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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与神祗进行博弈,万物自为棋子与赌注,而今浩劫降临,能真正主宰世间命运的,仍然是棋子本身。

生亦好,死也罢,山河有恙,枯骨不辞。

封止渊吩咐众人离远一些不是闹着玩的,回溯时光带来的浩劫波动范围必将影响整个世间,他会与傅斯乾尽力阻止,只是不知能将伤害范围控制到什么程度,因而众人离无极山越远便越安全。

银宿面色坚毅,显然已经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他本打算留在此处助两人一臂之力,后来转念一想,真如封止渊所言一般,留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还会使两人束手束脚,便主动提出将众人带离此地。

封止渊乐得如此,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知晓小青龙面皮不似其主人,便也没再多说,只摆摆手任他去做。

那句“别影响我们发挥”比什么都管用,大家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当机立断跟着银宿撤离无极山,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离战场越远越好,给与傅斯乾与封止渊绝对的信任。

如若浩劫无法阻止,广厦倾覆,那他们便一同赴死,相携入黄泉。

如若世间万物获救,天光重现,那他们便煮酒温茶,静待故人归。

傅斯乾毫不在意地拎着晏君行走进光柱之中,作为开启回溯时光法阵的人,晏君行现在还有用,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能利用的人事物,即使那仅存的作用十分微小,也暂时保住了晏君行的性命。

光柱之中是另一番景象,这虽然是以晏君行为载体开启的法阵,但其中的浩劫之力却是由神祗的诅咒带来的,因而这里面不仅仅呈现出回溯的能力,还有噼里啪啦的劫雷火花落下,那是来自久远时空的失望与怒气。

——神祗的愤怒。

封止渊身后幻化出巨大的羽翼,赤红色仿佛流淌着火焰,他随手一握,便将光柱之中一条劈下的闪电抓在掌心里,自从九灭消失后,他就开始挑周遭看得顺眼的东西做法器了,无论是星尘还是闪电,他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

“既然你复活了,那心魔呢?遮日呢?”

封止渊挥舞着手中刚得到的法器,百无聊赖地发问,对于遮日他实在很恼火,也不知那把破剑如今怎么样了,如果尚存于世间,他倒是很想帮忙解决一番。

傅斯乾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处于陌生的地方了,他一度沉浸在紧张的情绪中,好不容易看见封止渊放松下来,却也是一颗心都吊了上去,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些。

“心魔不清楚,我感应不到属于他的气息,但遮日可以召唤出来,不过得先除去上面的禁制。”看出封止渊的想法,傅斯乾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剑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是无法轻易毁去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封止渊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

本来还以为能好好报仇,谁知道那破剑还挺重要。

傅斯乾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封了晏君行的嘴便将人往旁边一扔,虽然这光柱之中危险无处不在,但他也不需要晏君行活得多好,只要留着口气就足够了,管劫雷能不能劈着这人,都与他无关了。

情况越是紧张,傅斯乾越轻松,大战一触即发,他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逗逗封止渊,势要将老流氓的行事作风贯彻到底。

傅斯乾悄悄勾了勾封止渊的手,轻笑出声:“别沮丧,虽然无法轻易毁掉它,但我们正好可以借助其他力量来做这件事,你猜,神祗的诅咒能不能对一柄剑生效?”

“你是想……”

封止渊眼睛一亮,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学着傅斯乾的做法,拿另一只空闲的手去勾傅斯乾的手,眼尾里藏着零星的坏。

傅斯乾耐不住这种小动作,在封止渊面前,他从来都没有自制力这种东西,不过这并不重要,左右封止渊也乐意惯着他,这就叫两厢情愿,说白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然而然不必把那些露骨的情意藏着掖着。

从天际降下的劫雷与闪电相互缠绵,噼里啪啦激起成簇成片的火花,在两人身边炸响,一时间纷杂多变,不同颜色的火星卷杂着落下。

傅斯乾与封止渊都没有在意,甚至那火光瞬间闪过,点点星星落满了他们衣襟,像浮灯碎火,似天阙疏星。

浩劫来临的前一秒,他们在火光中拥吻,难舍难分。

粗如合抱的紫黑色雷电骤然落下,封止渊身后的赤色羽翼张开,在头顶撑起一道防护的屏障,从他的羽翼上爆发出一阵焰火,沸灼跳跃,毫不畏惧地迎上那落下的雷电。

地为炎,熔万物,只有力量足够强大,吞一道劫雷算得了什么?

