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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掌柜命伙计将两副板一径抬到那客人面前,脸上挂着得意而谦恭的笑容,指着上面一副道:

“就这副板,我打包票您肯定能瞧得上眼——咱整个清风镇除了我这儿,再找不出第二家能有这样的货色了。”

那萧大官人随意一瞥,笑到:“红心杉?现在连个杉木板子都这么金贵了么?”

张掌柜闻言一噎,顿了顿,方竖了大拇指赞道:

“爷好眼力!这是杉木不假,但若只是寻常杉木,咱们也不敢拿出来给您瞧了……这是上上好的大料,足足百年的老杉王,单从云南千山万水地运过来便费了不少气力。做寿材能用整方的木料也算是极难得了……”

萧大官人微微颔首,说了声“的确不错”,便闲闲端了茶盅,不紧不慢地呷起茶来。

张掌柜一时倒没了主意,也不知他是相中了还是没相中,又不好直问的。正踌躇着,还是那萧大官人搁下了茶盅,指了指另外一副板,道:

“那一副不卖的吗?”

张掌柜忙笑到:“那一副么,原是我们东家自己留着预备给我们老太太使的。

谁知我们老太太长居京里,仙去的时候竟没用上。

我们东家也是常年在南边,家里这几个零碎小生意也没空管;再者咱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没人用得起这样的木头装殓,故而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是刚才去库房给您抬板子,顺便把它也抬出来通通风上上漆,总放在库房里也不好。”

萧大官人负手走了过去,一边端详那木料的细腻纹路,一边屈起二指在那板上一弹,只听清脆如水玉之声,闻之幽香盈鼻,不禁点头道:

“若论起佳品来,还得是这檀香木。不知这副板开价多少?”

张掌柜忍不住将这位客人又从头到脚暗暗打量了一遍,颇有几分为难地道:

“这东西,没个两千银子肯定是办不下来的……”

他偷偷窥着客人的面色,又忙笑道:

“也不单单是价钱的问题……小的说句冒犯的话,爷您可别骂我-----您自是知道的,檀木贵重,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了的。若是压不住它,反被它折了福气,岂不是大大的不值?”

那萧大官人听了这个话倒点头笑了:“掌柜的这话说得很是。这么说来,您府上老太太必是个极“贵重”的人了。”

张掌柜闲闲袖了手,脸上现出谦逊的笑容,好整以暇道:

“贵这个字呢,自然不敢当;“重”呢勉强能担得两分吧------咱们家老太太是当今万岁爷小时候八位奶娘中的一位,后来她老人家出了宫还得了太后娘娘赏的一座宅子在京里养老。

您看,这木头我们老太太总算能用得起吧?”

萧大官人微微颔首:“失敬失敬,果然配得上。”

张掌柜原本兴兴头头地还准备再说些他家老太太的荣耀事迹,见这位爷无甚兴趣的样子,自己也便没了兴致。因收了脸上的笑,转头叫伙计给自己也斟了杯茶喝着,问道:

“不知大官人怎么打算的?”

萧大官人道:“这紫檀既然你家老太太用不上了,你们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就让给我吧。”

张掌柜气息一滞:“可是……”

萧大官人摆了摆手:“除了金丝楠不能用,民间用檀木的也多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僭越。”

“但是……”

“嗯,那副杉板也给我打了吧。两副我都要了。”

“啊?!”张掌柜震惊道:“可这紫檀是坤棺的尺寸,是依着我们老太太的身量打的,男人用恐怕是不太合适啊……”

“我知道,有什么问题么?”

张掌柜面露惊异之色,思忖了片刻又释然了,恭敬问道:“不知府上老太太今年高寿了?若是要得急……”

萧大官人神色淡淡:“家慈已经故去二十年了。”

“已经去世了!那您这是……”

张掌柜彻底懵了,嘴张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那您的意思是,男棺用杉木女棺用檀木么是男女合葬没错吧”

“合葬……”萧大官人愣了愣,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思索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是的,合葬,没错。”

不待张掌柜再问,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置于桌上,道:

“这是定银。东西打好了就暂放在你这里,我自会着人过来取。”

说罢,他看看外头雪已经停了,便径自出店而去。

留下张掌柜和几个伙计面面相觑。

一个小伙计喃喃艳羡道:“好家伙,这才是真的财大气粗呢。两千银子的紫檀棺说要就要,眼睛都不眨一下!……话说这位爷是谁啊,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是咱们镇子上的吗?”

另一个吐舌道:“财不财的先另说,我怎么觉得这位爷挺瘆得慌!你没听他说他家老太太早二十年前就没了吗?那他还订棺木干什么,还一订就两副,还有男有女的!总不至于是他给自己预备下的吧我瞅着他还年轻得很呢,至多不过三十岁嘛……”

又一个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道:“昨儿那赵二撒酒疯时不是说把他老婆典给了一个什么“有钱的萧大爷”了吗?还说那萧大爷是从外省刚搬来咱们镇子上的……说的不会就是刚才这位爷吧”

几个伙计在那儿议论得热火朝天,张掌柜却一句都没往耳朵里听。

开棺材铺子这么些年,奇奇怪怪的事儿他见得多了,他才懒得管那些闲事呢。反正今天净收银两千五百两,爽!美!这就够了啊,至于别的,爱谁死谁死,关他个屁事儿!

~~~~

萧岳今天出来,没带着小厮。

棺材店隔壁是个铁匠铺子,待办完寿材的事儿,时辰还早,他顺路拐进铁匠铺随意逛了逛,一眼就相中了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匕首。

想着某姑娘见了定是爱不释手,正待习惯性地买下来送给她,他忽然又改了主意。

萧岳站在那里思忖了片刻,转身走出铁匠铺,撩袍上了自家的轿子。

轿夫垂手恭敬地问:“爷这就回家去么”

萧岳在轿内闭目养神,闲闲道:“街口有个胭脂水粉铺子吧?先去那里转转。”

两个轿夫面面相觑,又齐齐应喏。

他们家这位爷向来说一不二,家里的下人都知道,爷说什么照做就是,不兴多嘴问。也不能打听。

不过一箭之地,就到了水云轩。

清水镇不大,萧岳搬来这镇子前后不过半个月,对这镇上的街街巷巷子已然了如指掌。

水云轩算是整个镇上最大的香粉铺子了,也不过就是个窄仄的小二楼铺面,跟京城的繁华旖旎自然没得比。

轿夫打起轿帘,萧岳弯腰下轿,正待迈步进店,忽一眼瞥见那边雪地里站着个衣衫单薄的小娘子。小娘子乌发如云面容凄艳而侧影玲珑,正是刚刚在棺材店里见过的那位。

听说,她是被她男人典给他萧家,要来伺候他,给他生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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