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三九百丈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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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试大会是正道盛事,各大门派筑基与金丹期的修者都可以参加,这几日,其余门派的修者已陆陆续续到了无极山。
为了帮风听寒炼化雪中焰,傅斯乾熬了好几个通宵,紧赶慢赶在比试大会前夜出了关,累得他看见风听寒就想揍一顿。
雪中焰炼化融入九节鞭,使得九灭鞭尾那点青色淡了些许,漆黑的鞭身好似覆上了一层白润润的光,在月色照耀下缓缓流转。
风听寒眸中划过惊艳之色,摩挲着手柄上的“九灭”二字,感受着被雪中焰加持后的微凉,一时间竟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
傅斯乾活动了一下筋骨,没好气地冷哼道:“祖宗,试试吧。”
九灭与他神魂相连,初一入手就知其品阶上了一个层次,风听寒心情大好,听得傅斯乾的话,忙卖起乖来:“师尊如此,可是折煞我了。”
碎玉宫外,断魂崖下妖风阵阵,碎玉宫内,长鞭破空声连成一片,两种不同的声响混杂交叠,一时间竟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傅斯乾满意地点点头,此次闭关出来,风听寒的修行长进不少,看来不仅仅是筑基那么简单,如今加上九灭,比试大会上夺得头筹不在话下。
院内回廊旁新置了琉璃灯,灯光将风听寒的身影映在地上,他存了心思舞鞭给傅斯乾看,招招式式都用了心,只当是报答了这人替他求来雪中焰又费心炼化的情。
傅斯乾倚着栏杆看了半晌,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招招霸道凌厉,气势逼人。
最后一招落下,风听寒停住动作,将九灭收回体内,缓缓走向傅斯乾,眉眼飞扬,满满的骄傲自信:“师尊觉得如何?”
漆黑长鞭缠上风听寒腰间,慢慢消失不见,傅斯乾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
风听寒凑近了些,他刚耍了一回鞭子,身上弥散着热气,看见傅斯乾肩头落了片叶子,便伸出手想为他拂下,同时拖长了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师——尊——”
傅斯乾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往后退去,栏杆磕在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和风听寒悬在空中的手一起,成为气氛凝滞的见证者。
时间是个轮回,将过往与当下重叠,风听寒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暗,看着叶子从傅斯乾肩头滑落到地上,他故作自然地收回手,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露出与平常无异的乖顺笑容:“天色不早了,师尊早点休息,明日就是比试大会,徒儿先行告退。”
傅斯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和风听寒的衣角相触,又任由其滑落,他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发出一丝声音。
下意识的反应做不了假,风听寒想起傅斯乾对他避之不及的动作,自嘲一笑,明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潜意识里竟还存了侥幸的心思。也罢,如此甚好,早点把不该有的期待清干净了,也免得日后会犹豫不决。
夜里的风很凉,方才发生的事像走马灯一般循环播放,风听寒一瞬间的失落,还有那双慢慢黯淡无光的桃花眼,像是最后一颗星辰坠落覆灭,所及之处尽是绝望与释然。
让人,心疼得紧。
傅斯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一瞬间,他是想拉住风听寒吗?
可是,为什么呢?
世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盖不相同。
世人,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而人心,比玲珑局还难解。
·
天光正好,圣贤殿前聚集了若干人,比试大会的秘境即将开启,来的都是各门各派新弟子中的佼佼者,个个摩拳擦掌,只待比试开始。
傅斯乾往圣贤殿外瞟了好几回也没看到风听寒,他早上起来时,风听寒那目无尊长的玩意儿已经自行离开了,只装模作样留了张字条,说和人约好了先走一步。
约个屁,谁会跑到断魂崖来约他,撒谎也不打草稿,傅斯乾磨了磨牙,只觉得自己费心费力替他炼化雪中焰,纯属吃饱了撑的。
不就是躲了一下,犯得着记恨到这种程度?
傅斯乾越想越气,也不往外头看了,小心眼的兔崽子自生自灭吧。
晏君行拿着镂云扇敲了敲傅斯乾的胳膊,把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人敲了个机灵,顶着傅斯乾那张黑漆漆的脸,晏君行笑吟吟地八卦:“和小徒弟闹矛盾了?”
傅斯乾甩给他一个眼刀,哪壶不开提哪壶。
天道好轮回,可算有人能治这不做人事的家伙了,晏君行心里痛快,丝毫不惧傅斯乾的警告,假模假样地关怀道:“愁得一晚没睡吧,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你俩什么时候能和好?”
