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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雪坐在映天云上,飘在河对岸。

放眼望去无数大大小小石子堆起来的小小塔尖遍布山野,无边无际,连绵不绝。

有些坟塔坚固整齐,边上还插着白色的招魂幡,雪白的幡条迎风飘摇,象征着亲人朋友对死者的想念。有些坟塔已经半崩塌损毁,显然是许久没有人前来祭拜修缮了。

这样石塔堆成的墓碑很不稳固,如果几年没人维护,很快就会在风吹日晒中分崩离析,日渐矮小,直至彻底湮灭。这是魔灵界的习俗,随着魂塔的消亡,也意味着世间不再有人记得这块土地下埋葬之人。这个曾在人世生活过,存在过的名字,也就彻底地被人遗忘。

穆雪从那本牛大壮所写的《十妙街记事》中看到过,自己魂冢就安置在此地。

虽然自己祭拜自己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当她行船经过,看到这漫天的招魂幡时,免不了心思浮动,回想起百年前自己死去时的情形。为了不使自己心境有所疏漏,她决定去自己的墓地前看看。

今日明明是晴天,天空中既没有飘雪也没有雷云。但穆雪踏上墓园,身至成山成海的墓碑之中,心神依稀回到了那电闪雷鸣的死亡时刻。

那时候,茫茫天地之间,无处求援,无所遁行。她只能孤身一人,面对着来至天道的责罚,硬抗狰狞恐怖的数百道紫色雷电。

多年苦心积累的法器和符逐一耗尽,就连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千机都被九天神雷劈成了数块,它小小的头颅冒着青烟,滚落在自己脚边,那双小眼睛委屈地眨了眨,小小的嘴巴撅成三角形,发出生锈了一般沙哑的声音,

“对不起了……主人。”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你留给小山,至少你还能快快乐乐地活个上百年。

最后一道闪亮紫电劈开黑云迎面而来,灵力枯竭的穆雪不甘地站立着,怒视着这不公的天道之罚。

眼前的天空恢复了宁静,阳光明亮,飘扬着细细白白的魂幡。

穆雪闭了一下眼睛,临死之前,心脏被攥紧的痛苦依稀还萦绕在心头。

岑千山看着那一袭红衣的背影。那人坐在云端,飘行在墓园之上。

“师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明明确确是听见了,却再一次地回避了他的称呼,转头驱动缥缈白云,向墓园深处飘去。

蹲在岑千山肩头的千机忍不住喊道:“穆……你为什么不肯,唔唔唔,让我说。”

话没有说完,就被主人封住了口。眼看着那红色的身影飘远,千机一把掰下主人的手掌,着急道:“主人,为什么不问个清楚呢?她明明就是那个人。”

“我总觉得,这就像我的一场梦。”岑千山看着那坐在云端远去的背影,“我有时候觉得,只要真地问出口,这个梦就会突然地碎了。如果她不愿意主动说,那我就不问好了。”

千机气得跺脚,“那怎么能行,你没听说他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吗?你就这样含含糊糊的,什么都没说清楚,连个名分都没确定。万一人家那啥后就无情,再不来了怎么办?”

可是不管它多么着急,主人已经不搭理它了,习惯了它碎碎念的主人在河边坐下,等着穆大家回来。还从怀里取出了九百送了那本小册子,慢慢看了起来。

穆雪按着墓园特殊的索引装置,找到了自己的魂冢所在。署名穆雪的魂塔比这里的任何一座魂塔都齐整,用洁白的石片磊得结结实实的,边上插着好几柄素白的招魂幡。

令人意外的是,魂塔的前面此刻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蓝衫,气质沉稳,鬓发有些花白,眼角唇边,都留有清晰的岁月痕迹。

她正伸手往墓塔上添几枚白色的石片。墓塔前的地面上,还摆着几碟冒着热气的糕点。

穆雪的记忆有些恍惚,一时之间,难以将这位鬓发斑驳,神情肃穆的女子和当年青春正盛,容颜艳丽的好友阮红莲联系到一起。

可是脑海里已经响起了当年半开玩笑时候说得话语。

“红莲。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好没来由地说这个。我可是要修成天魔,成千上万年活下去的人。谁有空记得你这么个傻白甜。”

