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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的各种丑恶,种种黑暗,岂是单凭一桶清水,一块抹布,便能洗干净?但是,当王琳琅挥洒着汗珠,不顾伤口渗漏着丝丝血迹,辛苦地劳作时,身体的疲惫似乎压倒了精神上的痛苦,她那颗似被烈火灼伤的心,仿佛有了一种缓解。而那满腔的愤怒,似乎是找到一个发泄口。

那些疼痛,那些愤怒,那些委屈,那些忍耐,像是沿山而下的滚滚泥石流一样,携裹着摧枯拉朽般的势头,一股脑地冲斜而下。在这股势力的携带之下,她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地面,直到那地面锃亮得几乎可以找出人影。

“你回去吧,我想在这儿一个人待会。”她对着王瑞轻轻地说道,那张布满汗珠的通红脸颊,有一抹勉强的笑意。虽然很浅很淡,有所勉强,但是难得地有一抹纯粹的真挚。

“琳琅,你回去好好地包扎一下你的伤口吧!”王瑞看着她那白衣上的点点血迹,眼里面不约地掠过一抹深深的怜惜。

“我会的,你走吧!”王琳琅转着头,环顾着四周干净得几乎没有一丝灰尘的地面,窗台,还有那黑漆漆的棺木,那冷得几乎要发抖的心,似乎感受到了一抹淡淡的温暖。“还有,今晚,多谢你陪着我!”她转回头,看着面前身形单薄的少年,轻轻地说道。

或许是因为眼前之人,是她进王府结交到的第一个人,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此人的遭遇触动了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也或许是看到师傅生前对这个少年表达出的善意,也或许是今晚他默默的陪伴,所以,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父亲是王敦而迁怒于他,反而,那颗几乎被捅得千疮百孔的心,似乎涌出了一缕缕淡淡的温情。

待到王瑞那消瘦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地远去,王琳琅一步一步地像是计算着尺寸大小般,慢慢地走到那黑色的棺木前。

那棺木被她擦了好些遍,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清晰的木材纹路。她抬起手臂,轻轻地一推,便看见了那棺木里栩栩如生的俊美容颜。

“师傅!”她轻轻地唤了一句,便怔怔地看着。看着看着,眼框便慢慢地热了起来。

这世间如是没有了师傅,对于她还有任何别的意义吗?她本是一缕异世的游魂,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此人的缘故。现在,他走了,留下她一人在这个陌生的世间,她该怎么办?

王琳琅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涩涩地,干干地,想要哭,却偏偏哭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那些汹涌的热泪给堵住了。她木木地趴伏在棺木上,呆呆愣愣地望着棺中人。

就这样过了很久,待到胸中那些起伏不平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将那棺木复位,然后纵身一跃,竟高高地落在屋脊的横梁之处。

好吧,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师傅一晚,就像这些年来,他们在野外宿营一般。她睡在地上的帐篷里,师傅像是蜘蛛侠似挂在上方的大树之上。这次,换了师傅冷冰冰地躺在了地上,她却高高地攀在屋梁之上!

王琳琅无限痛意地想着,她的身子靠在那粗大的梁木之上,视线却落在那黑沉沉的棺木之上。往昔那些相伴的岁月,像是一副一副美丽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一一划过,她嘴角擎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流着泪,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只是当她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有影影绰绰的话语声从下方传来,间或还夹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她下意识低下头,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下方的大厅里,在那黑色的棺木之前,站着两个人。一人全身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头上戴着兜帽。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从那身形判断,应该是一个女人。而另一人,虽着一件素衣素袍,但身影较为熟悉的,更兼具有尾音颤颤的独特嗓音,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所谓四婶。

“你为什么要哭?他当年害你那么惨,现如今他好不容易死了,你不该是该拍手称快吗?为何还要为他哭?”那素衣女子疑惑地问道。她的声音妩媚动听,纵使话语中有一丝丝隐藏着的责备,但是却丝毫听不到任何的怒意,反而有着一种刻意的关心。

那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怪笑声,像是夜枭的叫声,听得人后背发麻,“是啊,当年他害我那么惨,使得我清白尽毁,名声全无,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将他挫骨扬灰。可是,纵使我这么这么地恨他,我却从没有想过让他死啊!”

