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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已经没了生气,雪白的毛皮一片狼藉,琉璃般的狐狸眼大睁着,似乎至死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风听寒心尖猛地一颤,方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卷土重来,裹挟着风刀霜剑的仇恨痛苦,像一道鞭子抽红了他的眼。

溪谷的风很轻很软,像兑了水的烈酒,眼角沾到一点,便烧得厉害。

不是,假的吗?

秘境早已被人动了手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人没有向他而来,那人怎么可能来到此处……

他们之间始于谎言,生来就该是敌对的关系,星辰陨落万象崩塌,也不应该靠近分毫。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又是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如此在意那个人?

风听寒沉默地俯下身,微弯的脊骨轻轻颤动,宛如拉到最满的弓,下一秒就要崩断一般。

他伸出手想要将小狐狸抱进怀里,想再揉一揉它的头,可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无论他试了多少次,总会在距离小狐狸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被扯住。

他碰不到它。

风听寒微低着头,半张脸隐匿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想起幼时听到过的话:世间伤人最深的便是感情,温柔刀尤甚,只有毁掉一切可能影响你的东西,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不会后悔。

他一直都记得,也杀死了让他犹豫不决的人。

可是,为什么仍然会后悔?

从小狐狸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血迹蜿蜒盘旋,圈出小小的一块地方,像个严丝合缝的囚牢将风听寒困在其中,仿佛他生来就应当是这样的归宿。

他看见业火烧红长野天际,日月草木失去生机,他心口插着一柄长剑,被人推入万丈深渊。

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温柔地唤他。

温柔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在滚烫的岩浆中闭上眼睛,眼角的一滴泪还未流下便已蒸发,那道声音愈来愈近,像贴着耳廓发出的呼唤,让他睁开眼,让他伸出手。

青色的闪电撕裂长空,破开囚笼径直冲向深渊,皮肉早已被吞噬干净,风听寒伸出只剩白骨的手,抓住了闪电的尾巴。

眼前的一切瞬间崩裂瓦解,他又看见了无生气的小狐狸。

紧接着,小狐狸也消失不见了,周围的景物开始剧烈挣动、扭曲。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风听寒刚睁开眼,就被一股大力拉得往后跌去,而在他面前不足半米处,正躺着一具泡发了的、不忍直视的、熟悉的尸体。

燕祯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没等她反应过来,风听寒就砸到了她身上,砸得结结实实,痛得她当即惨叫出声。

被这一嗓子嚎得心惊,风听寒登时火烧屁股一般跳起,他拧眉扫视了一圈,待看到旁边蹲着的小狐狸时浑身一抖,之前看到的景象又浮现在眼前,他面皮微僵,盯着那狐狸崽子不知该做些什么。

姜九澜一脸担忧地扶起燕祯,确认这人并无大碍后才松了一口气,她蹙眉看向一旁神色难辨的风听寒,疑惑道:“风师兄可是被魇住了?方才你突然发了疯一般要扑到那尸体上,我们叫了好久都叫不醒你,只能先拉住你。”

风听寒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他之前在幻境中拼了命想抱起小狐狸的事,合着他扑的根本就不是受伤的狐狸崽子,而是这具泡肿了还血肉模糊的男尸。

风听寒一口老血梗在心口,嘴角抽搐道:“……有劳了。”

这一会儿工夫,风听寒便把刚才发生的事都串起来了,起初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便着了道,那炼狱岩浆是第一个幻境,后来九灭突然暴动,他以为自己破除了幻境,但其实是陷入了另一个幻境。

在那个幻境里,他杀死了小狐狸。

风听寒面色一沉,桃花眼里晦暗不明,幻境常生于人内心深处,第二个幻境中他杀死小狐狸那一幕还有迹可循,可是重复出现的万丈深渊与炼狱岩浆又作何解释?

