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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上的热闹,一如既往地喧嚣,躁杂,充满了奢靡与享乐,还有堕落。
王琳琅安静地坐在一旁,冷眼瞧着那些皇亲贵胄,异邦番客,轮流上场,将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一敬献给天底下那个最尊贵的女人——皇太后。心底里不约就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嘲讽。
这些种类各异精美绝伦的礼物,也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踩着多少血肉枯骨,才积累而成。想到了一路游历而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心底里不免涌上了一层浓重的悲哀之色。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看到什么就想从里面挑刺的青年。只是看到眼前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她的脑袋之中,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充斥着麻木与暴力的奴隶市场,想起了兵祸之后人吃人的血腥惨状,想起了惨遭重重苛税的可怜民众。一颗心仿佛在沸水里泡着,片刻不得安宁。
献礼的部分过后,便是才艺表演的时刻。各个随着父兄或是母亲,嫂嫂进宫的千金小姐,甚至宫中的大小主子,前来做客的异族男女,纷纷地登上了装潢得流光溢彩的高台,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表演。
王琳琅一边闲闲地吃着案几上的点心,一边闲闲地看着。待到她的低眉扭转视线,便撞见了一双幽暗犹如深井的眸子,一瞬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像是一摊泥沼,一旦陷入,便会被吞没,陷入,乃至没顶。
眸子的主人,正是萧博安。两人视线相撞的一刹那,那张苍白若纸,明显失血过多的脸,仿佛极地高原上的冻土,遇到了夏天灼热的阳光,开始变暖解冻。
王琳琅的心,像是陡然间,被人出其不意地狠狠地打了一拳,呼吸顿时一滞。这个妖孽,又像是一个发情的雄孔雀一般,在开屏施展他的魅力。引得她四周的贵女,面红耳赤,娇羞不已。
纵是知晓,中书郎萧博安对林芝县主王琳琅情有独钟,但据说这门亲事没有板上钉钉,中间可能会有无数的变数,所以这般面容俊朗,才能卓绝,又洁身自好的儿郎,自然会有怀春的少女,芳心暗许。
“他看我了,看我了————”
“他也看我了!”
“哎呀,他对我笑了,笑了啊!”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这人,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笑的时候,仿佛春暖花开。我要晕了,晕了!”
四周的花痴,在不断地低呼暗叹,听得王琳琅胸中火大,先前暗生的涟漪,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半分旖旎。这个招蜂引蝶的家伙,一个假面就引起这样的轰动。若是有一日,妖孽般的真颜得以见到天日,岂不是会引来狂蜂浪蝶无数?
想到这儿,她不禁狠狠地剜了萧博安一眼,迅速地将视线挪移开来,朝远处看去。
不出意外地,她在外国使臣的席位之上,看到了一身白衣清雅如菊的冯宏,不,现在该叫他拓跋宏了。当两人视线相碰的一刹那,不知怎地,王琳琅从那双如阳光一般温暖的眼神之中,感受到了深深的愧疚,持续不断地往外冒。
一时间,她心里苦涩难耐,便将视线挪开。一挪开,她便看见了满脸暴躁一身阴翳的石隧。就像是一匹野狼闯进了人群之中,他整个人流露出一股暴虐的气息,视线更是阴沉沉得几乎滴出水来。这个心里扭曲的变态,不会真地在这样的场合暴起,抓住一个人,将人一撕两半,然后痛饮鲜血,大口吃肉吧?
王琳琅不无担忧地想到。只是,当她的视线与他交汇时,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激动之色。他身旁的精致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异样,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来。
看到是她之时,那张瓷娃娃一般的面容之上,一瞬间愤懑而阴霾,露出一副受伤严重的表情,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背叛者一般,正是小岚。
王琳琅心中苦笑。正想撇头转开视线,却突然感受到一丝侵略性极强的目光,好像是猛兽看到了猎物一般,贪婪而霸道,正是先前与她有过过节的呼衍越。这视线让她极为不喜,甚至厌恶,她淡淡地扫了这个**熏熏的匈奴人一样,便视若无物地抽离了自己的视线。
一道不染尘埃的洁白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帘之中。那被剔得光光的脑袋,锃亮闪耀,在一群墨发彩衣的背景之中,显得那般突兀和耀眼,正是一身白衣僧袍的慧染。他静静地坐在了尘大师身侧,一只手捏着一个法结,一只手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约莫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张洁净出尘,宛如青莲出世的脸上,洋溢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喜色,使得那张仿佛世外高人的脸上,染上了一丝人间的烟火之色。
这样纯净明媚的笑容,勾起了王琳琅心中一抹的柔软,她不约地扬起手,对着他轻轻地挥了挥。
两人之间微不可查的互动,除却少数紧盯着他们的几人,几乎无人知晓。所有的视线,此刻,几乎全部聚焦在高台之上。在那里,一身紫纱软烟罗,仿佛月中仙子下凡的宋贵妃,正拿着一只碧绿的玉笛,吹得风生水起,绝妙动人。
这个姿容清绝的美人,本人柔柔弱弱,像是三月春风里,被风儿撩起的婀娜柳枝,但吹出来的笛声,优美欢快,像是鸟儿在枝头婉转呢喃,又似是风过树林雾涛阵阵,更似水过溪石,淙淙之响,真正是一个风月高手!