这个女人脸上有一种极端的疯狂,她猛地抬起头,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直直地扎向对面的女人,“我不想让他死,我想的是让他生不如死!他不是厌烦我,看到我就恶心不已吗?那我就要日日地将他困在地宫里,绑在床榻之上,夜夜与他恩爱缠绵。可是,刘乔杉,你这个蠢货,你竟将这一切都搞砸了!”说完,一个巴掌带着她满腔的愤怒与不甘,狠狠地扇了过去。

啪!

那刘乔杉被扇得头脑发晕,像是喝醉了酒般,踉跄了几步,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那女子却还不罢休,追赶上去,用脚死命地猛踢。她踢得如此用力,以致于那兜帽从发髻上挣脱下来,露出一张华贵雍容却又戾气狰狞的脸。

“昌顺,昌顺,你别踢了,别踢了————”地上的女人像是一条即将濒死的鱼,死命地翻滚着,凄惨地叫唤着。

但是,她哀哀的祈求声,换不来那叫昌顺的女子半分怜惜,反而刺激着她,使得她踢得更用力,更疯狂,嘴里还嚷嚷着,“我都安排好了,只待他喝完了强力软筋散,便派高手趁混乱之际,强行掳了他去。可是,你这个贱人,为何要与刘贵妃擅做主张?除了与御林军勾结,竟还安排了一个内侍去刺杀我皇兄。还将美人殇涂抹在匕首之上,害得十一郎为了救驾而身亡!你这个贱人,你该死,该死!”

或许是骤然使力,使得这个身娇肉贵的女人,一时气喘如牛。她双手撑在腿上,喘着粗气,那如同猝了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女人,似乎要把她碎尸万段。

“不是的,不是的,昌顺,昌顺,你听我说。”地上的女子,强忍着身上的痛意,像是一只狗般,匍匐着爬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脚。

“昌顺,昌顺,当年若没有你,贵妃娘娘不可能在宫中一帆风顺,而我,一届小小五品官之女,若不是你的成全,痴爱你的四郎,更不可能同意娶我。这些恩,我都一一记着。”刘乔杉的脸早就红肿不堪犹如猪头,全身更是无处不痛,但是,此刻,哪怕她心里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剥皮抽筋,她的面上却丝毫不显,那双眸子带着泪,无限真挚无限感恩地望着头顶上那个女人,仿佛她就是主宰她的天。

五皇子已死,刘贵妃在宫中已无倚仗,她的今后,她的种种谋算,她的荣华富贵,还需要眼前这个性情不定阴毒无比的女人的支持。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对十一郎的执念?怎么会不想帮你实现你心底的夙愿?”刘乔杉眼中含泪,继续言辞恳切地说道,“这次,真地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那把涂着美人殇的匕首,原本是安排给太子的,哪里想到竟奔到陛下哪里去了?”

随着刘乔杉那声情并茂声泪俱下的陈述,昌顺的脸色渐渐地缓了下去。

当年,要不是王家不同意,她非得拼尽全力嫁给王四郎,哪里有眼前这贱人的事?虽然在她眼里,那王四郎,连给十一郎提鞋的资格都不配,但是嫁进王家,在十一郎心里埋下一个尖利的刺,时不时地刺他一下,恶心他一下,她心里还是极为乐意的。她已身在地狱,那就是死,她也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可是,他跑了,竟跑到西部二十载,她的这颗心啊,也在仇恨浸泡了二十载!好不容易等到这人的回归,他竟这样死了,这样便宜地死了!

想到这里,昌顺的心,腾腾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她一脚踢向那刘乔杉的心窝之处,然后转过身子,蹬噔噔地冲到棺木之处。她伸出双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死命地一推,棺盖移开,露出一张如刀剪尺裁般的俊逸面容。

或许是因为中了美人殇的缘故,或许是王家用了什么秘法,那躺在层层冰块上的王斌,他的面容竟像生时一般鲜活,仿佛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十一郎,十一郎,”昌顺痴痴地看着,那双精心保养过的玉手,缓缓伸出,摸向棺中那人的脸。摸着摸着,她的脸上泪水成行,“十一郎啊,不想,我与你今生最近的距离,竟是在这个时候。”

刘乔杉歪倒着躺在地上,心口被踢中的地方,像是针刺一般,传来一阵一阵抽筋一般的痛意。她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把手抚在胸口之中,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厢似是哭又似是笑的昌顺,她的嘴角不约咧出一抹报复的笑意。

求而不得的苦,她想,昌顺此刻一定是苦到骨子里去!

