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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宗,玉琼峰,静心小院。
任天音浑浑噩噩地自沙溪镇归来后,期间大病一场,在床上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时而含糊呢喃,时而泪流满面。
无论余正南用什么方法,甚至是将院中珍贵的药草辅以灵力熬制成药给他喂下,都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哥哥瘦了好多。”小白红红着眼眶,心疼伴随委屈劲抑制不住地流露着。
余正南看了看躺在床上不时动嘴,却不时说着令人听不清言词的任天音,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悄然离开了厢房。
在已昏迷的第三十三天里,醒来后的任天音独自来到了后山囚仙崖,银杏叶随风落了一地。他就那样枯坐着,一动不动,任凭日落星起轮转,宛如僵化成了一尊雕像,却又显得不胜风力,如是已是又七天。
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哥哥。”刚到的小白忽而扑在任天音的背上,轻声道:“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尝尝吧?很好很好吃的哦~”
任天音回神,他看了看俏皮可爱的小白,破静为笑,再看了看那用五六块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黄色小糕点,拿起一块递到嘴边,没有记忆中那般的紧实,反而意外地有些蓬松可口。
“我就说很好吃的吧。”小白盘坐一旁,也拿起一块吃了起来,期间也喂了同来的小黑一块。
“嗯。”任天音点了点头,“你和小黑先回去吧,哥哥还想再多待一会儿。”
“不嘛。”小白不经意地又红了眼眶,却依旧是撒娇道:“我也想呆在这里,想陪陪哥哥。”
任天音轻抚着她的头,面色疲惫而宠溺道:“乖,听话。”
小白低头憋着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许久,她弯身抱起小黑,夕阳下离去的背影显得无声而娇弱。
任天音眺望着落日,余霞如幻,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多了一个站着的身影。
“师傅,你觉得这世间对与错,重要吗?”任天音看着远方,如是问道。
余正南一怔,“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没。”任天音笑了笑,道:“就只是突然有感而发。”
余正南叹息道:“人生啊,并不是你没错,就对了,也不是你什么都做错了,就真的全都错了。”
任天音笑道:“师傅说话总是这样,让人只能听得一知半解。”
余正南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待得月居当空,任天音再回首时,已不见了余正南的身形。他若有所失地多看了几眼后方的山洞口处,她是不会来的了。
任天音起身,僵硬的骨骼噼啪作响,他没有回静心院,而是随着心中的感召去了一直在回避着的静湖。
纵身一跃,湖水冰凉,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涟漪,惹得那些四季常青的莲叶起伏摇曳,也让得那些向来不怎么怕人的鱼儿全都四散逃离。
任天音几世都不会游泳,但是这一世身为拥有水灵隐根的他,自然能在这一个小小的湖中做到如履平地,且到了他这修为境界,空气对他而言也只是可有可无罢了,完全不会存在溺水的情况。
任天音仰面张开了双手,缓缓地沉入了湖底,后身被沉淀在沙泥之下的硬物和石子给硌得生疼。上界星辰微涌,四下沉闷无声,他心中蓦地想起了透过剑痕所见的那一幕幕,双眸逐渐变得通红而失去了瞳孔,气息也变得不受控制了起来,这令得整个静湖水面突然如大海一般翻涌了起来。
正此时,一只小兽迎水而巨,化作了九尺之大的只忘。只忘的双眸也如任天音一般,但它却是选择背负起任天音向上破水而出。
静湖岸,只忘晃了晃头,周身不沾半点水滴,双眸已恢复了正常。它久久地看着倒在地上神色茫然的任天音,摇身化作了邪魅而妖异的黑衣青年。
“为什么救我?”任天音碧幽的双眼望着星空,对于只忘的行为也不惊奇。
“为什么?”只忘摇头哂笑道:“我只不过是不想见死不救罢了。”
“死?”任天音坐起身来,也不去看只忘,只是用手捋着滴水的长发,道:“所以你觉得,我会死。”
“会的。”只忘俯身勾起任天音的下巴,四目相对,邪笑道:“不过,现在的你,还是要好好地活着。”
任天音道:“为什么?是你于心不忍,还是,你的心中有了动摇?”
“至于怎么想,怎么看,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任天音回神时,身边已不见了只忘,他呆滞地望着湖面,其下的鱼儿又游了回来,仿若无事可惊。
“你这小猫长大了啊。”
“公子?”任天音侧身看了看,自嘲道:“我记得你说过在现实中只见我五次,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都是第六次了。”
公子无闻言赏了他一个暴栗,笑道:“我做事,还需要你来教?”
四下寂黑,风幽水寒,两人不言不语地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日渐东方,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公子。”任天音忽而开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嗯?”
“你说,这世间的对与错,重要吗?”
“那在你看来,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任天音欲言又止,一时语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与错,善于恶,这些在他的心中其实从来都没有个具体的概念。
若说杀人是恶,那杀其他生灵呢?神、魔、妖、鬼,人,没有谁比谁高贵,万物生而平等,向来只有自以为是的超凡和凌驾于。
任天音虽几乎从未直接性地杀过人,但或是为了生存,也可能是为了满足口欲和其他,死在他手中的妖兽远不在少数。在同而为人的立场来看,这很平常,也很常见,符合生存与弱肉强食之意,无善无恶;同理,其他种族的生灵杀害了人类,又能说他是恶吗?但在同为生灵的立场来看,这是杀戮,就是恶,无关对错。
也因此,于任天音而言,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善与恶在本质上就产生了冲突和矛盾,那对与错也同样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了。
“你看这水,很清澈吧,但又真的清澈吗?”公子无指着湖面道:“你也知道这看似清澈的水其实也含有趋于无数的所谓杂质和微生物。所以,还是那句话,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确切性的东西,有的只是属于你自己的定义。而一件事之所以能让你感到迷茫,感到困惑,就是因为你心中定义的这个分界线因外物改变了,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绝不算是坏事。”
任天音沉吟许久,又问道:“公子,那你说死了的人,还可以复活吗?”
公子无摄来一叶地上的银杏,摇了摇头,“那就得看你心中定义的生与死的分界线了,一般而言,不管是气息断绝,还是身死道消,只要是死了,哪怕是通过再大的神通或机遇将其救活,哪怕他什么都跟以前一样,也只能算作是一朵相似的花罢了,再不是以前。”
那叶银杏顿时化作光点随风而散。
见任天音面露哀伤,公子无安慰道:“这有什么可伤心的?你看啊,万事万物每时每分都在生长,或者说是在新陈代谢,就像你,只要是改变了一点,哪怕是变了一个分子,甚至只是一个原子,那你还算是前一刻的你吗?”
任天音听得心惊,看来万事万物,无论是复杂还是简单,全都能归于一个不确定性吧。想通了这些,顿时心中好受了不少。
又忽而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的『道』是要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和事,而若是换成了惩恶扬善这般立场过于鲜明的『道』,此刻怕是要分分钟道心崩盘了。
“多谢公子。”任天音恭敬地稽首道。
公子无也没阻止,他看着跪拜在地的任天音,笑道:“行事听从自己的内心就好,没必要太束缚自己。”
任天音点头称是,阳光破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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