“好!”一身明黄的司马绍,瞧着捏着一杆翠绿的玉笛,娉娉袅袅朝自己走来的美人,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
“爱妃辛苦了,”他起身拉住美人柔若无骨的手,像是牵着一株柔弱的菟丝花一般,宠爱无比地牵回到了座位之上。
宠绝后宫的宋袆——宋贵妃,洁白如玉的脸上,染上一丝淡淡的红晕。如丝的媚眼,仿佛倾注了所有的深情,专注地望着司马绍,仿佛身边之人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
“能够为母后的寿诞,献上一曲,是臣妾莫大的荣耀。”笑容像是一朵粉色的花儿,在春风的吹拂之下,徐徐地在她脸上绽放。
这一刹那释放的风情,媚意,娇柔,迷煞了看花之人的眼,司马绍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
这郎情妾意情意绵绵的一幕,像是一枚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高座之上庾皇后的胸中,通得她心口一阵阵抽搐。她一身凤袍,正红艳丽。眉眼之中,透着锐利,凛冽,却独缺柔软,和顺,像是一个假面人一样,戴上伪装,将一切的情绪,都深深地藏在心底。
纵使心中恨意大作,但她面上却并不显,只是微微一个低眸,掩下眼中所有的怨恨,嫉妒,愤怒。再抬眸,一双毫无温度,冰凉若水的眼眸之中,只有漠然,平静,仿佛她已经游离在所有的感情之外。
就那样威严地坐在属于她的凤座之上,庾皇后显得端庄大气,气势恢弘,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偶一般。唯有眸光触及到不远处的少年之时,才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软。
似是感受到母亲的注视,年少的太子殿下,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心里却是漫上了一层淡淡的隐忧。这些年来,父皇偏宠柔软温润像是一汪春水般的宋贵妃,与母后渐行渐远,有时候就像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的陌生人一般,可真是愁煞人亦!
头发花白,一脸雍容的太后娘娘,冷眼瞧着正宫与妾氏之间的暗流潜泳,那双熬过深宫无尽岁月的浅灰眸子,闪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之色,然后很快地归于平静。她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之上的一个通体深红,雕工精湛的铁木镯子,一边将目光投向下首如同芝兰玉树一般的太子殿下,眸中闪过一片暖色。
她不可管皇帝儿子与他的女人们那一档子事情,只要聪慧灵动的太子,安然无恙,建康成长即可。若是有人不识相,胆敢将恶爪伸向这大晋朝的继承人,剁了即可!
