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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早就说过了,让你多练吐纳调息的心法,不可过于激动,这么多年都安然无恙,怎么就......”明渠撤回搭在齐祯手腕的三指,轻轻一叹,没再说下去,晃晃烛光照亮了他眉间那抹忧愁。

他并不是个爱发愁的人,但自从潜心研究《七祸》,致力于找到齐祯体内禁制的破解之法后,眉心便常常挤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明渠不必如此,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齐祯神色淡然地把袖子拉下来,盖住苍白得甚至看起来羸弱的手腕,“今夜劳烦你出关,不是因为《七祸》,而是有件事想拜托你。”

“如果是想让我替你辅佐那个丫头片子,那就不必商量了。”明渠毫不客气地拒绝,在榻旁的雕花椅子上落座时,脸色已经极为难看,“哼!当初我答应过你父亲会想办法解开禁制,你倒好,先斩后奏,就这么信不过我?”

齐祯道:“有你辅佐,她的能力将远在我之上。”

意味深处地看了齐祯一眼,明渠不以为然地道:“真不知道你是太抬举我,还是太抬举她了,我承认她在考核里的表现还行,可是齐祯,你可知她是否真的与你一样,心系天澜百姓?”

烛芯爆裂出短瞬的噼啵声,齐祯靠在床头,对于明渠对自己的误解,他疲于解释。

他想起那晚,白新星站在驿馆门前,告诉他对这个位置的觊觎仅仅是为了能够打败他,无关天澜百姓,无关幻师荣誉,简单得让人无法理解。

“我不能确定。”齐祯听见自己说道,“但是,她总会和我一样的。”

和我一样,被迫将自己的一生与整个天澜绑在一起,别无选择。

“和你一样?”明渠愣了愣,旋即笑容轻蔑,缓缓摇着那把漂亮的折扇,道:“夜闯天罡的大陵余孽有三人,其中一人被我重伤,暂困了城外一处山上,不过算算时间,想必这会儿已经被人救走了。”

见齐祯没有如他意料那般接话,明渠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救他的人是谁吗?”

齐祯道:“是谁?”

笃!笃!笃!

这时,敲门声传了进来,门外有人关切喊道:“师父,徒儿能进来吗?”

看见沈俏从门外进来,明渠神色微变,鹰隼般锐利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沈俏先是请了师父安,把几个药瓶放在案上,又以陌生的眼光看向明渠,“师父,这位是......”

“你不认识我?”明渠眯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我......”沈俏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而后浮夸地瞪眼,指着明渠的手激动颤抖着,“是你!你是莫枫?!”说着一个箭步迈到明渠跟前,明渠见她张牙舞爪,顿时眼神一沉。

沈俏视若无睹,不是拉拉他的衣袖,就是摸摸他的发冠,笑得没脸没皮,最重要的是嘴里的话还没停下过,搞得明渠连个插话的机会也没有。

“啧啧,你弄一套长老袍穿着,配上这把小扇子,这打扮人模狗样,我差点没把你认出来呢还......呃,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好差......”

齐祯捏了捏眉心,轻斥道:“不准无礼。他不是什么莫枫,而是九长老明渠。”

沈俏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肩膀一缩,后退一步,当即朝明渠行了个大礼,“晚辈天河白新星,见过九长老。只因九长老和我在考核时认识的一位朋友有几分相似,故而不甚认错,晚辈生性孟浪,刚才多有冒犯,还请九长老见谅。”

这说辞行云流水,仿佛早就准备好了一般,明渠当然不会相信,他的手指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轻叩。他堂堂一个长老,真能和一个丫头计较什么?尽管眼神凌厉如钢刀,却仍是客客气气的,“诶,国师大人言重了,也不怪大人你,因为你说的那位莫枫乃是我胞弟,早些年因为犯了错,被我囚在了幻之镜中。所以大人才会把我认作是他,情有可原。”

沈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又听他道:“方才大人说是他朋友,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可别受我那是非不分的胞弟的影响,有些错犯了,便没有回头路可选了。”

后半句话语调转低,看似调侃,实为敲打警醒。巧的是,说者有心,听者却要装无心,沈俏笑道:“九长老多虑了,是非对错,我分的清。”

沈俏虽然笑着,但手心早被汗水濡湿。好在明渠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齐祯身上,没再对她含沙射影。她可以确定,先前在林子里的时候,明渠便知道她就躲在附近,然而她想不明白,明渠为何不当场抓她个现行,甚至还留给她救下薛介的机会。

多种设想都不成立,沈俏只得暂摁疑虑。她现在为新任国师,包括今晚大陵余孽夜闯天罡在内的很多公事还亟待处理,便起身告辞。

房门掩上,明渠缓缓收起折扇,一下接一下敲打着手心,齐祯道:“你的□□是第二场考核里唯一的随行长老,她迟早也会知道,何故多此一举骗她?”

