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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载着一对男女行驶在东街上,林宝绒美滋滋坐在车厢里,挑着帘子偷看驾车的男子。

有种得逞的窃喜。

闻晏似背后长了眼睛,淡淡道:“坐回去。”

林宝绒依言,撂下帘子,问道:“为何要来东街?”

她住在西街附近。

怕她多想,闻晏解释道:“先去趟周府,我再送你回去。”

周府啊。

林宝绒了然,闻晏和周凉都是冉州人氏,或许私下里早就认识。

抵达周府,闻晏思忖片刻,不知要怎样安置她。

留在马车上,危险。

带着进府,不妥。

闻晏摇摇头,算了,还是带她进府吧。

她才十二岁,个子不高,无法自己跳下马车,或者说,闻晏觉得她没办法自己跳下来。

他弯腰放好脚踏,“出来吧。”

林宝绒站在车廊上,抿唇与他对视,两人似在较劲儿,一个不主动扶人,一个不主动下车。

月光映入男人狭长的眼,更添清冷,可林宝绒就是不怕他,偏生,还觉得他温和。

她伸出一只柔荑,嫩白的小手柔软无骨,等待他的搀扶。

闻晏好整以暇看着她,就是不伸手。

林宝绒耐心极好,表情淡淡然,但心跳如鼓,勉强维持着镇定。

闻晏:“不嫌累?”

胳膊都酸了。

林宝绒咬唇,继续伸着手,执拗而认真。

最终,闻晏败下阵来,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啊。

他翻掌为上,虚握住她的手。

林宝绒感到一股酥麻,自指尖流窜到全身。

腿软。

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伸出另一只手。

闻晏气笑了,冷峻的面容多了一丝无奈,磨磨后牙槽,长臂一揽,揽住她的细腰,把人直接抱下马车。

林宝绒:“......”

她不是这个意思。

窝在男人宽厚的怀里,像只不知所措的小白兔。

闻晏将她放在地上,拂拂衣袖,转身去叩门。

林宝绒反应迟了半拍,直到周府仆人请他们入内,才反应过来。

女子不便探望外男,闻晏让周府仆人请她去了单独的小屋,自己轻车熟路走向周凉的屋子。

*

内寝里,周凉靠在床边,手边放着珐琅冰鉴,冰鉴里放着浆果。

齐笙刚好也在,像个小媳妇一样正在伺候大爷。

“你来了。”齐笙扭头打招呼。

闻晏瞥了一眼床上的周凉,看他嘴角的淤青,挑了挑眉,“怎会与太子起了冲突?”

没等周凉回答,齐笙戏谑道:“为了美人。”

“滚。”周凉拿脚蹬他。

闻晏坐在一旁,随手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和小刀,慢条斯理削果皮。

“你洗手了吗?”周凉嫌弃地问。

“没有。”闻晏很快削完果皮,递给他。

周凉:“你自己吃吧。”

闻晏把苹果放在果盘里,拿出锦帕擦拭手上的粘腻。

“到底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

周凉闭口不答。

齐笙耸耸肩,“我快问十遍了,他一个字也不说,算了,就当他在跟太子抢花魁的初夜吧。”

周凉斜睨他,冷眸更显阴冷,“闭嘴。”

齐笙笑得没心没肺,也没再多言。

众所周知,周凉的嘴巴严实。

闻晏问道:“惹了太子,想过后果吗?”

周凉嘁一声,扭头看向散发寒气的冰鉴,感觉心里的温度跟这个差不多。

“还能怎样,大不了跟你一样,被驱逐到大山里凉快去。”

齐笙点点头,“那你的名字真应景。”

周凉拿起苹果塞进他嘴里。

齐笙咔嚓咬了一口。

提起旧事,闻晏轻扯嘴角,当年被晋王排挤,在京城及周边无容身之所,浑浑噩噩走进山谷,遇见了今生的贵人,也是因为那位贵人,才结识了周凉。

而齐笙的父亲算是周凉半个师父,齐笙又与闻晏同门,三人因此才有了交集。

闻晏在京城朋友不多,周凉算一个,齐笙算他的家人。

周凉抹把脸,“行了,拳头都挥出去了,多说无益,你们回去吧,老子困了。”

齐笙眨眨妖艳的眼,笑得风情万种,“用我陪你吗?”

“滚滚滚。”

*

走出内寝,闻晏直奔林宝绒所在的屋子,小姑娘乖巧地等在里面,真让人省心。

齐笙倚在门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林宝绒与齐笙是邻居,自小相识,倒也不见外,福福身子。

齐笙刚要调笑,被闻晏一记目光制止。

他摊手,“我先回去了,绒绒啊,夜深了,要提防外人。”

林宝绒哭笑不得,既然让她提防外人,又为何撇下她?

显然,在齐笙心里,闻晏是个正人君子。

本来也是。

林宝绒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

*

回府的路上,林宝绒问道:“周尚书如何了?”

