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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了大半年的姚妩歆对公司政治已经有一点小小的心得,不会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懵里懵懂糊里糊涂的了。她是女孩子,心细,在知道他们要看的房子所在的小区里还住着冷萱的时候,立刻想到了连资历远比她深的小丘都没想到的细节上去:“丘哥,你说就算这套房子合适,咱们是不是也不方便给他呀?我是说,冷小姐会不会不高兴,觉得跟下属住同一个地方是咱们掉了她的价?何况这位还是冷先生请回来的人……”
小丘一听,对啊,登时就有些拿不定主意:“那咱们先看着,如果真合适,回头我再去请示一下冷先生?或者……”
他话锋一转,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姚妩歆往旁边一避,冲某个方向努努嘴:“你去问问你师兄,只要他肯把你真当妹妹,他的意见肯定最靠谱!”
姚妩歆一听这话,心里一紧,循着他的示意一看——
只见一身休闲服饰更显玉树临风的韩霈,搂着冷萱正从楼里走出来。冷萱全身放松地靠着他,看起来神情倦怠,脸上的慵懒随意给她平添了几抹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女人味。
小丘还在耳边啧啧艳羡:“金童玉女啊!我说嘛,群众的眼光就是雪亮的,他们俩这是啥?都同居了?”
跟着房产中介来到那套房子里之后,姚妩歆躲到阳台,拨通了韩霈的电话。
几声“嘟”音之后,变成盲音。
显然对方的手机被直接摁断。
韩霈是在她回家的路上给她打回来的:“刚才睡得迷迷糊糊的,乍一听手机响还以为是闹钟,糊里糊涂给摁了。怎么了小乖乖,想我了?你不是在外面找房子呢吗?”
姚妩歆“嗯”了一声,语调低弱而平直:“给你打电话时你还没起床?你现在在哪里?”
“呵呵,昨晚上又熬夜加班,今天早上就有点醒不过来。”他压低声音,语气近乎于诱哄地撒娇,“小师妹,我这劳碌命啊……你怎么慰劳我?”
姚妩歆不答,又问了一遍:“你现在在哪儿呢?”
“哦……我在家呢,你忙完了吗?”他似乎注意到了她有些不对,却没有追究。
“还没。”姚妩歆呼了口气。她无意去戳穿他,所以,就这样吧。
“哦,那你别太累着,跑一会儿歇一会儿就好,不急在这一时。”他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下来。
姚妩歆在外面神思不属地游逛了一会儿,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夕阳的光辉从敞开的窗户里洒进来,投在桌椅上,又从桌椅的间隙里漏下来,跌落在地板上,分割成一片片参差的残块。
她暗恋了韩霈那么多年,拼尽全部力气,才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在《海的女儿》里,小人鱼也是拿出了一个女孩子所能付出的最大牺牲,才终于来到王子的身边。
她以为他也爱她,因为看起来真的很像很像是爱。
王子刚刚找到小人鱼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很爱她,他对她那么好,会心疼她,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可是他爱的人,终究还是冷萱。
王子爱的人,也是另一位公主,他只把小人鱼当作妹妹。
这样的误会,多么美丽,又多么残忍。
张小娴说过,你曾经不被人爱,才会珍惜将来那个爱你的人。
我的确曾经觉得自己不被人爱——更确切地说,就是不被你爱;而后来你告诉我你爱我,我就那么那么地珍惜你。
我真的很珍惜很珍惜你了,不是吗?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其实小人鱼最后的那个归宿挺不错的。
王子和公主真的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谁知道呢?别的童话起码还有这么一句交待,而《海的女儿》连这句话都没有呢。
所以他们后来可能会分居,会离婚,会出轨,会欺骗,会生不出孩子,会生出讨厌的孩子,会各自变胖变老,互相嫌弃乃至怨恨。
而小人鱼多好,她变成飞舞的精灵,完全游离于生命物质的世界之外,却仍能与生命世界相触通,她可以为人间的快乐而快乐,也可以为人间的烦恼而烦恼。
倘若真有那样一个归宿,那么死亡,又是一件多么神圣多么干净的事情呢!这样一个所终,于小人鱼是极为公平的。她在惊心动魄的爱情之后,幻入了一个终极的幸福,升华到了一个唯美的极致,因而,那不算悲剧。
真正称得上悲剧的,是附在年轮之上不断滚滚而来,怎么也没法停止的这些困扰。
姚妩歆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这些想法每次亮起来,就像是有一把很小却很锋利的刀子,在她的喉咙上细细地割一下。
割开的喉咙可怜而狼狈地豁敞,疼痛无法升入被隔断而麻木的脑子,只有全部向胸腔里倒涌进去。
爱一个人,原来可以见血封喉。
而声音也就此失去,哽咽闷在灵魂里,静默地抽搐。
为了不再让这些想法继续它们的凌迟,姚妩歆禁止自己再去想起韩霈。
又为了更容易做到不想起他,她还得禁止自己在不得不的范围之外,还去看他听他。
再也没接过他的电话,更没给他打过电话。
在所有狭路相逢的时候,转身走开。
两个人之间的联络渐渐变成发短信,而后来因为她的不回复,连短信也不再有。
事情到了这一步,韩霈不可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也没试图对她解释过。
他做得对,也做得好。
有些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
有些决定既然已经做出,那么解释不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姚妩歆正是不要他解释,因为无论是什么解释,终究都是分手。
她一定受不了。
有些东西,既然不能再活下去,就让它悄悄地死去吧。
悄悄地,谁都不知道最好,一直一直地假装,或许也能达到近似于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效果。
不知道,就不会伤心。
姚妩歆感到自己一日日地消沉下去,对于伤痛的感觉被成功地压制忽略,越来越微茫淡漠。
可与此同时,其他一切的感触和情绪似乎也都捕捉不到了。
这是不是说明,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全部情感,全部的喜怒哀愁悲欢苦乐,都已经寄托在了对韩霈的爱恋之上?
