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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琳琅将手中拿着经卷递给方丈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愕然。
这摞竹卷,边缘焦黑,最外圈的绳结散落,简直是伤痕累累,灰头土面。
“这是《楞严经》,那个老和尚为了这卷经文,简直连命都不要了!所以,我救他的时候,就顺便把它也抢出来了。”她不甚在意地说道,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事情。
刚刚,那个被自己一掌拍昏的老家伙,被一群大呼小叫大惊失色的和尚簇拥着抬了下去,徒留下惊愕不已的王琳琅,在风中狂乱,心中讶然。
“《楞严经》?”方丈的视线,从她烧得火泡连连的手上,挪移到那摞被烧得斑斑驳驳的经卷之上,面色不由地大变。
“《楞严经》是佛经十大经卷之一,”慧染在一旁解释道,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仿佛荡起了万千的涟漪。就好像是饥饿已久的人,看到了美味佳肴一般。
“释明师侄,请受老衲一拜,”方丈大师难掩激动之色,双手合十,朝王琳琅行了一礼,“你不仅救了寒山寺辈分最高的长老——了缘大师,而且还从火海之中抢出了《楞严经》,真得是我寒山寺的大功臣啊!”
王琳琅有些心虚,不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
这半夜放火的贼寇,本就是她们一行人招来的,现在害得寒山寺损失惨重,真是心情沉重,好像有秤砣压着一般,简直是难以呼吸。
‘大师,其实————”她刚要开口解释,就看到一行人由远处奔来。
他们蓬头垢面,形容狼藉,灰扑扑的僧袍之上,尽是泥土与渣滓,还有火熏的痕迹。领头之人是一脸气愤填庸的明远,光光的脑袋上似乎还有火烫伤的痕迹。
“师傅,师傅,”人未到,声先到。他气咻咻地冲过来,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我们在冥思阁前,发现了这个家伙,还有这些————。”
他的话语,像是石子一般,砸落在地面之上,几乎可以听见乒乓作响的声音,引得站立在空地之上的人,几乎个个震颤不已。
身后的僧众,将一个浑身僵硬,宛如木头人一般的黑衣蒙面人,狠狠地掼掷在地上。那人痛得面目抽搐,可偏偏无法发出任何的言语,只是拿着一双骨碌碌转动的眼睛,梭巡了一圈,然后便死死地盯着王琳琅,视线之灼热,狠毒,几乎要将她身上盯出几个洞来。
扑通,扑通,扑通!
接二连三的黑衣人,被丢抛在地上。同样的装束,同样的蒙面,只不过,这七具身体,没有任何的动弹,无知无觉,显然已经死去。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眼睛微闭,嘴唇微动,默默地念起了往生咒。
人死如灯灭,再大的仇恨与怨气,在此时,亦是如同烟云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其余僧众,也转动手中的佛珠,小声地念起了往生咒。
一时间,场面严肃凝重,像是大山压着一般,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阿琅,”在一片凝重的念经声中,一道低低的声音,响在王琳琅耳旁,正是慧觉小童鞋。他轻轻地捧着她那只被烧伤的手,满脸心痛与怜惜,眼珠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耀,“一定很疼吧?”说完,便凑着嘴巴,轻轻地吹那些大大小小被火撩伤的泡泡。
王琳琅的心,顿时一软,她伸出另一只手,爱怜地摸摸慧觉新长出的毛茸茸的头发,“不疼!”说罢,便牵着他的小手,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听着佛音在耳畔萦绕回响。
当时情况紧急,她亦是被迫出手,射杀这些黑衣人。若不想被别人杀死,只有先出手杀死他人。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在这个世界体现得淋漓尽致。可是,此刻,当她作为胜利者,在悠长细碎的经文声之中,冷眼望着这些已经死透的尸体时,她的心情极为复杂。
这些人难道就是罪恶滔天,非死不可吗?在他们的身上,难道就没有一丝人性的亮光吗?在某个不为人所知道的角落里,他们是不是也是某些人的儿子,妻子,抑或父亲?如今,她却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们,没有留下一丝生存的机会?说好的对生命的敬畏了?到底在什么时候,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收割生命的机器?