傅斯乾一脸冷漠:“‘三公子寂寞想找人说说话’,你说我要是这么喊上一嗓子,在座各大门派中与你神交的人,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两个想与你秉烛夜谈?”
晏君行下意识朝殿外扫了一眼,竟对上好几道视线,他最吃不消这个,登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忙往圣贤殿角落里躲,离开前不忘说上最后一嘴:“昭元,你再这样不做人事,迟早得遭报应!”
报应你妹!傅斯乾撇了撇嘴,撑着额角打了个哈欠,被晏君行那烦人精说中了,他昨晚翻来覆去愣是没睡着,方才趴那么一会儿,困乏劲儿上来了,现下眼皮直打架。
不远处,乐正诚正和各大门派的人商讨开启秘境之事,约摸还要一段时间,傅斯乾放心地阖上眼皮,准备睡上一会儿。
谁料他刚阖上眼皮,胳膊就被拍了两下,再一不再二,傅斯乾拍案低吼:“晏君行你有完没完?!”
“我吵到你了?”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来人坐下而弥漫在空气中,“若是问我,我也不知晏君行有完没完。”
看来今儿个是睡不下去了,傅斯乾捏了捏鼻梁,无奈解释道:“我认错人了,还以为晏君行又来闹我了。”
萧念远无声笑笑,给他倒了杯茶水,过了会儿意有所指地感慨起来:“真不敢相信,你会和君行熟络起来,相处得这么好。”
茶水泡得太久,颜色很深,傅斯乾刮了刮杯壁,懒散一笑:“也没多熟。”
“是吗?”绣花跑了线,萧念远勾着那截线头,在指节上绕了好几圈,“从前你二人总是针锋相对,如今……我糊涂了,这有什么可说道的,昭元,你现在这样,我挺高兴的。”
稀里糊涂听不明白,傅斯乾想问一句“我现在哪样”,对上萧念远的眸子心头一惊,顿时就顾不得这些了。
傅斯乾低下头,只一个反应,萧念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片刻后苦笑道:“从前我看不真切,如今你与旁人交好,却让我明白过来,可是昭元,你为什么变了呢?”
壳子里换了个芯子,怎能不变?
仿若一瓢凉水兜头浇下,将过往的尘埃拂去,露出那些细枝末节,将隐秘的心思摊开在日光之下,再无遮掩。
哪里是交情甚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分明是这副壳子曾经的主人遗留的痴念,怪不得,怪不得晏君行会说出那句话,可不正是甘之如饴地受着!
傅斯乾恍然大悟,原主对萧念远,是渴慕,是心悦,是求而不得,是甘之如饴,所以萧念远身死后,昭元仙尊避世不出,无极山才会那么轻易走向低谷。
萧念远断断续续地提起以前,说着说着就停下了,他看着傅斯乾,想从这人脸上看出些对往日的追念,可惜傅斯乾不是原来的昭元了,他想看到的,终究再也无法看到了。
养个徒弟就不容易了,还得收拾感情债,傅斯乾头疼不已,把原主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硬着头皮对萧念远说:“念远,我——”
萧念远打断他,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以前一直叫我熙华,总不肯叫念远。”
世间顶尖高手,无数人倾慕的对象,连名字都不敢唤,究竟得有多爱,才怕露出一点感情让对方为难?傅斯乾不是原主,体会不到这种刻进骨子里的珍重,只是偶尔受这具身体残留的感情影响而心头酸涩,他只当是对友人的情谊,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傅斯乾在萧念远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移开视线,他没办法代替原主回应这份感情,他能做的,只有尽可能以一种温柔的方式来拒绝萧念远。
起风了,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点香气也被吹散了。
良久,久到乐正诚那边商谈好了,傅斯乾还握着茶杯,茶水已经慢慢变凉了,他想起萧念远离开前的模样,温柔体面的仙尊头一回笑得那么难看,哑着嗓子留下一句“我要走了”,然后就走了。
激烈的情绪猛地从心头涌起,又慢慢归于平静,傅斯乾知道,这是原主留下的念想,现如今,这些痕迹已经随着萧念远的离开一并消失了。
此去便是殊途,这是最后一面。
傅斯乾最后也没喝那杯茶。
错过了的人不是他,泡过头的茶也不是给他的。
活了半生未沾情爱,傅斯乾头一回生出些羡慕之意,不知往后时光蹉跎,他会否拥有这种深刻骨髓的迷恋,纵使消失不见,还记挂着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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