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又让她恐慌:不是说哀大莫过于心死么?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悲哀,也不要悲哀到极致吧,这颗心还这么年轻,怎能就任它这么死去?
而且,这不是我,不是我姚妩歆,我是爱笑的女孩姚妩歆啊!
姚妩歆重新试着在镜子面前对自己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每一个笑容都那么难看,连自己都无法欺骗,无法打动。
爱笑的人往往也爱哭。在努力了一个星期之后,她决定另辟蹊径:如果重新学会哭比较容易的话,那就让我从哭入手练习吧。
而且哭泣也能试探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麻痹,只要还没有彻底麻痹,生活就还有希望。
于是她开始尝试哭泣,在下雨的夜晚,独自走到某盏路灯下,站住了,仰起脸,让雨水洒在脸上。
然而就连这些雨水,也始终无法如泪一般专注地淌下。
她只好放弃地走开。南方大都会里灯红酒绿的夜何时变得如此地苍茫而深沉,连绵着向某个没有穷尽的永远延展而去。她看到自己脚下的那片影子渐渐地缥缈了,幽幽然飘荡着,向着某种结束。
结束了也好吧,甚至即便真的麻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如果这样就代表着已经忘记,已经过去,那么麻木也没有关系,应该是一个可喜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这样可喜的结局也无法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就在姚妩歆几乎确定自己真的已经麻木、并且刚刚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个局面的时候,忽然有一件事闯了进来,突兀地告诉她她还没有麻木。
于是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给那位从伦敦回来的精品男人找好房子之后过了大半个月,他正式开始上班。
人力资源部迅速给他办好手续,有些文件需要送给冷萧签字。
跑腿的自然是姚妩歆这个还在学习阶段的管理培训生。
她来到冷萧的办公室门口,秘书小姐看见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放行,而是示意她在沙发上稍等。
片刻之后,门开了,几个人的说话声涌了出来:“大哥,这段时间就多拜托你了,当然我还是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我的事的,韩霈也会帮我,你有事可以找他,反正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大哥你多多提携他。”
“我知道,你安心保胎吧。”
“那就谢谢大哥了。”
……
姚妩歆怔怔地站了起来。
自从开始时时处处避开韩霈,同样需要避开的人自然还有冷萱。而避开冷萱是一件容易得多的事情,于是这近一个月来都没有看到过她。
如今乍一见,她身上向来笔挺高贵的名牌套装变成了宽松的款式。
更确切地说,是孕妇装,虽然还看不出上衣下摆下的隆起。
扶着她的腰走出来的是韩霈。
两个人正正打了个照面,脸色同时一僵。
姚妩歆已经无法体察,冷萱是不是也觉察到了什么,有没有把冷厉的目光投过来。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月亮忽然陨落,于是全世界的海浪都突然之间失落低迷,被伤感推向深渊。
世界骤然间变成一团飘飘摇摇的混沌,巨大的疼痛卷裹着绵长的哀伤决堤一般涌来,临到近前却失去了声音,变成迟滞的慢动作,细细密密渗入骨髓,将她托起,再任她沉没。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一个人走到身边,有力的臂膀靠过来,半托着她。
不知道他是谁,但不管他是谁,一定不是韩霈,也不是冷萱。
这就够了。
姚妩歆像是摸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把紧紧攫住身边人的手,用虚弱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地说:“带我走。”
那人不声不响地领命,牵着她迅速离开有那两个人存在的时空,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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