明渠叹了口气,“齐祯,木已成舟,你决定的事我无法反对,但我还是要说,她和你毕竟不同,我能感觉得到,她有自己的心机,并非得到国师之位这么简单,所以能辅佐她成什么样,我自己也无把握。我只希望未来某一日,你不要后悔。”

深夜,马车飞驰在寂静的都城的主干道。这辆马车自驿馆后门出,直通城外方向。沈俏坐在车厢里,掀开车窗帘子一角,看着天罡耸立的飞檐逐渐远去,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缓缓放下帘子。

就在半个时辰前,明渠和齐祯的对话让她改变了计划。

直到整座都城只剩下隐约可见的轮廓,马车才渐渐放缓速度,不远处的石桥上,模糊的人影呈一字排开。借着他们手里并不明亮的风灯,依稀能看见他们耷拉在肩头的彩色发辫。

“吁——”

石桥对面,车夫赫然勒紧马嚼子。车身一震,沈俏提起脚边的小灯笼,从车上跳下来。她身披玄色斗篷,小小的一团身影与身后的深色树影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因为手里多了一盏灯笼,谁也难以注意到她。

石桥这头,满头发辫的老头站在人群最前面,蒙着阴翳的双眼满是审视,察觉身边的俊美青年脚步挪动,忙不迭伸手拦他,摇头道:“太子,不可妄动,对方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大祭司,你多虑了。”薛介看着大祭司枯枝般的手指,皱着眉,神情不悦,就是这只手,手背干瘪,固执地驮着希望渺茫的复国重任,手心却浸在鲜血里,瞬间便让水月城中的上万百姓沦为他的傀儡。然后,他听见大祭司沙哑的叹息声。

大祭司不再拦他,因为那裹在斗篷里的身影从桥头走到他们眼前。薛介立即迎了上去,关切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没被他们发现吧?”

沈俏摘下帷帽,笑着摇头。周围向她投来的目光更多都是戒备,唯有眼前这面目狰狞的老者,浑浊的三角眼里满是不善,还有几分不屑,道:“听说你是新任大国师,天河少尊主,小小年纪一身殊荣,却做出这等叛国之举,恕老朽实在无法理解。”

薛介脸色立刻沉下来,“大祭司......”

沈俏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祭司,但老洛曾说,祭司一职在大陵位高权重,再看这人虽拱肩缩背,但那双眼睛却如火淬炼过般,十分灼人,身后的下属始终与之保持着一定距离,就连身为大陵太子的薛介也要忌他三分,沈俏不由得猜测,这位大祭司一定是大陵复国的关键人物。

“祭司大人。”沈俏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朝薛介勾起唇角,“对我来说,最大的殊荣便是成为太子的人,我不怕把话说开,祭司大人既然能让太子接近我,想必也明白人一旦做了感情的奴隶,就会甘愿为他付出一切,我只能说,我之所背叛天澜,是因为我输给你的心机,输给了太子的感情。”

闻言,薛介面色僵了僵,羞赧道:“新星......对不起,我一开始的确......其实我并不想.....”抿了抿唇,他似乎有所顾忌,攥紧的拳头松了些许,“罢了,至少在方才在林子里,我答应你的,是真的。”

“好。”沈俏眨眨眼,扔下灯笼,当着这群大陵人的面,一把拥住薛介,笑道:“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不相信?我又不傻。”

大祭司瞥了腻歪的二人一眼,三角眼就快压成一条线,冷笑道:“白少尊主真是有趣,老朽不及。”

大陵人牵来马匹,大祭司带着下属们翻身上马,沈俏则与薛介同乘一车。上车后,城郊潮气湿润,已经有细碎的雨点从夜空砸下来。安静的夜晚放大了原本极浅的雨声,沈俏坐在车里,想起了白新星和薛介逃离天河的那个令她绝望的夜晚。

沈俏从怀里掏了一本小册子给他,“《七祸》,哝,这本才是真的。”

薛介摸了摸怀里那本,最终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辛苦一晚上,甚至险些丧命在明渠手里,盗来的却是一本赝品,不由得骂道:“这帮老东西!”

他把怀里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那本拿出来,两本对比着翻了翻。沈俏看他翻着册子,道:“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会留着这本《七祸》,直到方才听明渠说起齐祯体内的禁制,我越发糊涂了,这本书明明就是教人使用大禁术,而且这些禁术本身无解,明渠却想靠它为齐祯解禁,这岂不是抱薪救火?”

薛介心思细腻,这会儿已经对比着看了过半,听沈俏这么问,随手合上册子,笑道:“禁术无解,明渠从禁术本身着手并无大碍,你说他抱薪救火当然也没错,倘若解禁步骤稍有差错,那齐祯必死无疑。明渠思路是对的,但方向错了,解齐祯的禁制关键不在禁术本身,而在下咒的人。”

微微垂眸,沈俏的手指落在其中一本《七祸》的暗红壳子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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