“约好了,若是谁先死了,另一个人管埋。”

“管埋,不仅能埋了你,隔个十年百年想起来了,还带些点心去看看你行了吧。”

穆雪坐在云端,愣愣看着眼前之人。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再世为人。

岁月流过的痕迹是那样地清晰,曾经昭华正好,性情欢脱的朋友,已经变成了稳重成熟的知性女子,斑驳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明晃晃地昭示着时光已经过去了上百年。

修行之人寿数远远高于凡人。一生之中大部分的时日,都会保持着精力最为旺盛、年富力强之时的容貌。

只有到修为停滞不前,寿命接近终点的时候,才会开始逐渐显现出身体衰败,年华老去的模样。

虽然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着长生久视之道。但千百年来,得证大道者寥寥无几,大部分人竭尽全力之后,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容颜老去,道终路竭,身死道消,再入轮回。所差不过时日长短而已。

在穆雪发愣的时候,阮红莲已经侧目看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你是什么人?”

“我……”穆雪只觉喉咙干涩,“我慕名来看看穆……穆大家。”

阮红莲柳眉微皱,随后又笑了,不再多问,“想不到,还有你这样年轻的小友记得她。”

她转头对着穆雪的魂塔,“看吧,你活着的时候,总担心没人记得你。谁知道死了以后,倒也不算寂寞。”

这句话,像是清晰的磬声,敲在穆雪心头。

曾经的她,厌倦世情,把自己封闭隔离在炼器的世界里。实际上心中隐隐寂寞又惶恐,总觉得自己孤独一人,不曾在世间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迹,一旦死了,就像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

其实那时候,如果不那样蒙着自己的双眼,捂住自己的双耳。愿意多抬头看看,应当发现身边还有许多美好的人,世界还有不少值得自己珍惜情谊。

坐在河边的岑千山小心翼翼翻开穆雪的手记。

只见随手打开的那页书页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密密记录了一项法器所需的材料,边上别了一小条采购清单,上面写了明日需要去货街采买的各种材料和设备,在清单的最尾写了一行字“记得买龙骨炖汤,小山爱喝”。

那行字被红笔圈了一圈,提醒自己重视。

岑千山的手在小山爱喝那几个字上来回摸了摸,翻到了下一页。

下一页画满了阵符,边缘随笔记了一句话。

今日听得柳如烟的洞萧一曲,真得很好听。可惜我对音律不太懂,也不知道他吹得是些什么,早知道该带小山一起去,那孩子好像很喜欢这些。边上画了一个简笔的头像,是一个委委屈屈的小男孩,穆雪善画,虽寥寥几笔,能看出是岑千山少年时期的模样。

岑千山带着笑,翻到最后一页,嘴角的笑容沉了下去。

我的大劫眼看要到了。唉,此乃命数,避无可避,只能面对。这么多年,没见过谁成功渡过金丹大劫,只怕我也……不论怎么说,认真准备,全力以赴也就是了。只是小山那个孩子,实在令人不放心。还是多多地给他留些东西,希望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穆雪从墓地出来的时候,看见岑千山坐在河边,手持玉萧,孤身照水。

洞萧悠悠,如泣如诉。便是穆雪这般不通音律之人,听了都觉得心中一酸。

“这是怎么了?”穆雪坐在云上,挨到岑千山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

岑千山停下洞箫,侧首看来,双眸仿佛穿越了时空,星云璀璨,如梦似幻。他低垂眼睫,面色微红,凑近穆雪的耳边轻轻说,

“我好想你,去你那里好不好?就现在。”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动情的时候带着一点暗哑的喉音更是撩人。

没人能拒绝这样撩人的美人。

穆雪的眼睛亮了,咬了咬双唇,“不,我想去你那边。”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那些年轻幼稚的情侣,邀约对方去自己家中私会时说的话。

坐下的映天云漫起白雾,遮蔽了俩人的身躯,将俩人慢慢托起,飘上无人看见的云端。

岑千山的黄庭之中,依旧是黑暗无边的枯井。

这里看起来比上次来的时候好一些,天空离得近了一些,似乎不再那么高远而遥不可及。只是井壁依旧阴冷又潮湿,脚下还是漆黑一片泥泞,那些不知哪来的花斑大蛇时而翻滚出它们恐惧冰冷的身躯。令人身至其中,就觉得压抑而难受,想要尽快离开。