闻晏:“无碍。”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不免担心,朝中不乏周凉的死对头,若是他们在皇帝和皇后耳边煽风点火,借机除掉周凉,那就糟了。

而且,太子本身也是锱铢必较的人。

他想着,回府后要修书一封,寄给山谷里那位贵人,也只有那位贵人出面,才能平息这桩荒唐事。

林宝绒盯着他后背,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茫,那么的不真实,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下意识伸手去触碰,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时,男人已经转眸看过来,如同上一世,他站在林府外,回眸看向落魄的她。

那个救她出水火的内阁首辅,与眼前这个名不见经转的国子学博士,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不相似。

场景重叠,当真是穿越沧海,过尽千帆。

那时她以为他只是来奉旨办案的,谁知,他朝她走来,并没有公事公办的意思。

墨衣凛然,气场强大,看守的侍卫立即让路,眼中带着敬畏。

他是一个城府极深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可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分明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得了皇帝口谕,却没有告诉她,而是以询问的口吻问道:“林大姑娘,可愿随我离开这里?”

她若不愿,他不会逼迫。

那是林宝绒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温暖。

回忆中,她记得自己嗓音沙哑,喊了一声“九叔”。

男人“嗯”了一声,打横将她抱起。

*

马车上,林宝绒呢喃:“九叔。”

赶车的闻晏瞥她一眼,“谁?”

她摇摇头。

他还不是叱诧风云的内阁首辅,除了闻成彬,没人会喊他一声九叔,他自然不熟悉这个称呼。

想起闻成彬,林宝绒内心钝痛,试着问道:“闻大人的宗族里可有与你年纪相仿的人?”

闻晏以为她没话找话,随意回道:“有一个,不在京城。”

“现在何处?”问话时,她紧紧抠着手掌。

闻晏:“作甚?”

“随意聊聊。”林宝绒打心底不愿多提闻成彬,但又想掌握那个人的动向,做好防备。

闻晏提起闻成彬时,情绪没多大起伏,但林宝绒知道,叔侄俩感情甚笃。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闻晏依然驾车,巷子的青石板路上因积了一层尘土,留下两排车辙。

来到西街闹市,马车根本过不去。

闻晏将马车寄存在驿站,带着林宝绒穿梭人群,人群比肩接踵,吆喝声不绝于耳,京城繁华,车水马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玩耍的孩童撞到。

闻晏虚虚抬手,护在她左右,慢慢朝林府方向走着。

林宝绒左看右看,寻到一个卖糖人的摊位,扭头笑道:“我想吃。”

小孩子心性。

闻晏默然。

来到摊位前,林宝绒认真挑选,长发从肩头垂落,差点落在盛放糖浆的罐子里。

摊主忙的不行,没顾及到自己的糖浆。

闻晏抬手,将她的长发捋起,眼中全是无奈。

她倒好,不紧不慢沉浸在童趣中,留他一人原地尴尬。

“挑好了吗?”他问。

“唔。”林宝绒选了嫦娥,扭头问:“你要哪个,玉兔可好?”

嫦娥抱玉兔,她倒会想。

闻晏:“我不吃。”

林宝绒拍拍钱袋子,“吃一个吧,我请你。”

“不吃,你快些。”

林宝绒小脸尽是失望,对糖人也没了热忱。

她小声道:“不吃了。”

说完,转身就走。

闻晏:“......”

小孩子还要哄不成?

他掏出两个铜板扔在钱罐子里,拿起两个糖人朝她走去。

林宝绒斜睨一眼,是两个胖敦敦的小狗。

“拿着。”闻晏把糖人全塞进她手里。

听他不耐的语气,林宝绒咬了一口糖人,像发泄似的。

逼急的兔子还咬人呢。

小姑娘在怄气,一旁的男人不为所动。

两人继续走着,路过一个路边看相的先生,林宝绒停下来,“我想看相。”

“......”

闻晏忍。

看相的先生也没问林宝绒求什么,看了一会儿她的掌心,推推紫晶镜,看向闻晏,“劳烦公子伸下手。”

闻晏从来不看相,也不信,站着没动。

林宝绒坐在马扎上耐心等着。

看相先生笑道:“我以为两位是来算姻缘的。”

林宝绒点点头,“您怎么看?”

“鄙人观两位面相,皆是富贵之人,两位前世缘姻未了,今生续缘,乃命中注定的伴侣。”

林宝绒喜笑颜开,扯开钱袋子,将金元宝递了过去。

闻晏刚要阻止,看相先生眼疾手快,接过金元宝,连连道谢。

“多谢姑娘,那鄙人再送姑娘一个锦囊,两位将头发打成如意结,装进锦囊,来世还能续缘。”

三生三世啊。

林宝绒信了。

闻晏捏捏眉骨,拉起她大步离开。

看相先生心情大好,朝路人招手,“来,下一位。”

没多久,又有一人坐在他面前。

看相先生问:“官人要算什么?”

男子伸出手,“姻缘。”

看相先生看向他,又看了手纹,摇头晃脑道:“公子心中有个牵挂的佳人,你们前世缘姻未了,今生能够续缘。”

男子不接话茬。

看相先生继续道:“鄙人再送公子一个锦囊,公子将自己和心上人的头发打成如意结,装进锦囊,可定来世情。”

男子嗤一声,“情定三生?”

看相先生:“确是......诶,官人,你还没给钱呢!”

他朝男子的背影大喊。

男子朝后扔了几个铜板。

“小气。”看相先生收起铜板,继续给下一位路人看相,说辞都差不多。

男子走出没多远,身后传来仆人的声音:“周大人慢点!”

周凉没理,魂不守舍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与这份儿热闹不相容。

依稀瞧见闻晏和一名姑娘并肩走着,闻晏还时不时停下来等待佳人,上挑的眉眼泛起一丝惊讶。

那女子是林府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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