慧染站在两人身侧,目光从方丈手中的经册之上,挪移到王琳琅身上。那双明澈如高山湖水一般的眼眸,似乎可以倒映出她惴惴不安的内心。若有所思的他,也慢慢地转动手中的佛珠,嘴唇微动,无声地念起经文。只不过,他念的不是《往生咒》,而是《地藏经》。
待到那洗涤人心的经文告一段落,王琳琅大步上前,弯下身,一把扯下那人蒙面的布巾,手指在那僵尸似的黑衣人身上轻点数下。
那人直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这美少年指下直接贯穿到他被封的穴位之中,然后像是闪电一般,在他体内迅疾地游走了一圈。禁锢解开,他啊呀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
“大师,不管我的事,我都是听我家主子的吩咐。主子让我们午夜时分,来寒山寺放火,我们就来了。真地,我只是听命行事。而且,我放火的火折子,还被这家伙给一脚踢飞了,根本就没有烧起来。而且,这——这——家伙会施妖法,就那么点了几下,我就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无法听,无法喊,像是一具死尸一般。而且,而且,他一出手,就是杀招,把他们——-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这个哭声凄惨的家伙,是一个表情管理的高手,哭得凄凄惨惨,仿佛死了老子娘一般。在他悲悲切切的哭喊声中,三言两语,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有几抹异样的目光,偷偷地打量过来。
王琳琅是一个感觉何其敏锐的人,几乎那些目光一投射过来,她便感受到了。但她坦坦荡荡,大大方方,毫无任何畏惧避让之意,直接将清冷明亮的目光回射过去。
“他杀了这么多人,你们快点把这个杀人犯绑起来,送往山下的县衙。”黑衣汉子指着地上的死尸,悲愤万分地嚷嚷道,像是一个极力表演的小丑一般。
“只许他们出杀招杀别人,难道不许人还手吗?”一道清脆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小童鞋慧觉。
他轻轻地放开王琳琅那只受伤的手,像是一个无知无畏的智者一般,上前几步,“阿琅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人。若是她杀人,那肯定是因为这些人非死不可!我来问你,若是别人要杀你,你是站在原处,乖乖地等着别人来杀,还是为了自保,先杀了对方?”
这一声清脆的喝问,并不因为他的小小年纪,便流露出任何的胆怯与畏惧,相反的,它气势惊人,掷地有声,竟将那个黑衣人问呆了。
“反正————,反正————他杀了人————”这人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杀了人,就是不对!对,就是不对!”
“那你们放了火,烧死了寺里的师兄弟,烧毁了珍贵的佛经文卷,烧塌了百年的建筑,又该怎么算?”小慧觉反问道,气势凌厉。
可怜的黑衣汉子,哪里见过这般言语伶俐反应灵敏气势惊人的小孩子?他震骇地望着慧觉,不禁连退了两步。约莫是扯着脖子嚷道,“你————你——哪里来的小孩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去——去——一边待着去。”
一直安安静静的慧染,像是薄雾清晨中的一朵白色的云块,贴着地面轻轻地飘了过去,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慧觉身旁,如同清水潺潺的声音募地响起,“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你这秃驴,唧唧歪歪些什么?”黑衣汉子不明所以,硬着脖子,扯着嗓子,虚张声势地叫嚷道。
“你这笨蛋,这都不明白,我师兄的意思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既做错了事情,不管如何狡辩,都要接受相应的惩罚。”慧觉像是自动化的翻译机一般,极为快捷地解释道。
慧染点点头,看着小师弟的目光,透着欣慰与慰藉,慈祥和蔼,好似老奶奶一般。
那黑衣汉子像是被人踩了一脚,跳将起来,怒气冲冲地正要开口辩驳,不料一道苍凉而又深沉的声音募地响起,正是方丈大师,“你家主子是谁?”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剪子,将黑衣人所有即将蓬勃而出的话语,给剪成了两半,他愕然,心虚,佯作镇定,目光飘忽不定————
天光越来越亮,朝霞将东方的天空,涂染得姹紫嫣红,明亮而灿烂。四周的残垣断壁,破烂狼藉,被映照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王琳琅在心底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疾步上前。
“你要干什么?干什么?是想杀人灭口吗?”黑衣人汉子神色惊惧,连连后退,瞪着王琳琅,像是看着一尊瘟神,爬得不得了。
王琳琅不理他,脚下步伐转换,人已经变成了一道黑色的轻烟,绕着那汉子飞快地转了一圈。
“啊————啊————啊————”黑衣汉子像是被毒蛇噬咬一般,惨叫着倒在地上,身子抽搐着,像是遭受雷电之刑一般,额头大汗淋漓,面目扭曲到变形,透着一股极度的狰狞。
王琳琅却像是没事人一般,收回手指,抱着一双手臂,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着。
那人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鱼,在地上拼命地蹦跶着,震起一层一层的灰尘。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王琳琅蹲下身,伸出黝暗焦黑满是水泡的手,在那人身上连点几下,那个仿佛遭受重重酷刑的黑衣人,像是中了巫术一般,惨叫声戛然而止。
“现在可以说了吗?”王琳琅冷冷地说道。
地上那人惊恐至极地看着她,像是看着地狱中的恶魔,面目惨白,浑身哆嗦,裤裆里湿了一片,“雷老虎,雷老虎,我家主子,是雷老虎!”
方丈的脸色阴霾,深沉,他那仿佛饱经岁月摧残的容颜,从地上那个仪态全无的人身上,慢慢地转移到纤细柔韧的少年身上,“霹雳手段,冷冽心肠,释明啊,你的佛心,不够仁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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