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嫡女（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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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歌说的话明摆明了是想借着沈俏大小姐的身份来给沈墨兰一个下马威，放到往常，沈俏免不了训她两句，只因来人特殊，索性顺水推舟，眉眼带笑，“妹妹如何到我这小地方来了？连翘，还不看茶。”

她声音温柔，神色又是大家闺秀的谦和温润，仿佛落梅庄的种种好似昔日云烟，并不存在。

连翘嗳地应了一声，随手将怀里的猫儿放在沈瑛跟前，转身去取茶碗倒水。

沈墨兰初入将军府，首先要做的莫过于忍辱含垢收揽人心，哪怕对沈俏恨得牙痒痒，也不可失掉仪态风度，于是莲步款款走到沈俏跟前，嫣然一笑：“素闻姐姐志趣高雅，如今妹妹我一入府邸，必得先来姐姐的宝地祛祛我这身俗气，姐姐可别嫌弃妹妹。”

沈歌听她如此说，放下帘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这陋室空堂的，倒是妹妹别嫌弃才好。”沈俏取走沈瑛手里的笔，将她从膝上抱下来，又蹲下身揉揉她的头发，“瑛儿，她便是新来的三姐姐了，快去给她问声好。”

沈瑛睁着澄澈的眼睛，干巴巴地唤了声三姐姐好，却不敢过去与她亲近。

“方才我还听带路的管事嬷嬷说起五妹妹，原想着没娘的孩子命苦，倒不想生的这般粉雕玉琢，眉眼间又福运昌隆，着实是个难见的美人胚子。”

沈墨兰见沈瑛表情淡漠，便想着去摸摸她的脸蛋，可刚抬起手，沈瑛就躲匆忙躲开了。

沈瑛躲到了沈俏身后，沈墨兰只好抽回手，尴尬地笑着，眼里隐隐透着不快。

正巧这时连翘已沏好茶，沈歌眼珠一转，笑吟吟地端起茶盏，道：“三姐姐，方才是做妹妹的无礼了，眼下妹妹借茶给您陪个不是，还求姐姐您可千万别把妹妹的不敬之罪放在心上。”

沈俏闻言，用杯盖拨着茶叶的动作一缓，淡淡地看了沈歌一眼。沈瑛也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看她俩。

因沈歌态度转变得突然，沈墨兰不得不留个心眼。

“四妹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我羡慕不来，怎么还会放在心上。”说着伸手去接沈歌奉至眼前的茶碗。

两人都微笑着，一递一接。可就在沈墨兰的手出现在茶碗底时，沈歌陡然将双手一松。

杯倾盖翻，刚出炉的茶水猝不及防地浇灌出来。

“沈歌！”沈俏立即拍案而起。

是了，刚才沈歌的言谈举止已令她心觉怪异，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这一幕。

上一世沈歌因不喜沈墨兰，初相见时便泼了对方一身茶水，但她不知沈墨兰本就是狠人一个，哪里肯容沈歌白白欺负，径自提着湿了大片的罗裙回去，又使法子在自己手背上弄出一粒粒晶莹水泡，一等沈乘回府便去他跟前哭诉。沈歌为此挨了沈乘一耳光不说，还被罚禁足一月。

沈俏的厉声喝止显然迟了一步。沈歌本以为可以让沈墨兰出丑，却不料对方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她松手的瞬间忽然翻转手背，仿佛丝毫不惧茶水溅出，掌根一横拦腰击在茶碗上。

击打的方向赫然对准了沈俏和沈瑛。

沈墨兰本就会点武功，使得这一击可谓又狠辣又巧妙，除了杯身，就连其中茶水也是劈头盖脸地朝沈俏二人洒来。

情急之下，沈俏一手揽住沈瑛闪避，另一只手抓起案上宣纸去挡浇来的茶水。

原先连翘因要煮茶，便将黑宝石随手放在案上。它本懒懒地在案上占了一席之地小憩，半边身子充当镇尺，将沈瑛画画的纸张压得紧紧的，此刻被沈俏急忙抽走，猛然惊醒，忽又遭热水兜头。

