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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如一张巨大的黑色毯子,缓缓地拉上了天际,慢慢地舒展开来,遮盖住了整个天空。星星如同钻石,镶嵌在广袤无边的幕布上,一闪一闪地眨巴着眼睛。驿站周围的村寨里,陆陆续续地亮起了一盏一盏的灯火,在暗黑中摇曳,似乎在与天上的星河交相呼应。
许是服用了那老先生开的药,白日里让人揪心不已的咳嗽声,彻底沉寂下去了。院子里一片安静。几只隐在草丛里的虫子,不知疲倦地叫着,越发映衬出夜晚的寂寥与静谧。
常远隐匿在黑暗中,将自己的呼吸声压到最低。他的眼睛,如同午夜的猫头鹰一般,瞪得大大地,锐利无边地,梭巡着周遭的一切。
虽说,一切都依照主子的吩咐,布置得天衣无缝,可是,他还是想亲眼盯着,绝对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
突然,远处传来衣袂飘飘的声响,很低很低,几乎恍不可闻。数十道黑影,仿佛幽灵般,由远及近,翻过驿站外简陋的竹篱笆,无声无息地飘落在院中。
脚刚一沾地,不料,一道大网从天而降,企图将他们团团地网在中央。
黑衣人大惊,正待提身闪避,哪想,暗中埋伏的护卫,像是守株待兔的猎人一般,从隐匿的角落处扑上去,提刀就砍。
扑哧,扑哧!刀剑入肉,瞬间又被拔出,带出殷红的鲜血,撒得冰冷的地上一片荼蘼花开。
扑通,扑通,不断有人倒地!
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缠斗上护卫,另一路则将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如同尖刀般,直直地插向二楼的东厢房。
“啊——!”一声急促而短暂的低呼声之后,是粗重的如同牛喘般的呼吸声。落地于二楼厢房窗前的一个黑衣汉子,不自禁地抱着一只脚,低低地叫唤出声。
他单腿站立着,忍着脚上的剧痛,目光落在地上。那里,一排排一列列铮亮的长钉,倒放在地上,沐浴着淡淡的月光,闪着冰凉的寒光。
原来,他踩在了铁钉之上!
紧跟而来的同伴,急中生智,伸出脚,贴着地面一划拉,竟生生将那些长钉扫荡到一旁。然后,一个纵身,跃入房内,奔向床前,长刀一挥,杀气腾腾地砍向那高卧于床的身影之上。
中了!
那人刚刚面露喜色,却又乍然一惊,再一慌。
不对!
他一把掀开棉被,露出被下一个软绵绵的大枕头!
俩人大惊!心中暗叫不好,像是旋风般急急地后撤。哪想,一道灰色的影子,像是一道流动着的轻烟般,无声无息地从屋梁上跃下,再一个悄悄地滑行,手中的天蚕丝线募地轻轻地一弹,用力地一扯。那俩人顿觉喉头一凉,不由地惊骇瞪大眼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的颈项已然与身子分家。
头颅如球似地,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才停止。爆凸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轰然倒地的身躯,似乎是死不瞑目,心有不甘。
院中的厮杀还在继续,虽然双方各有死伤,但是形势还是压倒性地偏向了己方。
“留下一个活口,其余全部绞杀!”常远从黑暗的楼道中走出。他一声令下,一挥手,几个隐身在暗处的护卫,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般,凌空跃出,加入了战局。
死神如同镰刀般,无情地挥向那群所剩不多的黑衣杀手。一时间,刀光剑影,人影交错,生命如同割麦子般,倒下一茬又一茬,最终全部倒下。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流逝,待到晨光乍亮,老孙头呵斥婆娘的破锣嗓子,在静寂安宁中陡然响起时,落脚在驿站的一行人,陆陆续续地从酣眠中醒来。
昨夜不知怎地,众人皆是一夜好眠。当他们穿戴整齐,打开门,推开窗,才发现地面潮湿,空中雾气流淌,近处的树木草叶,宛如水洗过一般,绿得几乎都要滴出来,显然昨夜下过一场雨。
一切静谧如常,仿佛昨夜的厮杀只是一场梦。
而对一切皆无知,不知真相的小厮和丫鬟,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手脚麻利地忙着手中的活计。他们举止自然,神情放松,甚至有的在小声地说笑,浑然不知,脚下的土地,在昨晚是一个小型的屠宰场。
其实,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
苏磊一脸懵懂地从酣眠中醒来,心中委实忐忑不安。昨夜,他似乎睡得格外地香,尤其地沉,几乎是一夜无梦。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才如七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昨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他却被蒙在鼓里,毫无所知。
他不动声色暗暗地观察着周围,却惊讶地发现没有一丝的异常,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小武,”他招呼着平日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一个护卫。
此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最是易于套话。
“昨夜,你当值吧?你可曾听到主子在深夜的咳嗽声?也不知老大夫开的药是否管用?”苏磊一脸的担忧。
大块头的小武,长得人高马大,心思却是最单纯。他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答道,“我忙着打架杀人,好像没有听到主子的咳嗽声哟!”
