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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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冷萱的暴卒,医生也说不出一个太明确的死因，只道她是积弱已久，终于油尽灯枯。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医学昌明的现代社会还会存在的死亡原因,然而如果不止一个医生咬定如此，这些医生又是来自不同的医疗机构、而且查不出有什么作伪证的动机和迹象的话,那么谁也不能自称比他们更权威。

冷家一下子笼罩在了乐极生悲的凄风惨雾里。

姚妩歆和冷萱一直都谈不上有多熟识，何况她们俩曾经还算得上是情敌,然而姚妩歆还是觉得心里难过得难以形容,别的且不提，单说她还有个那么小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而那么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几个小时之前还花团锦簇地在老父亲的寿筵上露了面，一转眼就没了,怎么想都让人只觉心下凄惨。

外人尚且如此，冷萱的母亲更是哀恸得厥过去了好几次,原本就身体不好的老父亲也无法主持大局，只能把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大女儿、儿子和女婿。

冷萧、姚妩歆和韩霈原本都是定了寿筵后第二天就回国的,此时只得将机票延期。韩霈的沉痛看起来无懈可击,而次日的当地报纸上，附随着冷萱的讣告一同发表的还有一篇评论文章，文中含沙射影地指出：冷萱很可能其实是非正常死亡，而最值得怀疑的人就是与她明争暗斗多年的兄长冷萧！

这篇文章已经足够令姚妩歆气愤,更让她几近崩溃的是,不久之后,警察局竟然就真的来人，彬彬有礼地请冷萧前去协助调查。

冷宅里各门亲戚朋友济济一堂，个个都是一副或惊骇或看好戏的表情,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冷萧说话，姚妩歆气急败坏，一路追到门口，脱口而出的英语从不曾如此流利又犀利：“你们有没有搞清楚？从冷萱的死亡中能够获利最大的人明明是她的丈夫韩霈，要调查也应该先调查他才是！”

满屋子嘤嘤嗡嗡的低语声倏然死凝，姚妩歆能够感到刺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如同刀丛林立。

警察客客气气地转过来，对她欠了欠身：“小姐，请你先冷静，我们只是请这位先生回去问一些问题，没事的话自然会立即送他回来。”

冷萧也转过来，对她安抚地微笑：“歆儿别怕，我很快就回来了，肯定不会有事的。”

眼见一场丧事居然出现了要演变为人命官司的趋势，亲友们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惶恐，而这里暂时也没有新的热闹可看，不久之后，大家就接连告辞而去。

不过瞬间工夫，偌大一座客厅里就只剩下了韩霈和姚妩歆两个人。

姚妩歆站在窗前，还在死死地盯着警车消失的方向。

良久，身后忽然传来那个明明一直都很熟悉、却不知如何只觉得越来越陌生的声音：“小师妹，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以那样的措辞来指控我。”

见她恍若未闻，他顿了顿，苦笑道：“你就真的这么笃定，把一切都押死在冷萧身上，再也不改了？”

姚妩歆转过来，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脸上是一派冷冽的冬意：“押？韩总，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我从来没有把什么东西当成过赌注，我相信他，我知道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自然要按照自己心目中正确的标准来判断。”

韩霈眉头一挑，一抹强烈的嫉妒和嘲讽明晃晃地闪现出来，再也不打算收敛或掩饰：“哦？你知道他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要知道他们兄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和，最近冷萧又与恒达总裁的位置失之交臂，警察怀疑他有什么不对？报纸上那篇文章也不是我写的。”

姚妩歆冷笑了一下，盯紧他的眼睛：“是啊，到底是你棋高一着。这么长时间，冷萱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可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冷萧回来的这一次她就突然去世？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我们也很纳闷呢，这次你怎么会这么积极地建议我们回来，原来正是因为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很多机缘才需要有心人去刻意制造啊。

至于恒达总裁的位置——现在恒达的总裁也并不是冷萱啊，韩总，照你这么说，是不是你从现在开始就该给自己配备保镖了？不然下一个倒霉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呢。