可是,下一刻,她的眼眸一缩,似是瞧见了极为惊恐之事!

只见那昌顺正死命地拉扯着棺木中的尸体,似乎要把那尸体从棺木中拖拽出来。她的脸上有一抹孤注一掷的疯狂,嘴里还喃喃地低语着,“十一郎,十一郎,我带你走,带你走。”

刘乔杉连滚带爬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有些癫狂的女子的臂膀,在她耳边大声地喊道,“昌顺,昌顺,你冷静些,冷静些!”

可是那女子却恍如未闻,只是拼尽所有的力气,死命地拉拽着棺木中那具尸体,脸上是癫狂之极的狂热。

啪!

刘乔杉咬咬牙,脸上带着一抹凌然,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但是,当手掌落在那一向眼高于顶的脸上时,她的心里有一种扭曲之极的快感,但是她的脸上却是一种惊悚之极的惶恐,“昌顺,昌顺,你给我冷静下来!你信不信,今日你若将十一郎的尸首带了出去,明日,王家的怒火,会将归德侯府烧为一片平地。想想你的儿子,想想你的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和那如雷霆般暴喝的一番话,让那几乎歇斯底里的女人,有了片刻的怔愣和清醒。

啪!她反手一巴掌,将那近在咫尺的刘乔杉,给抽得一头栽倒在地上,“贱人,竟敢打我?”

头上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流出。但是,刘乔杉却顾不得去拭擦,她急急地爬了起来,忍着心中的恨意,对着她微微一福,嘴里告罪道,“昌顺,请恕我刚才情急之下的冒犯之罪。可是,你真得不能将十一郎带走,否则,王家定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里更是不能息事宁人。到那时,归德侯府危亦啊!”

说完,她便死死地盯着那几乎处在奔溃边缘的女人,心中无比地后悔,为何要带这个疯女人来深夜祭拜十一郎?若是她真地就此带走十一郎的尸身,非但归德侯府大难临头,就是她刘乔杉估计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昌顺,你若真是报复十一郎,也不是没有办法。”她的眼眸一转,一条计谋在瞬间便生成。

那穿着黑色斗篷的昌顺,似是听到了这番话,她的眼珠梭转着,慢慢地落在她的脸上。同时,她的另一手缓缓地抽回,那具尸身,没有了外力的拉扯,徐徐地滑回到棺木之中。

见到自己的话好似起了作用,刘乔杉面上一喜,她兴奋地说道,“十一郎虽然死了,但他有一个女儿啊。不若让你的惜儿纳了她,然后再日日地折磨她,羞辱她,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这样的话,我想,十一郎就算是死了,恐怕根本不得安宁,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爬起来吧!”

她越说越兴奋,那红肿不堪的脸颊上,流露出一抹诡异的激动,似乎她真地看到了那个她所描述的场面一般。

昌顺略显呆滞的目光,渐渐地流露出一抹神往之色,好像真地将那刘乔杉的话听了进去。

下方,那俩人还在低低私语着,房梁上方的王琳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地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的目光投射到下方,看着棺木中师傅歪躺着的身子,心中的痛楚,好似已经麻木了。不知怎地,她的心里,升起一抹浓浓的悲凉。

师傅死了!可是,他死了,好似也没有得到安宁!有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死后的爵位,还有人心怀不善想要对他的徒儿下手!

师傅,难道这些你都料到了吗?否则你怎会在临死时交代,要我离开建康去找师祖,而不是留在王家?

底下那两个人好像已经讲完,看那双方满意的样子,似乎是打成了某种协议。王琳琅的眸光冷冷地往她们身上一扫,眸中是无尽的黑暗在翻滚。

待那俩人走后,她像是一只翩飞的白色蝴蝶般,从房梁上方飞落而下。她从外面打了一桶清水,提到那棺木之处,静静地站定。然后她微微一个用力,将那棺盖打开。她从袖囊里掏出一条锦帕,将那锦帕就着桶里的清水打湿,将师傅被那昌顺摸到的地方,细细地擦了又擦。然后又将他的身子,端端正正地在棺木中放好,这才盖上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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