与此同时,傅斯乾轻咬了一下封止渊的唇珠,然后迅速拉开距离,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封止渊对付不了接连从天上劈下的雷电,自顾自地走到晏君行旁边,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三公子刻意给本座留了个惊喜,现如今本座便来好好瞧瞧这惊喜吧!”

他抬起右手,隔空在晏君行胸膛划出一道伤口,紧接着便默念起召唤的咒语,既然晏君行在他的法器上动了手脚,那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晏君行的血来祭奠,召唤出被埋藏污染的遮日!

晏君行甚至连拒绝都做不到,渊族异种的力量都凝聚在一双骨翼之上,他自愿断去骨翼布下回溯时光的阵法,抱的就是必死的决心,因而此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以血为媒,可以召唤出被封藏的法器,尤其是竟晏君行动过手脚的,对于血和力量有些极度渴望的遮日,傅斯乾确认自己此举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

随着他念动咒语,晏君行猛地瞪大了双眼,像一条濒死的鱼,无助的僵直在地上,因为被封住了声音,此时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咬紧牙忍受着这不知何时才会停下的痛苦。

铮铮声响起,带着不甘与贪婪的气息,远远奔赴过来。

傅斯乾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

只见从晏君行的伤口之上慢慢冒出一缕缕黑气,那黑气带着极其霸道邪肆的力量,舔舐着晏君行伤口上的血迹,像伸出獠牙的野兽,又像吐着信子的巨蟒。

傅斯乾瞅准时机,一把擒住那团黑气,强大的力量瞬间从他手中炸开,将遮日控制住。遮日本是纯粹的金色,是杀伐果决斩邪除恶的剑,而今被刻意毁坏,剑身上萦绕着一团浓郁的黑色,看起来像脏污的血迹干涸。

傅斯乾沉下脸,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攻上那层黑色外壳,以暴戾又强势的力量将之震得粉碎,金光瞬间大盛,所有阴翳被尽数洗刷干净。

从天际传来一声巨响,而后一道雷电准确无误地劈向傅斯乾,封止渊远远喊道:“躲开点。”

傅斯乾当机立断收起遮日,足尖一点瞬间移动到一旁,只见他刚让开,一道狰狞的电光便朝他原本站着的位置抽了过去,那电光上掺着疯长跳跃的火焰,热切的期待着雷电的到来。

封止渊一个利落的转身,便来到了傅斯乾身边,斜了他一眼:“这回怎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傅斯乾知道他在问遮日的事,长剑此时乖巧的躺在傅斯乾手心,看不出一点发疯的迹象,显然是恢复了正常。

“大概得多谢这回溯时光的法阵了。”傅斯乾轻飘飘地扫了晏君行一眼,似笑非笑道,“之前我身受重伤无法使用灵力,心魔力量终究有限,现在我伤势痊愈且修为大增,便可以强行破除遮日上的禁制了。”

晏君行听得目瞪口呆,连身上伤处传来的痛感都顾不得,愣愣地看着傅斯乾和他手上的遮日,满眼尽是不敢置信与懊悔,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事,能断阴阳事、观人晓生平的长陵仙尊可从没做过。

杀人诛心,傅斯乾向来深谙此道。

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除了解释给封止渊听,就只为了一件事:刺激晏君行。

算计人的人到头来反被利用,不讽刺得很吗?