一个个高门闺秀,像是一只只花蝴蝶一般,翩翩然地飞到那富丽堂皇的高台之上,或是跳舞,或是弹琴,或是写字,或是画画,或是舞剑,真正是姹紫嫣红,万花齐放,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赞叹不已。
就连赵国使团中的锦瑟郡主,亦是忍不住下场。她一席色彩明艳的彩衣,像是一团燃烧的烈焰一般,在舞台之上,跳起了一场节奏轻快,气氛热烈的舞蹈。
缀有无数小铃铛的裙角,如同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在空中翻飞作响,洒下一阵阵急如快雨的声响。再配以她柔软灵动,如同水蛇一般的腰肢,繁复多变,好似雨点一般的步伐,还有两条宛如好像在海水中飘荡起伏的灵活手臂,真得是让人看得人热血沸腾,胸口发热。
这是一个热情洋溢,充满了青春与活力的舞蹈,而锦瑟郡主,真得是将这舞蹈的灵魂,给跳了出来。一时间,许多人看得眼神发烫,心思痒痒。
一舞已毕,宛如火中精灵一般的锦瑟,顺势半跪在舞台之上。明艳热情的娇红面容之上,露出一丝得意高傲之色,“大晋朝皇帝陛下,我听闻你朝林芝县主,曾经师从名闻天下的王十一郎。虽说她容貌丑陋,堪比夜叉,但听说她才华高绝,本郡主想要与她一比高下。”
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像是一枚石子,陡然丢进了水中,激起水花无数,荡起层层的涟漪。
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是议论纷纷。无数人的眼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家的坐席。哪里想到,那里端坐着的兄妹两人,像是没事人一般,轻轻地抿着茶水,姿态淡然。
司马绍沉吟不已,一张挂着淡淡微笑的面容,似乎在瞬时之间,恢复了平日的不动如山。他微不可查地瞟向看台一侧的萧博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双冰寒眸子,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高台之上的锦瑟郡主。
皇帝陛下正要开口,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胳膊。一阵如兰似雾的香气,如酥如麻地侵入耳中,正是宋贵妃。
“陛下,我对林芝县主亦是好奇的很,听说过她的种种传闻,不如你就让她上台表演一番。”贵妃娘娘娇笑着说道。一双美丽灵动的眼眸,望着王家坐席之上的王琳琅,流露出浓浓的好奇之色。
有贵妃娘娘开了这个头,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像是聚焦一般,全部落在王琳琅身上。议论声,像是一波一波的浪潮,迭起,涌进,再迭起,再涌进。
“是啊,是啊,林芝县主就露一手吧!”
“当年,王十一郎,琴棋书画,天下无双,风姿潇洒,风采艳绝!她的女儿,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切,不一定啊,好吗?听说她这些年游历在外,无人管教,根本就是野丫头一个!”
“对啊,对啊,听说她野蛮无比,曾经一拳砸破了三层宫墙!”
“我还听说她不懂诗文,不晓女红,粗俗无比,鄙陋成性,根本就上不了什么台面。”
“我还听说,她食量奇大,一餐所吃之量,跟一头牛差不多!”
“她脸上的疤呢?那日我随母亲到王府祭拜,明明看见她脸上有一块丑得吓死人的伤疤,今日怎么不见了?”
“对啊,我也看见过。那时候,真地是像夜叉一般丑陋!”
各种各样的私语声,切切地响起,像是苍蝇的嗡嗡声一般,格外地恼人。王琳琅内力高超,竟将这些议论声,听了满满一耳朵。
“十一郎何等风采,却有你这样一个只晓蛮力不懂诗文的废物女儿,估计气也要气得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在一众浪潮一般的私语之中,一道恶意满满的声音,突然响起,却是一身雍容华贵的昌顺长公主。
她斜斜地睨着王琳琅,眼神似刀,带着刻骨的仇恨,看着王琳琅,像是看着生死之敌。
这个沉浸在爱恨之中的女人,显然将当年对于王十一郎求不得的苦,全部地转移到了他的女儿身上,言语嘲讽,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恨意。看着王琳琅的眼神,像是涂了毒,簇着箭,寒光闪闪,恨意满满。
一直岿然不动,安然静坐的王佑,此刻,微微地动了一下。他那凉薄如水的目光,慢慢地投掷到嚣张肆意的昌顺长公主身上,然后梭转着,落到隔壁的王琳琅身上,这才惊讶地发现,四周的冷眼冷语,似乎对这个女孩没有任何的影响,她正微微地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手上。这双修长有力的手,肤色浅淡,指节分明,一层薄薄的茧子,像是补丁一般,敷在其上。一刹那间,一种莫名的苦涩,像是丛生的杂草一般,蔓生在他的心间。
高门贵女的手,十指纤纤,宛如葱白,养得白皙细腻,柔软无骨。就连指甲,亦是精心保养,粉白如同珍珠,更别提涂上鲜艳的豆蔻。可是,眼前这双手,哪里是一双贵女的手?它们——————
就在王佑心思复杂之际,王琳琅兀自摸着指腹间的茧子,募地一个起身。那双黑白分明,微微一转动,仿佛四季在更迭变换,有着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嘲弄之意,“也罢,既然大家这般期盼,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试一下吧!”
说着,她像是一缕清风,穿过人群,来到高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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