“打架杀人?”苏磊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心募地往下一沉,再一沉。
“完了!”小武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脸色刹变,一脸的追悔莫及,“完了!说漏嘴了,常队长会不会剥了我的皮?”
说完,撒开腿,竟一溜烟地跑了,留下苏磊在风中凌乱。
苏磊杵立在晨光中,表面上平静如水,实则内心却是如同开水在沸腾不已。这一刻,他的思绪很乱,很乱,乱成一团麻,好似怎么解,也解不开。
“苏磊,”一句呼唤,如同石头炸响在耳边,惊得苏磊整个人几乎都要跳起来。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常远立在二楼的栏杆处,正朝着自己招手。
“主子有事吩咐你。”那人朝自己喊道,脸上的表情淡淡地,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苏磊心中七上八下,慌张不已。但是,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曾显露。“好咧,这就来了。”他假装轻快而自然地回答道。
当苏磊踩着一地忐忑,来到东厢房时,却惊愕地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里!”常远从西厢房走出来,立在门前的走廊里。
房间换了!
苏磊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他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压着内心的恐惧,硬着头皮,一步一步地来到西厢房。
冯宏坐在案几旁,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一碗小米粥,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一碟翠绿黄瓜。简简单单,完全是简陋粗鄙的吃食。可是,他吃起来却是异常地赏心悦目,简直如同一幅画一般好看。
朝阳从窗口倾泄而入,撒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整个人好似沐浴在光海里,那样地耀眼,优雅,高洁,仿佛似下凡的仙人,坠落在凡尘里,在吃着五谷杂粮。
苏磊那颗在胸膛里蹦跳如雷的心,不知怎地,竟奇异地安静下来。
冯宏放下筷子,接过一旁侍女递过来的手帕,轻轻地拭了拭嘴角。然后,转过身,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恭敬侧立在一旁的青年。
他的目光似大海,深邃而悠远,仿佛泛着神秘的光波,在波澜不惊地荡漾着。
“苏磊,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冯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雅,像是从窗口吹拂进来的风,有一股温柔却又清冷的气息。
“话———?”苏磊一愣,随即似是醒悟般,露出了然的神色,“我想问公子,您的风寒都好了吗?老大夫的药管用吗?”
冯宏嘴角露出浅浅的一笑,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伴读,稍稍沉默片刻,“嗯,都好了!老大夫的药很管用,多谢你的关心。不过,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苏磊的心猛地一跳,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咬紧牙关,将要跳出嗓子的话语给生生地吞了下去。随即他挠挠自己的头,憨憨一笑,“小的,没——没什么话了。”
“好吧,你下去吧,跟着常队长出去替我采摘一味药材。”冯宏淡淡地吩咐道。
常远弯腰施礼,躬身退了下去。
苏磊也施了一礼,紧随其后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瞬间变得空荡荡地,只余冯宏静坐在阳光里,眸中翻腾着无尽的苦涩与悲哀。
多年的相伴的情谊,还是抵不过那些背叛的筹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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