封止渊暗自咋舌,只觉以后不能轻易得罪傅斯乾,这男人的心可够黑的。

手黑心黑。

雷暴混着狂风从天际呼啸而来,在光柱之中凝出一头通体青紫的异兽,叫嚣着吞噬重重叠云,冲向山川大地。与此同时,断魂崖底的岩浆奔腾向上,远在天边的海潮掀起万丈狂澜,怒视着天空被撕开的缝隙。

黑色的浓雾摧枯拉朽一般侵入山河大地,引得一众邪祟精怪奔走逃离,正道各大门派与魔界众人皆枕戈以待,以山门为驻地守卫着附近的村落城镇。

王朝大殿之上,小帝王正襟端坐,朝臣议论纷纷,讨论之事无一不是关于天空显露的异象,有通晓天象的能人志士进言,小帝王一一听完,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着禁卫军前往城中,保护百姓。”

有人高声提出异议:“此事万万不可,禁卫军要保帝王您的安危,如今事态危急,您——”

楚明安厉声打断他的话:“而今危难关头,难道要孤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臣民陷入绝境,而袖手旁观吗!苍生为先帝王为末,孤要我大楚千秋万代,怎能绝于此时!”

满殿寂然,而后朝臣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呼喝:“帝业千秋万代,吾等愿与王上共存亡。”

偏远角落,少年穿着宽大的斗篷,将整张脸遮了个严实,他仰头看向天际崩裂的地方,眸中满是毅然决然的坚定。

不远处是一个村落,垂髫小儿皆仰着头看向天空,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天上好漂亮啊,像星星落下来了一样。”

少年执剑而来,将那悄悄靠近孩童们的黑雾驱散,他眉目间显出火焰一般的炽热,为证道者寻得自身信仰的表现,剑道正心,为剑者刚不易折!

孩子们歪头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奶声奶气地叫道:“大哥哥?”

少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眉宇间的郁气尽数散去,显出天真纯然的无屈无畏,他从家族的泥沼中走出,愿以此身卫道,全天下正义。

“嗯,我在。”

焚凰之火,终将重燃。

被调往其他地方的无极山众人焦急不已,乐正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跟在叶茗光身旁问道:“茗光仙尊,我爹爹他……”

一旁江清婉眯起眼看向天际,心中微叹,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叶茗光神色不定,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摸了摸乐正瑶的头,温和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们只是旁观者,能做的只有支持他。”

乐正瑶眸中溢出泪水,她从小在乐正诚的娇养中长大,没经历过这些,听了叶茗光的话也觉出不对,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我……我会……支持爹爹的……选择,我也会……跟随他的脚步。”

叶茗光对她笑了下,转眼看向周围的弟子们,沉声问道:“无极山素来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如今天象异动,似有浩劫之势,你们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最危险的地方,以自身之躯护卫黎民苍生?”

坚定的声音合在一起,没有一丝退意:“我们愿跟随仙尊,为天下苍生献出生命。”

“笃——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缓慢悠长,从迷雾中并肩走出两人,身着雪色僧袍的男子手持弯刀,牵着微阖双目的少年慢慢向前走来,少年手上动作不停,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木鱼,从他身上荡开一圈圈金色的佛印,将笼罩此地的黑雾驱散。

世有不可说,世有佛骨错。

佛陀知晓众生的心意,引领他们从错误的路途中走出,纵使剔去佛骨,受尽千夫所指,他也要走出迷途,为所犯下的血债偿罪,一生不够,还有千千万万世。

“知意,别后悔,别回头。”

我与世人殊途,只求同归死路。

青龙在空中飞过,躲开接连不断劈下的雷电,划破长空的寂然,长啸着落在山巅。见右护法如见尊主,山上遍布着闻讯赶来的魔界众人,见到燕方时瞬间排列整齐,静默地等待他的安排。

此处已离开数百里,仍能远远看见无极山那粗壮的光柱,其中夹杂的巨大力量令所有人为之一凛,魔修崇尚自由与力量,遇强则强,此时众人脸上都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虽然封止渊说过让他们离远一些,但对于具体要做什么并未来得及安排,燕方时一一扫过众人脸色,忽而一笑:“尊主企图再次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等当如何?”

他这话令众人瞬间想到正邪大战时发生的事,封止渊以一人之力撕开魔界入口,将一众魔修尽数送回魔界。同时也让众人想起,从魔界入口跌落的魔尊大人,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沉睡百日才从鬼门关脱险。

众人一静,两秒后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响起:“尊主的话我们不能不听,但听得多了,我就一直惦记着哪天跟尊主对着干试试,右护法,我这算不算背叛尊主?先提前问一句,免得侥幸活下来还得被尊主丢进禁地里。”

另有一人嬉笑出声:“禁地可放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各种奇形怪状的法器出现在众人手中,燕方时脸上笑意愈浓,啧啧出声:“尊主将所有事务都交给我处理,我偶尔也想和他对着干一回,不若趁此机会大家一起,若是活不下来,那尊主也没办法追究什么,若是活下来了,那就看尊主忍不忍心让我们再去送死!”