猫怕水，于是猝不及防地炸毛蹦得老高，朝着离它最近的沈墨兰头顶扑了过去。

沈墨兰避之不及，待她缓过神来时，步摇落地，发髻被黑宝石踏散，面颊也多出一小团墨汁。

这墨汁原是黑宝石在给沈瑛当镇尺时，尾巴扫进砚台不慎沾上的，它这一扑，倒是不偏不倚地蹭到沈墨兰脸上。

黑宝石跳出栏杆逃走了，茶杯当啷一声碎成几瓣。原本侍立在折柳轩外的丫环黄芩听见动静后立刻冲进来，套出帕子急急忙忙去揩拭沈墨兰脸上的墨汁。

“哎呀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你看把大家给弄的......大姐姐还有瑛儿，你们没事吧？”沈歌见沈墨兰满脸写着狼狈，又被沈俏递来一个责备的眼神，只好借两声干咳来压一压快飞出嗓子眼儿的笑声。

沈墨兰知道沈歌会令她难堪，所以才顺势借这碗茶也让沈俏也吃些苦头，只是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心里恨不得立刻扒了那只黑猫的皮。

眼下又见沈歌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推，心知这丫头是铁了心要作践她，遂理理衣裙，冷笑道：“妹妹不过奉个茶罢了，手也能抖成这样，怕不是患了什么病症，不如早早请大夫前来开方下药，免得叫外人误会我们将军府的小姐都是些病秧子。”

这话说得难听，一石二鸟，既损了沈歌又讽了沈俏，也是摆明了不将二位小姐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刚进府的贫贱庶女，也敢咒本小姐？！”沈歌哪里受过这种气，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打人。

她从小身子骨不赖，跟着沈乘和沈镇也学过两年武功，一旦打起来，她不信干不赢沈墨兰。

一巴掌来势汹汹，还没落在沈墨兰的脸上，就被沈墨兰紧紧拽住了手腕。

沈墨兰杏眼一眯，笑道：“我是庶女，那妹妹又是什么？”

“你放开！放开！”

沈歌个子娇小，年龄也不及沈墨兰，力气同样也在沈墨兰之下。挣扎几下，发现难以脱手，索性由她拽着腕子，回她一句：“燕雀飞上枝头仍是燕雀，焉能和凤凰作比？沈墨兰，你母亲并没有光明正大嫁给我爹，可见连庶女也是不及，说难听一点，是不是我们沈家血脉也未可知呢，又哪里轮得到你在此撒野？！”

真真毒辣的一张嘴，饶是沈墨兰再能隐忍，听罢此言，额角也忍不住一阵抽搐，抓着她腕子的手又增了三分劲儿。

沈歌疼得哇哇直叫，怕沈瑛受到惊吓，沈俏把沈瑛拉往身后。

她和连翘上前将二人拨开，当即又训了沈歌几句，转身对沈墨兰道：“沈歌就是个口无遮拦的丫头，纵然有诸多不是，你也是做姐姐的，又何必同她计较？况且下手这样重，要是叫孙姨娘知道，你又如何给她交代？”

她的话咋一听是在打圆场，但其实暗含了挑唆之意。果然，沈歌一跺脚，哭哭啼啼地出了折柳轩往孙姨娘的住所去了。

沈墨兰不甚在乎地冷笑一声，孙姨娘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女人罢了。如今老夫人已经仙逝，真正对她构成威胁的也只有大夫人和沈俏这对母女，但只要能牢牢傍住沈乘这颗大树，这偌大将军府谁又敢轻易动她？

这时外院传来喧嚷人声，原来是沈乘回府了。

沈乘一迈入门槛，府内的家眷们便齐齐迎了出来。今是沈墨兰入府的日子，虽在落梅庄时诸多不顺，但到底好事多磨，于是下了朝也不与同僚多叙，便乘了轿子匆匆回来了。

早前有线人来禀报，说是沈墨兰因为角门一事与大夫人的丫环石斛闹得不愉快，他原还担心大夫人霍琅会趁他不在时为难沈墨兰，但此刻见沈墨兰坐在厅堂下首位置，着一袭珠络缝金撒花缎裙，外罩青缎掐花对襟外衫，丰容靓鬓，一身贵气脱俗，俨然将军府贵女的气质派头，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今天心情不错，大夫人也早早命人摆好午饭。席间一大家子人无一不是对沈墨兰嘘寒问暖，布菜的布菜，举杯的举杯，沈墨兰挨着沈乘坐着，谈笑应酬得心应手。

