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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淡淡的照在小院里,在少女身上镀了一层朦胧的屏障。

只见云遥披着被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手按着石桌桌面,认认真真地写着什么。

良久,她打了个哈欠,放下笔,又呵了呵手,抱起方才写的一摞纸,和地上放着的一摞,哆哆嗦嗦出了门。

因了阿盈这只不安分的女鬼先前在东街废宅劫了几家过路的公子哥,开封府至今未能破案,搅得人心惶惶。眼下人人避着东街走,唯恐经过时出些什么事。原本这街便偏僻了些,这会连更夫都不经过了。

往日喧嚣热闹的汴京城,此刻死气沉沉的。

夜色浓重,大街上静得出奇,只有月光将云遥的影子映在街上,斜斜地拉成长长的一条。云遥单手抱着两摞纸,另一只手掩在唇前,又重重地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完,又顺势抻了个懒腰:“别躲着了,出来吧。”

她的声音懒洋洋、轻飘飘,仿佛在自言自语。

然而下一刻,她的影子倏地一分为二,一半还好端端的映在地上,另一半却站了起来。

云遥面色不变,右手食指轻轻摩擦着怀中的纸,垂着眼帘,将那黑影打量了一遍:“跟着我作甚?”

那黑影的样子模糊,瞧不真切,却也看得出唯唯诺诺的,半点杀气也无。云遥抬眸,耐着性子又问道:“有事?”

谁知话音刚落,那黑影蓦地怪叫一声,而后生生散在她面前。

“……”云遥皱起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遥姑娘?”

云遥僵了僵,下意识摸了摸起床后却没仔细梳的长发——没结成一团。

随后才抿住唇,慢慢转过身:“展大人?”

正是一身寒气,眉头紧皱的展昭。

他的面容虽不憔悴,眸子里却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奕奕。

夜猫夜猫。

云遥想,这词不对,猫不该和夜联在一起。

有些人,生来就如清风朗日,一身正气昭昭,浩然若青空。

展昭一见她,登时快步上前,眼里急切又担心:“云姑娘可有见到不寻常之物?”

云遥沉默着摇摇头,暗自打量他一番——展昭一身红色官府还没换,甫一靠近,她便被他满身的寒气冲得头疼。他手中的巨阙剑半出鞘,剑身却没沾染半分尘。

可见他是遇到了什么,追了一夜没追到,却遇到了她。

再想起阿盈说的“派人引开了展昭”,和方才鬼鬼祟祟的奇怪黑影,她心下了然,先一步开口问道:“展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展昭顿了顿,才道,“展某巡街,最近夜里不太平。”

“做官真是辛苦。”看着这大冷天里,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云遥觉着胸腔像是有什么在挠似的,说不出的滋味。

展昭垂着眸子,不动声色看向她怀里的东西——那是一摞黄符纸,和一摞冥币。

纵是走南闯北见惯奇闻异事,展昭也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云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带着……”

“呃……”云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就是……梦到点东西,觉着不太吉祥……”

“酒坊距东街远得很,夜又这么深,你孤身一人多不安全。”展昭皱着眉,默了半晌,才道,“最近东街又不太平,若你出了什么事,展某怎么对得起云婆婆的嘱托。”

展昭说话间云遥将眼睛瞥向他,见他虽面容严肃,字里行间听起来都是责怪,可神情里却只含担忧。

云遥看着展昭微微泛着红的双目,眼睫微颤,一时间竟也觉着自己着实是冒失了。

手紧了紧怀里的纸,她突然觉得无趣起来——她为什么要特意来东街烧纸呢?在哪里烧不是一样?夜深人静,自己是明白自己不会出事,可是开封府的衙役不懂。他们已经忙到焦头烂额,她却要他们分神,给展大人添乱。

莫名的愧疚涌来,她低下头,闷声道:“其实是我梦到那间废宅子里有鬼。是以我打算去那烧些纸钱,希望它们不要再在开封作祟了。”说着又叹了声,紧了紧怀里的东西,“惹得你们劳累,百姓也担惊受怕。”