…………

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为杯水车薪,那集合众人之力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无论是卑劣还是正义,无论是鲜血还是生命,他们终将付出一切,以自己的方式亲自写出一个答案,而时间会验证一切。

光柱向四周扩大了几丈,傅斯乾与封止渊对视一眼,分别向两侧移动,遮日的金光与雷电的青光在不同方向亮起,为整个光柱之中的世界铺上两种不同的底色。

封止渊身后巨大的赤红羽翼成为金光与青光中央的分隔色彩,跃动的纯粹火色化作傅斯乾眼底的灼热,他噙着浓重的笑意,调侃道:“你身后那对羽翼不错,让我摸摸呗?”

封止渊脸一热,这老流氓存着什么心思不用猜都知道,他瞥过去一眼,一侧羽翼轻扇,落在傅斯乾面前,似笑非笑地邀请道:“你摸啊。”

那羽翼之上闪着噼里啪啦的火光,像从地狱流出的熔岩,滚烫焦灼,傅斯乾觉得,他要是敢把手放上去,不用一秒就会被烧掉一层皮。

嘤,他的宝贝儿变坏了。

从上空落下的劫雷被金光青光交织造就的屏障阻拦下,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像是下一秒就要劈头盖脸地砸到他们身上。

两人在这种情况下插科打诨,用三两句话缓解了彼此心里的紧张情绪,总绷着的弦得放松下来,才能准确的做出判断,理智的进行选择。

劫雷在天际幻化出一张人脸,青紫色的电光跳动不停,那张脸看向地面上的人,发出深沉的怒吼声:“滚开!”

这是消亡神祗留下的意识。

傅斯乾抬起头,对上那双如疾风暴雨的眼瞳,他面色从容,扯了扯封止渊的袖子,评价道:“神祗就长这模样?这也太不入眼了,相由心生,怪不得消亡了还要留下恶毒的诅咒。”

封止渊眉眼带笑,点头附和道:“没错,这丑东西大概还以为自己真能毁灭世界。”

“毁灭世界?”傅斯乾重新看向半空,慢慢吐出几个字,“痴人说梦。”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雷电,吼声响彻云霄,它像疯了一般撞击在屏障上,又朝光柱外冲去。恐怖的力量在光柱之外形成风暴,将四周的草木生灵尽皆卷起,然后一一绞成粉末,浓重的阴翳遮蔽了天日,一时间飞沙走石龙卷雨击,鸟兽四散。

满目山河破碎之景。

回溯时光是将时光扭曲,这光柱既是重回从前的希望,也是毁灭世间的危险。

当那扭曲的裂缝中掉落出数不清的凶恶邪祟时,晏君行终于明白过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回溯时光,有的只是将之毁灭,再重新建立。

神祗留下了一个骗局:毁灭即重生。

他被骗了。

硝烟弥漫,大地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趁傅斯乾与封止渊都在全神贯注的对抗那力量时,晏君行拖着尾巴移动到光柱边缘,他本以为自己能开启回溯时光的法阵,能将一切带回到长澜之战发生之前。

如果那样,他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现如今,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这叫他如何甘心!

晏君行袖底滑出镂云扇,他摩挲着扇骨上的雕刻纹样,目光越来越坚定,他要拼尽一切活下去,再找其他机会,他一定要复活谢焱。

阴翳从四周悄悄靠近,晏君行手指飞快地动着,他全部心神都投入在所想的事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东西。

只见不同于光柱之中的雾气慢慢凝结,幻化出一只垂下来的手,手腕上的纱布落在晏君行肩头,而后骤然捏住了他的喉咙,没有一丝犹豫,两根手指往里一扣,就在晏君行的咽喉处挖出一个大洞。