这一次穆雪终于发现,一到了这里身边的岑千山浑身的气势都瞬间绷紧了,他故作镇定地拉着自己的手,在漆黑无光的世界冲自己笑笑,实际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带着自己离开这里,到上面熟悉的院子里去,到那棵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忘记了这道明明就存在的黑暗洞穴。

穆雪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抵在那冰冷的井壁上,踮起脚用柔软炙热的唇轻轻吻他。

岑千山的脸上露出了一点震惊的神色,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带着一点生涩艰难恳求道,

“不要在这里,我们先上去,好不好?”

“不,不上去,我就要在这里吻你。”穆雪在黑暗中把他拉地一点,寻找他的双唇,“以后每一次过来,都先在这里亲你,亲到你不再觉得这个地方可怕为止。”

她刚刚从墓地回来,想起了上辈子自己渡劫失败时惨烈的情形。是不可能让她唯一的徒弟,让自己双修的道侣,带着这样缺漏了心境去渡那金丹大劫的。她可不想承受一遍那种眼睁睁看着心上人飞飞湮灭的痛苦。

岑千山的双唇又冰又凉,身躯僵硬,肌肉绷紧,几乎无法对她做出回应。

但穆雪有足够的耐心,细细研磨,慢慢挑逗,直到那人的双唇重新炙热。

直到他微微发出叹息之声,绷紧的肌肉终于慢慢放松了,不再表现出抗拒,把后背的肌肉靠上了坚硬的石壁上,任凭穆雪胡作非为。

这里的光线很暗,可以看见男人脸部漂亮的轮廓线条,和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他侧过脸去,像是松开了绷紧在心中的弦,放弃了身躯的任何防御,任凭自己在黑暗中被随意摆布。

穆雪轻轻舔他的喉结。他就发出低低的喉音,那声音压抑而低沉,撩人心扉,穆雪忍不住咬他的脖子,让他好更多地发出这样的声音给自己听一听。

渐渐的,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为凝滞,光线更暗了。

泥沼中那些翻滚搅动的声音越发清晰,在这样的黑暗中,似乎有无数令人厌恶的恐怖生物,在四周游动,翻滚,随时都有可能用那冰凉滑腻的身躯顺着你的腿爬上来。

这是岑千山的黄庭,这里的一切景物都代表着他的心[[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布]]境,他对穆雪无条件的顺从,但这浓郁的黑,窒息的空气,越来越多的蛇躯。代表着他内心无法克制的恐怖。

穆雪微微拉开了俩人的距离,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中多了一份怜悯,她有些迟疑,想着自己是不是逼迫得过于紧了。

滞留脖颈上的炙热离开,一股掠过肌肤的凉意让混乱中的岑千山微微有些清醒。

这个暗无天日蛇虫盘踞的丑陋枯井,本是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所在。

在这个他最恐怖的黑暗世界,被最心爱的人轻轻舔着脖颈。快要炸裂头皮的恐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刺激感搅混在一起。

他靠在冰凉坚硬的石壁上,侧着脸,轻轻喘气。最终在那双温热的手要松开自己之前,借着黑暗中混乱成一片的情绪,拉住了眼前之人,说出心底最疯狂的想法,

“你如果想破这个心境,就在这里要了我。”

在黑暗中听见这样暗哑的声音。

穆雪心底深处涌起一股热流,那道灼热一路冲上了脑门,蒙蔽了她仅有的理智。

从前,她本来以为自己哪怕有了情|爱,也会是那缓缓流淌的小溪,细水长流,温情脉脉,徐徐前行。岂料自己挑的这个道侣是个妖精,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给点燃了。

他看似青涩禁欲,实则贯会撩拨。

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野路子都想来。

天降盛宴摆在眼前,任君采撷,邀请自己为所欲为。

穆雪心潮起伏,咬了一口他的脖子,听见他发出沉闷的喉音,终于不再僵直紧绷,而是伸出滚烫的双手回抱住了自己。

迷蒙混乱的井底,似有桃花的花瓣从井口落下,飘飘荡荡落在淤泥中,贴在了汗水打湿的肌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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