原本打算为女儿出气的孙姨娘见沈乘对沈墨兰关怀备至，也只得偃旗息鼓，私下里拍了拍沈歌手背宽慰她，让她别这会儿任性，恐败了沈乘的兴致。

饭毕，孙姨娘拉着沈墨兰的手一通夸赞，大夫人则让石斛将新制的几件衣裳取来赠她，孙姨娘也不好吝啬，于是也命人捧几盒了钗环首饰交到黄芩手里。

几人闲叙了一会子，直到两名粗使丫环前来禀报说三姑娘的院子已洒扫出来，沈墨兰才被丫环婆子们簇拥着离去。

她一走，沈乘也跟着回了书房。大夫人和孙姨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烟消云散。

孙姨娘看了看闷在一旁的沈歌，知她心里委屈，于是往椅背一靠，煞有介事地道：“这三姑娘是个妙人儿，原先只以为她出身低微，没想到待人处事毫无畏怯之态，一张巧嘴讨得老爷着般开心，啧啧，到底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知道就好，再怎么说她也是老爷的女儿，这又是初入府内，姊妹们哪怕再不喜，也理应维持和睦，别动不动就做出些孟浪之举，方才是遂了老爷的意。”大夫人呷了口醒脾茶，慢慢说着，到底是经过了不少内帏之事，沈墨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不是没有数，反正来日方长，要敲打也不急于一时。

孙姨娘讪讪笑着，“夫人所言极是，歌丫头野惯了，回去我定好好管教管教她。”

两人又聊了些琐屑之事，大夫人命人取出一对帖子交与孙姨娘，“这是今早定远侯夫人差人送来的，下月中旬定远侯携靖安伯将在侯府万琼林举办丹青宴，届时但凡京中贵胄皆会前去，不过这到底属于年轻人的聚会，让丫头们去赏赏画长长见识也好。”

丹青宴每三年在万琼林举办一次，初办伊始是为了品评名家丹青，赏玩墨宝，交流画技心得，不过因为参加者多为膏粱子弟，于是便慢慢发展成了结交亦或联姻的贵族宴会。

说到底除了五小姐，将军府的小姐少爷年龄也不小了，孙姨娘自然也希望沈歌能借此机会与其它士族公子多有接触，于是便欢欢喜喜地接了贴子。

沈俏和沈歌都知道两位夫人的心思，所以早早便退出了这个是非之地。沈俏极具职业精神，这一世只为宿主复仇，哪里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风月之事。

而沈歌三年前参加过这丹青宴，那些个白衣士子只知道坐在树下写写画画，说些附庸风雅的言语，让她觉得好没意思，所以也对这丹青宴提不起半分兴趣。

两人行至步月亭便分了手，沈俏一个人慢慢走回猗兰院，行到中途，忽然一条浑身漆黑的影子落到自己面前。

沈俏吓了一跳，那人把面巾一扯，露出一张好似谁都欠他百八十万的面孔。

“你是......顾慈？”沈俏微微睁大眼睛。

“公子让我传话与你，希望下个月的丹青宴你能参加。”顾慈面无表情地说着，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方宝蓝丝帕递给沈俏，“还有，这个给你。”

宝蓝丝帕叠得方方正正，中间略有凸起。

沈俏掀开丝帕，将中央的翡翠墨蝶胸针轻轻拾起：“这是？”

很眼熟，但和她寻常所佩的蝶状胸针却大有不同。

“这是公子赠给小姐的，小姐收好便是。”顾慈似乎不愿再多说，但沈俏还是忍不住问他：“七......公子何故赠我此物？”

顾慈本已飞身上了墙头，见沈俏不依不饶，便扭头冷冷地回她：“公子说，你那枚胸针做工粗糙，太丑，所以挑了这枚新的给你。”

“我的那枚胸针......”

沈俏脑子里有一万个大问号悠悠飘过，她前两日确实佩着一枚蝶状胸针，今早才发现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此刻一听顾慈如此传话，蓦地回想起被尹渊扣在怀中的情景，不禁纳罕道：“竟是你家公子捡走了我的胸针？”

只是捡走了也就算了，不完璧归赵也还罢了，可这话里话外满满的嫌弃是怎么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