镂云扇掉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声音被狂暴的雷声掩盖住,晏君行大睁着眼,满脸不敢置信,他的瞳孔中映出一团淡薄的雾气,雾气中显出一个黑影,朦胧着看不分明。

黑暗静谧,他之前被傅斯乾封住了嘴,甚至连一丝呼救都发不出来,只有眼底浮现的惊恐如化开的霜冻,一点点流淌开,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停滞僵住。

那黑影从地面上飘起,不动声色地抽出晏君行的神魂,没几年就将那透支得厉害的神魂吞食下去,有神魂力量的加持,他的身形变得凝实了几分,脸上也不再模糊。

不远处的半空之中,傅斯乾执剑冲上云霄,而在这被忽略的角落,竟出现了一张与他相同的脸,没有半点差异。

那赫然是不知所踪的心魔!

躲藏在断魂崖的心魔暗中守候,窥伺着合适的时机,他想做的事全部都被毁了,本以为可以好好追随封止渊,但没想到傅斯乾竟然复活了。

半空中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刺痛了他的双眼,缥缈苦涩的悔意在心尖蔓延,他回想起千百年前的挣扎与选择,只觉得难以呼吸,难道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他不属于我们。”

“他确实不属于我们,他注定属于我一个人,你算什么东西?”

……

一语成谶。

心魔静静地坐在地上,久久凝视着半空中火红的羽翼,那是他产生于这个世界的根本,是他的初心与执念,是他置于心尖的宝贝。

可为什么,他会选择放弃?

傅斯乾彻底解开了遮日的封印,他曾一剑斩杀四方天境的百万神兵,长剑之上的杀戾气息浓得几乎要化为实质,就连封止渊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在那紫黑色的劫雷中间,突然降下一道不同的亮光,直接将傅斯乾整个人笼罩起来,他手上的遮日金光大盛,在那金光散开之时,剑上突然浮现出成千上百的血色鬼影,一时间哀嚎声不绝于耳。

傅斯乾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是他疏忽了,遮日中被封印住的能毁天灭地的力量竟然来源于杀戮,这种霸道凶悍的力量是他现在无法控制的。

战神,北海战神,他之所以被称为战神,可不就是从杀戮之中成名的吗,会使用这样的力量实属正常。

傅斯乾面上浮现出一点担忧,当初产生心魔,因为怕伤害到封止渊,他便将一部分占有欲与强势控制的欲望剥离了,如今的他,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掌控遮日中的弑杀力量。

封止渊看出他的迟疑,出手挡住攻击:“怎么了?”

傅斯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能尽力控制着遮日上挣扎哭嚎的鬼影,阻挡那喷涌欲出的冲天怨怼,执剑者若不能控制自己手中的剑,就会被力量驱使,成为没有思考能力的奴隶。

事情刻不容缓,他必须尽快控制遮日,如果实在做不到,就只能速战速决,后者能带来什么结局,可想而知,是非到不得已时不能选择的做法。

封止渊心中疑惑,却根本无暇顾及,只能尽力替傅斯乾争取时间。只是突然之间,从天空降下一道更为黑沉的劫雷,看样子要将傅斯乾整个人碾成粉末。

封止渊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冲过去,从他羽翼之上带起一道赤色的火焰,如破碎的流光坠入深渊,他义无反顾地冲进袭向傅斯乾的劫雷之中。

那是他一人之力无法抵抗的恐怖力量,仿若被雷电击中,强势的攻击一阵阵冲向经脉,带起越来越重的战栗感。他背后的火光慢慢黯淡下来,羽翼被雷电一点点蚕食,巨大的痛楚逼得封止渊面色煞白,控制不住自己惨叫出声。

傅斯乾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面上血色尽失,他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劫雷,却被遮日上狰狞跳动的血影阻住了脚步,那血影发出“桀桀桀”的笑声,灌进他的脑海之中,有如魔音穿耳,逼得他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废物!”从地面传来的怒吼声低沉压抑,带着浓烈的情绪,“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竟然会让他在眼皮底下受这种罪,你就是个废物!”

傅斯乾抬起脸,满脸尽是冰霜寒意,他像一尊无法动弹的冰雕,唯有眼底点了血色,显得赤红而狰狞,像一个疯子:“你闭嘴!”

