过想在这里睡着也确有一些难度,毕竟大厅还是很吵闹的。
“是几个孩子在玩游戏吧。”莫嘉娜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又转头问莱奥。
“要不要带她去房间休息?”她小声地问。
“她不肯的。”莱奥摇摇头,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后背,哄着她歇一会,“之前她就说了,今天一定要撑到最后,她还想看着我的男伴呢?”
“咦?”阿黛尔惊讶看她。
“没有、没有,没有你想的那个,也没有小丫头想的那个。”她摇摇头,“她是唯恐自己错过了未来姐夫一面,家里人没让她知道,但是确实是没有的,我也没决定好,爸爸也没有为我选择。”
见两个人还是神色好奇,她无奈地笑道:
“刚才不是给你们指过了吗?就那三个和我跳舞的绅士,其中我觉得品性才学都不错的那个我也说给你们看啦。”
“怎么你们都八卦到了我头上啦?!”她佯装生气,“你们怎么不说说,自己有没有看中的先生?”
“……”阿黛尔但笑不语,莫嘉娜只摇头,看着一脸懵懂,和莱奥妹妹阿黛尔似的,都是天真可爱的样子。
莱奥是个聪明姑娘,见此心里也有数。
但眼下却不是个好的说话时候,所以她也很快笑着岔开了话题。
很快雨果夫人就派人来把小女儿接过去照顾了,总不能让小丫头自己犯困地拖着姐姐,让姐姐不能够跳舞认识男士吧。
那耽搁的可是长女的人生大事,雨果夫人是不情愿的,所以纵然小女儿赌着气非要见到姐姐未来的丈夫不可,又之前死活吵嚷着不肯走,但雨果夫人还是不会纵着她,再说莱奥自己也没有想好选择哪一位绅士,自然也不存在妹妹口中的“会把姐姐夺走的未来姐夫”。
看见阿黛尔的目光不时地往玩游戏的那几个少年身上飘去,莱奥于是顺嘴问着。
“你好奇?那几个孩子我也不清楚都是哪家的,只其中一个我是认识的。”
“哪一个?”左右也是没有话题,她们便随口扯着。
莫嘉娜被邀请去跳舞了,阿黛尔借口帮莱奥照顾妹妹,暂时躲在一边,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空闲,她还真的弄了一小盘子水果过来,一个个地慢慢戳着吃。
“就是个子中等偏高,略有些瘦,穿着咖啡色礼服的那个。”
“是哪家的?”阿黛尔嚼着苹果,对这口感也没啥异议。
苹果不太甜,但也不太酸,好的是汁水比较足,吃起来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毕竟是舞会上公开供应的大盘东西,指望多么精良是不切实际的,而且今天到场的人太多了,大部分人下午茶之后过来,晚上基本不吃东西,等到凌晨吃夜宵的,中间垫肚子都是吃些点心水果。
“你少吃一点,一会该上夜宵了。”莱奥提醒了一句,阿黛尔点头应是,她也只是嚼点东西打发时间,顺便缓解一下脚部的酸疼。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还不到成年,姓沙可,是我们那制轮工匠的儿子,不过学习成绩很好,就在巴黎念书。”
“小的时候和我们家住的也很近,后来他爸爸沙可先生也有给我们家马车负责过,沙可先生是个很能干的老实人。”
莱奥也就是随口说着,阿黛尔也没有尽心地问,只听莱奥说对方叫做“让·马丁·沙可”也没太往心里去。
虽然一瞬间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真的要说,她又想不起来什么,再加上今天一天她记了太多人名,即使是在一边上休息,也不忘努力地把脑子里的名字和眼前走过的人脸都对上,对不上的就问一问旁边的莱奥。
莱奥也是心里佩服阿黛尔的毅力,给她解释的时候愈发尽心。
本以为舞会就会这样结束,但不料事情总是不及预想的那般美好。
苏菲·巴利小姐走过来的时候,莱奥比阿黛尔更先地注意到。
她借着手帕的遮掩,手指微微地碰了碰阿黛尔的胳膊,阿黛尔感受到了,一转头就看到苏菲·巴利小姐微笑着看起来十分温婉的样子,她在心里无语了一瞬,随即提起了警觉。
莱奥就不说了,她对苏菲·巴利小姐这位“第一美人”是没有太大的好感的。
尽管和对方没有什么交集,但对方的名声实在炒得很大,又炒得太过,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看不惯她的人就更多了,不过都是私下里议论。
莱奥要是没有普鲁克先生那个傻逼的事情在,她对这位美人不会有什么太多看法的。
可正是因为她不声不响地去调查了一些信息,才觉得愈发不能接受,对这位也没有任何好感了。
阿黛尔没有隐瞒莱奥,她把自己和莱奥的交往经过说过,还重点提问了粉珍珠。
但莱奥也只是知道巴利小姐有关于普鲁克先生那一部分的八卦事情,对于其他方面也并不了解,再加上不是一个圈子,她对德西小姐或是伯纳德男爵小姐也不甚熟悉,自然无法为她提供更多的信息。
阿黛尔一再感谢,也没有能够挽回她当时分外失落的心情。
莱奥自觉自己的好朋友即将被算计,她却无法提供更多可靠的帮助,只能说一两句让她多警醒的话,实在不像是个称职靠谱的友人。
现在,没有想到这位美人又要主动凑上来。
莱奥只觉得自己的警笛已经拉响,只恨自己没有换上一身帅气的红色高帽军装,向着敌人发起进攻。
眼下,巴利小姐就是那“万恶的英国人”,她莱奥就是下一个不屈的“圣女贞德”。
“巴利小姐。”阿黛尔微微碰了碰莱奥的手指,示意她表现得自然一些,主动地微笑着打招呼。
“阿黛尔小姐,雨果小姐。”巴利与莱奥波尔迪娜·雨果并不是很熟悉,她甚至不太清楚对方的姓名,只知道她是议员雨果家的小姐,所以只好含糊招呼。
莱奥很轻地哼了一声,对此也心知肚明。
阿黛尔脸上笑意未变,状若不知地为两个人介绍。
“这位是我新交的好朋友,莱奥波尔迪娜·雨果小姐,是雨果先生的大女儿。”
“这是巴利家的小姐,苏菲·巴利小姐,大家都知道的‘第一美人’。”
“很高兴认识您。”
两个人都很给面子地露出了虚伪的笑容来。
阿黛尔觉得自己好像正处在一个微妙的环境里,仿佛一下子她成为戏剧里的人。
两边的演员全部都已经准备好了开唱或是开骂,不论是不留情面的嘲讽,还是十分虚伪的夸赞,连同背景、幕布和旁白等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那一个火星子落下来,噼里啪啦的一声“开始”,就可以开拍了。
阿黛尔当然自己自己想的乱七八糟,既不电影、也不歌剧,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眼下的场面看起来就是十分滑稽的,包括她在内所有人都是这“滑稽剧”里的一部分。
也许我还能混上个女主角当当……
她在心里偷偷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唱戏了唱戏了,男主角不唱女角色的戏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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