风听寒敢肯定自己并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奇怪的是,那种身处其中的感觉又很真实,真实到他毫无怀疑,甚至能清楚地体会到被烈焰焚毁血肉是什么滋味。

最令他在意的,还是那道模糊不清的、温柔唤他名字的声音,

那是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他以前从未听过,却又好像已经听了许多遍,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空得厉害,明明浸在滚烫的岩浆之中,却仿若世间风雪尽数涌入心口,全身的血液都凝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像做了个梦,一个不怎么好的梦。

傅斯乾担忧不已,此处古怪得很,他神魂被困无法抽离大抵也与之有关,眼下既不能尽数施展修为,风听寒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令他十分在意,不知这傻白甜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各种情绪纷杂纠缠,扰得他一时之间竟无法寻出个头绪。

一人一狐狸远远相望,内心俱是复杂难言,谁也没迈出第一步,就这么隔空对峙起来。

暗局早已布下,经历了方才一环套一环的幻境,风听寒早已分辨不出何为真何为假,他怕先前在树林中所见与这狐狸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又怕一切都是真的,自己会生出何种别样心思。

不怪风听寒乱想,经历这么一遭,他总觉得自己和傅斯乾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将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不敢念不敢靠近,不敢想不敢窥探,生怕一不小心再陷入那种癫狂的心境。

除此之外,那样患得患失的自己,也着实让他觉得可怜又可笑。

傅斯乾见风听寒脸色不好,颇有些好奇他刚才怎么了,这人平日里总端着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纵使是昨夜他二人闹得不愉快的时候,他也只失态了没几秒,其余时候活像个不会生气的傀儡一样。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小狐狸四脚并用,没给风听寒拒绝的机会,爬树似的,爪子搭着风听寒的小腿就往他怀里爬。

风听寒身体僵直,下意识想抬腿把蹭上来的东西甩掉,想起幻境之中被抽得皮开肉绽死不瞑目的狐狸崽子,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一个业务不熟练,一个听之任之,一来二去拉扯半天,小狐狸还挂在风听寒小腿上,离地约摸有十公分。

傅斯乾狐脸一僵。

风听寒人脸一僵。

燕祯盯着小狐狸看了半天,想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给风听寒下降头了,瞧瞧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她一脸平静地走近,拎着狐狸后颈皮,将其塞到了风听寒怀里,用一把极其冷淡的女声说道:“之前不还跟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吗?”

风听寒:……我谢谢你啊。

既然到了怀里,便不能再扔下去,风听寒戳了戳小狐狸眉心那一片红,暂时将幻境之中的事抛在了脑后。有些事急也没用,总会水落石出,幻境中的画面是,莫名而起的情绪是,对傅斯乾的过分在意也是。

此处总是白日,不知已过去多长时间,潭水被阳光吻起波澜,从中心荡开一圈又一圈匀称的纹路。

姜九安皱巴着一张小脸,多了些许年方二八的娇憨,闷声闷气地说:“既然都是假的,那怎样才能出去?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燕祯慢悠悠地朝风听寒抛了个眼神,“小小的幻阵罢了,郎君应已有了对策。”

风听寒面色微沉,他刚刚发现,在此处他的情绪会被放大数倍,从提到炉鼎到陷入幻境,他每次都无法控制自己,仿若走火入魔。

将小狐狸往怀里一揣,风听寒召出九灭,他像一柄寒光迸溅的凌冽刀锋,冷厉又肃然:“退后。”

傅斯乾已然明白过来,风听寒是要破阵,可是破阵需找到阵眼,阵眼在……难不成!

不待他细想,剧烈的破空声乍然响起,水潭中央被劈开深深的隔断,潭水飞溅数十丈,像一道透明水墙,将风听寒包围起来。

淬了雪中焰的九灭当空划过,如同青色的闪电狰狞叫嚣,那是可烧灼一切的极寒之火,触及潭水便膨胀了几十倍。

热浪灼得人睁不开眼,傅斯乾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他向水潭而去,青色的火焰有着烧毁一切的暴虐气势,却在触到他时变得小心翼翼,仿佛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莫名的亲昵感令傅斯乾停止了抵抗。

他在风暴漩涡之间,看见执鞭而立的青年,溅落的水滴像他出关那日的大雨,在两人之间落个不停。

以水潭为中心,一寸一寸向外延伸,一方天地宛若摔碎了的琉璃珠子,逐渐分崩离析。

当一切都碎裂,当一切都消失。

傅斯乾又变回魂体飘浮在空中,四周赫然变成了他初进秘境时看到的景象。

此时已近傍晚,橘黄色的阳光温柔地撒在地面上,逆着光的少年看不清眉眼,只见他掌心托着一颗黑色药丸,正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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