傅斯乾心头怒意更甚,他无法反驳心魔的话,更不想在此时与心魔起冲突,封止渊还在等着他,他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所有事情。

关于心魔,关于遮日上的血影,关于那股能毁天灭地的杀戮之力。

心魔猛地撞上傅斯乾手中的遮日,将那膨胀叫嚣的血影狠狠摁入剑中,他回头看向傅斯乾,在傅斯乾惊诧的目光中张开嘴,语气复杂,尽是不明的情绪:“他不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曾放弃过他,挣扎半生方才明白过来,我从来不应该伤害他,我该护他百事无忧。

说完这句话,心魔的身体就开始变得透明,他没再理睬傅斯乾,只凝视着那抹火红的身影,那是他心尖上的奇迹,是他的无上欢喜。

傅斯乾感觉到一股凶戾的气势涌进身体,熟悉而霸道,那是他曾刻意剥离出去,丢失了千百年的杀戮之气。

他与心魔因为封止渊分道扬镳,又因为封止渊而重新融合,这是从一开始便注定了的结局,不是他在流火渊中救下封止渊,而是封止渊给了他爱与生命。

他们本就相互依存,无法割舍。

遮日上的金光被血色染成橘红,战神一剑封尊,劈开腐朽神祗的束缚,在天际劈出一道亮丽的长河,那里流淌着温暖的橘红光晕,将紫黑的劫雷吞噬消泯。

天地之间,只余一片绚烂的烟火色彩。

傅斯乾接住从劫雷中落下的封止渊,赤色的羽翼已几近消失,封止渊脸色苍白,长睫像翩跹的蝶,轻轻颤动,像是下一秒就要飞走一样。

“疼……”

封止渊唇边泄出一丝痛呼,微弱而娇气,带着些许哭音,听起来甚是委屈。

傅斯乾听得心都碎了,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宝贝儿,别怕。”

世界安静下来,甚至能听到簌簌的风声,就在此时,那连接天与地的光柱突然发出“咔嚓”的响声,天地震动,那光柱瞬间碎裂开来。

天空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显出浓墨一般的漆黑,从那缝隙中流出大片大片的雾气,像毒障一样袭向世间,一时间天地变色,风云尽皆停滞不前。

封止渊缓缓睁开眼,大半边身子都依靠在傅斯乾身上,他看着那泼墨一般倾泻的浓雾,对着傅斯乾轻声道:“来了。”

这灭世的浩劫,正刚刚开始。

傅斯乾不愿再让封止渊参与战斗,但架不住这人跟他磨,抿着唇低眉顺目,显得乖巧又委屈,让人舍不得拒绝,是封止渊以前装成风听寒时的惯用伎俩。

“我想和你并肩而战,不想离开你分毫,我与你同进同退,就是上了奈何桥也牵着你的手。”

傅斯乾无奈失笑:“真是,败给你了。”

他一手揽住封止渊的腰,将人紧紧地扣在自己怀里,一手执剑劈向大地,为苍生设下一方结界,这是他给与的保护,以生命为限度,将万物生灵尽皆揽于羽翼之下。

然后,他便与封止渊一同冲进了裂缝之中。

淡金色的结界阻挡了雾气的前进,分散在各地的修者们只看到一点浮光冲进裂缝,速度快得他们根本无法确认。

众人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在山河倾覆的当下,亦有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对抗天灾,他们都是同样被保护的一方。

慢慢的,一个又一个人放下法器,将手贴在结界之上,比立场和信仰更重要的,是守护与担当,在这危难之际,无论正道还是魔界,无论修者还是邪祟精怪,他们尽皆放下了成见,一同将灵力注入结界之中,为这山河大地撑起一片天。

大厦将倾,一人之力为杯水车薪,万人否?

万人可撑起塌陷的天,可与世长存。

裂缝之中没有一丝光亮,浓稠如潮水的雾气逼得人几近窒息,封止渊咳嗽了两声,把头埋进傅斯乾怀里,叹息道:“救世主可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傅斯乾拍了拍封止渊的背,无声安抚,然后他将手中遮日抛出,只见金光与雾气胶着在一起,互相撕咬,几个来回便将他们周遭照亮。

压抑的低吼声质问道:“你们阻止我毁灭世间,难道是想成为救世的神吗?”