少女垂着头,模样安静又固执,但眼里一闪而过的无措却没逃得开展昭的眼睛。

想起近日东街发生的事,展昭心里烦闷,闭上眼,轻轻按了按。

再睁眼时,他收起了情绪,无声地叹着,接过云遥怀里的纸,温声却又坚定道:“云姑娘,不介意的话,展某随你一道去。”

“当然不介意。”

展昭先行转过身,在前边带路,云遥跟在他身后三步的距离。

他转身的那一刻,云遥悄悄舒了一口气,按了按心口——果然,说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九分真中掺杂着一丝假。

不过她也不算说谎,宅子里的确有鬼作祟。

这一趟,也确实是去给鬼烧钱的。

她偷偷抬眼打量展昭,肩背如松,长身玉立,无论何时,都是尽心为民着想的展大人。

温文尔雅、武艺高强、侠义心肠。

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一路护送她们姐妹来开封。

想到这里,云遥暗暗皱起眉头,决定去跟阿盈讲条件,让她怎么也得先放几个人。

“就这里吧。”

展昭放下怀里的纸,燃起火折子,递给云遥。

云遥将符纸与冥币分放两处,趁展昭低下头的功夫,朝他身后不远的老槐树处使了个眼色——那里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阿盈,正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们瞧。

“怎么回事?”阿盈仗着肉眼凡胎看不见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展昭面前,捻起一张冥币,看了看,笑道,“原是特意回来给我烧纸钱,你真有心了。”

云遥嘴角一抽,手里的火折子作势要朝阿盈脸上杵过去。

“怎么了?”展昭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似乎有飞虫……”云遥尴尬地挥了挥手,“许是我看错了,没事没事。”

她瞪了阿盈一眼,掩在袖中的左手倏地结了个印,一团华光在指尖若隐若现。

阿盈登时变了脸色。

“不就是和你玩笑几句,至于动怒么。”阿盈嘀咕着,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好了好了,我离远些,不打扰你们。”

“女人的小心思……切。”阿盈上下打量他们,撇撇嘴。

眼前得了清静,云遥垂眸,看了看展昭手中逐渐燃成灰的符纸,那个模样俊俏的男鬼身影又影影绰绰的浮现在眼前——

她想,这超度的咒我虽然背得不好,转世的符画得也不成什么样子,但若是有用,愿你得以入轮回,投个好人家,无论什么执念,且都放下吧。

若是没用,好歹还有这些钱,你路上也能打点一下鬼差,余下的,自己还能留着。

做鬼也真不容易,云遥一边感叹着,一边看着带来的纸都化作纸灰,不禁又得意起来,觉着自己真是贴心,居然想得这么周到。

忙完了这一切,瞌睡又成群结队地席卷过来,将云遥彻彻底底淹没。

展昭看了眼她费力撑着的眼皮,眉峰微动:“云姑娘,时候不早了,展某送你回酒坊吧。”

“好。”云遥点了点头,跟在展昭身后起身,临走前余光瞥见了倚在门口朝她挥手的阿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呸!”又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阿盈讪讪地收回手,转身没在了黑暗里。

“今晚还要多谢展大人,”云遥站在酒坊门前,福了一礼,“劳烦展大人许久,云遥心里实过意不去。”

“云姑娘客气了。”展昭微微一笑,“展某先行别过,云姑娘早些休息。”

寒暄几句,云遥目送展昭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活动活动几乎冻僵的手臂,心里想:这时刻要注重仪表的事,真不是人干的。

彼时她却忘了,自己也压根不是人。

和衣窝在床上,辗转许久,方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便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小遥,醒了么?”

“醒了……”云遥闭着眼睛,闷闷地应了一声。

“梳洗一下,随我去趟西市。”与云遇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吆喝着搬东西的声音。

云遥沉沉地长叹了一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天光已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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