你问我知道冷萧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呵呵，我就是知道，就算是对别人，我也可以大胆地推测，也许就是这几天之内，会出现一个律师团，拿出冷萱的遗嘱，从形式上看毫无瑕疵，完全合法有效，而这份遗嘱会表明她将她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的丈夫——也就是你。虽然从法律上来讲，在没有遗嘱的情况下你也已经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有了这份遗嘱，你就万无一失了，再也不怕冷家会拿出什么手段来把你这个外人踢出门外。从此以后，你头衔里那‘代理’二字就可以去掉了，是吧，韩总？你当初曾经跟我说过，一旦拿到恒达最大的股份，你马上摆脱掉冷萱——你的原话如此，不是跟她离婚，而是‘摆脱’掉她。我当时还不太明白，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姚妩歆这番话一句一句掷地有声地说下来，韩霈一点一点煞白了脸，到最后，他倒突然笑了：“小师妹，你这些话说得容易，有什么证据吗？”

姚妩歆这回笑出声来：“证据？哈哈，这个笑话很好笑！如果你做的这一切连那么精明的董事长——包括冷萱自己——都防不胜防，更连医生和警察都找不到证据，我何德何能，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至于其他事情，我就更不怀疑韩总您的高段手腕了。如果能让一个大活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着痕迹，那么别的事情，我相信你就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了。”

她笑得眼中水光盈盈，而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忽然显得瞳仁里两泓幽幽的深黑寒气凛凛：“师兄，我小时候看过一篇科幻小说，叫做《复仇女神》，不如讲给你听听吧，我想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说着，她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听，便自顾自说了起来：“在那个故事里，人类发明了一个能够代替掉现有的司法系统的复仇女神，这世上只要任何人犯了任何罪，都能在第一时间被复仇女神知道，然后这个犯了罪的人就会在某时某地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那是复仇女神找了过来，一槌子将人处死。所以，复仇女神让这世间的所有罪恶都难逃其责，是名副其实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小说里的男主角有备而来，先把复仇女神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再去犯罪，就再也不用担心有一天受到惩处。

然而就在他犯罪之后，却发现自己随时随地都会突然听见身后响起可怕的脚步声。他每次回头去看，都大为庆幸地发现复仇女神并没有死而复生，可是脑海里的脚步声却再也没有消失，从此跟随了他一辈子，直到他死去。”

她望定韩霈，后者的脸上一片死灰：“韩总，我祝你从今往后心安理得，吃得好睡得香，每天都过得坦然自在，半夜不怕鬼敲门。”

她说完这番话，便转身欲上楼。

“小师妹！”韩霈哑声喊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小师妹，我真没想到，我做了这么多的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却换来你这么一番评价！”他的语气里是一派难以形容的伤痛与疲惫，“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我做的这一切，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你！我想要给你最好的，我想要在自己功成名就之后，把最完整最美丽的幸福拿出来给你。我想要让你跟着我做人上人，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每天都只让我看到你的笑脸。”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停在她的身后，近在咫尺，伸出一只渴望的手，几乎就要碰上了她：“小师妹，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笑吗？每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希望那全都是我给你的，我希望你的每一个笑都是属于我的！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可也许你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姚妩歆缓缓地摇头，眼泪慢慢地滑落，她倔强地背着身，绝不愿意被他看见：“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我知道你很爱很爱我，爱到可以丧心病狂，不择手段。可是你的爱情让我害怕，那不是我想要的，那不是适合我的。我不知道你将来因为爱我或不爱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师兄，人的最基本需求就是安全感，现在面对着你，我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有，你要我怎么跟你在一起？

我小时候有个邻居，他家有个大哥哥，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医科大学，后来去了日本。他娶了个日本太太，凭借那位太太又去了美国，之后不但马上和那位太太离婚，而且再也不和家里人联系，对父母双亲不闻不问，他家就跟再也没了这个儿子似的。

这个大哥哥在我们那条街都很有名，我小时候常常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功利这么没良心的人呢？抛弃父母，利用妻子，上帝保佑我一辈子连认都不要认识这样的人！

可我没想到我不但认识了这样的人，还爱过他。师兄，你知道爱错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我真宁愿自己从来也不曾那么执著。要是我当初老早就放弃就好了，要是我没去考你的大学、你的专业、没有进入你工作的公司，我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我会永远把你当成最完美的初恋，值得用一生去追忆和怀想的初恋。我会只看到你的成功，然后遗憾地想：要是我当初再努力一点，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遗憾，可这是多美好的遗憾，就算只是表象、甚至是假象，只要一辈子不被打破，那它就永远都是美的……

是我太傻，我太傻了。”

她苦笑着摇头，没再说什么，也没再听到韩霈的回应。

于是她上楼，身后沉默的空气似乎正在缓缓地划上一个无声的句点，将两个人分隔在各自长长的省略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