傅斯乾知道,这是诅咒留存的执念,他将封止渊揽紧,不甚在意地笑了下:“神?谁稀罕做那东西。”

那声音又追问道:“为什么,世人不配活下去,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啧,配不配用你说了?”封止渊忍不住嘲讽道,“我厌恶世人,却也没像你这样,跟疯子似的,明明是个神,却不做一点神该做的事。”

傅斯乾也附和道:“你与天地的博弈本就没有意义,万物是自己的主人,他们有权选择自己想做的事。”

四周静了许久,忽然传出一阵苍凉的笑声:“你们懂什么,明明是我创造了生灵万物,他们却抛弃了我,他们都将为自己的愚昧付出代——”

“是你不配为神。”

当神祗不再是神祗,世间便会产生新的秩序。

多说无益,傅斯乾握住遮日,一剑劈向黑暗之境,与此同时,被封止渊引来的岩浆吞噬了黑雾,代表天地的力量驱散了所有阴霾,仿佛在一同宣判神祗的罪名。

结界碎裂,点点金光弥漫在整个世间,如同浮起的一盏盏灯,将万古长夜照亮。

银宿化身龙形,在天际俯仰长啸,欢呼与激动声中,漫天雨滴落下,洗净了最后一点污浊的阴霾,为万物带来新生。

尘嚣散尽,长夜将明。

所幸,山河无恙。

经历浩劫之后,两位救世之人的盛名就传开了,多亏傅斯乾与封止渊溜得快,才躲过了一波又一波涌上来的人。

此次虽阻止了神祗诅咒的世间浩劫,但仍造成了不少损失,各地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忙着进行重建工作。茶楼酒肆中处处都流传着当时浩劫时发生的事,封止渊背了近百年心狠手辣的名声,一遭洗了干净。

傅斯乾跟着封止渊回了魔界,他不在意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也无所谓漂泊异世,只要最终能遇到封止渊,那就是值得。

魔界终年不下雪,如今却破天荒的落起雪来,魔界禁地旁有封止渊一早令人修缮的住所,那纷白的雪片在空中盘旋,顺着大开的窗户飘了进去。

禁地本有一条烈焰熔岩的深渊,经历了那场浩劫,封止渊方才明白过来,这里就是上古时期的流火渊,不过因为之前他将渊火引入断魂崖,这里并不似从前灼热,却是另有一番风景。

仿佛所有受过的苦难都化作今日的雪,将一切覆盖重来,送上了最好的祝福。

封止渊偏头看他,眼尾处扬着明媚的笑意:“你在想什么?”

大地寂然,万物入睡,清透澄澈的天光乘着雪片落在肩头,冬日天寒,傅斯乾对于冰冷的印象十分深刻,他虽然不怕,却也不是十分喜欢,所幸现在有了一个专门温暖他的小太阳。

傅斯乾攥紧了封止渊的手,笑着回答:“在想你会给那住处起个什么名字。”

千百年前,他独自一人候在流火渊,三百年日月更迭,他在绝望中守候,从未奢望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有什么想法吗?”

“要不……就叫「听寒居」吧。”

傅斯乾闭了闭眼,当年的听寒居只有他一人,孤寂难眠,现如今他终于等回了封止渊。

封止渊不知他意思,只以为他还惦记着自己装作风听寒时的事,遂笑了下,俏皮地眨了眨眼,道:“都听师尊的。”

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傅斯乾心念一动,舔了舔唇,问道:“我都随你来了魔界,你准备如何款待我?”

封止渊的侧脸透出淡淡绯意,他故作自然地说:“我准备用雪来款待你。”

“待雪落满头,与君共白首。”傅斯乾在他耳边轻笑,炽热的气息吹红了封止渊耳廓,“宝贝儿的心意我收下了,也要回给你一个礼。”

封止渊挑眉看他:“什么礼?”

傅斯乾忽然弯腰抱起他,往听寒居大步走去,带着笑意的声音久久不散,烫开了心口的一腔雪意,将深情一一诉说。

“我用自己来款待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晚上有两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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