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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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哒哒哒——”
螺旋桨的声音清晰传入洞中,围火而坐的众人都不由向外看去,大家欣喜道:“是不是导演给我们送东西了?这么大雨还让直升机过来,太贴心了吧!”
顾擎下意识看向靳尧,却发现他的脸埋在膝盖里,这是极度疲惫又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靳尧,”顾擎轻推了他,“靳尧?”
靳尧抬起头,他的眸光闪烁,脸上显出一种很复杂的表情,看得顾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靳尧?”
原来这就是几次在电梯里给自己按楼层的人,原来这就是那个醉酒走错门,最后得以死里逃生的人。
靳尧并不怪顾擎,即使那天没有他,莱素几人也依然会放火等着自己从房里跑出来,不过如果顾擎没有走错门,以他那天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是肯定不能平安无事的。
难怪他一见到自己就多加照拂,靳尧忍不住想,冥冥中自有天意,顾擎这是本能地在还恩了。
还有小娘炮,靳尧又看向陈啸然,他曾经拉了那个孩子一把,所以这小孩才每天给他买奶茶?
如今这副年轻健康的身体让靳尧确定自己是虽死还生,尽管这十分匪夷所思。
他前世就是个十分信命的人,经过一场重生,更对续命轮回倍加敬畏。
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踩踏过潮湿坑洼的地面,一道人影闪进山洞,许泽恩一边捋着额上的湿发一边抬眸向洞内逡巡,以为节目组来送补给的几个嘉宾一下子失望至极,却不忘跟他打招呼:“许董。”
许泽恩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靳尧身上时微微一亮,他走了过来,自顾在靳尧身边坐下,小小声地喊了靳尧的名字。
记忆完全恢复,爱恨情仇也随之纷至沓来,那惨烈的分手如在昨日,靳尧的心弦瞬间绷紧,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许泽恩,他垂着眼眸,拨弄着那滚沸飘香的鱼汤。
许泽恩从直升机下来一路往山洞里跑,身上被打得半湿,别人问他吃过晚饭没,他也只摇了摇头,转脸看着靳尧在那里盛鱼汤,眸子里流泻出一丝眼巴巴的渴盼来。
靳尧放了块压缩饼干泡进鱼汤里,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肘被轻轻摇了摇,他抬眼,看到许泽恩正讨好地冲着他笑:“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许泽恩掌心向上摊开,一块黑巧克力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上。
那是靳尧最喜欢的牌子。
“犯规的,”靳尧淡淡说,“节目组不允许。”
许泽恩失望地把巧克力收起来,靳尧低头喝鱼汤,他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先前篝火边热闹的气氛此刻荡然无存,大家再不能随心随遇地八卦,只干巴巴地聊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声音也小下去许多,许泽恩也知道自己的加入破坏气氛,脸上虽淡定如常,耳根却红透了。
先前靳尧还不觉得,此刻才恍然发现许泽恩变化有多大,如果是两年前,让他这样一个重度洁癖的人进入热带雨林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他挨了那么多的冷眼和殴打,面子里子全都踩在脚下。
靳尧心中有些发苦,从舌根一直蔓延到心脏,什么都记起来了,还不如不记得的好。
记忆回来了,那些酸软无奈悲欢难解的感情也都回来了,濒死前的那一刻他是有想过许泽恩会有多难过,但是想来这两年,许泽恩比他以为的还要难过。
这哪里是老天给的一场新生,这分明是循环往复的又一轮死局。
空山新雨后,空气里漂浮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靳尧站在山洞外抽烟,心湖里涟漪难平,一根根代表着情绪的浮萍交互缠/绕,摇曳喧嚣,根尽处都埋在他的心脏里,挖掘哪一根都让他极度不舒服。
那恍若虚幻的二十七年如同一触即碎的梦境,他飞蛾扑火地爱过,至死方休地恨过,游走过刀光剑影,徜徉过颠沛流离,享受过荼蘼人间,体会过险死还生。
命运残酷而诡谲,像是车轮一样反复碾压,给你若有若无的希望,再给你撕心裂肺的绝望,回忆如此深重,现实无法摆脱。
靳尧仰头看向墨蓝色的天空,无星无月无光明,他忍不住恨骂一声:“就这么好玩儿?”
有这么好玩,非得这样玩我?
“什么好玩儿?”许泽恩走过来,跟着他也仰头看天,疑惑地又问,“什么好玩儿?”
靳尧蹙了眉:“你不去睡?”
“我不困,”许泽恩看着靳尧手里的烟快烧到了尾,从自己兜里也摸出烟盒,他咬着烟凑近靳尧,“借个火。”
两只烟头对在一起,红色的星芒一明一灭,白色的烟雾袅袅盘旋而起,靳尧扯了扯嘴角:“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声音清朗,带着淡淡的冷,明明和平时没有差别的音色音调,许泽恩却听出了不同。
许泽恩缓缓直起身,漆黑的夜里只有他唇边咬着的香烟发出暗红的光,他定定地看着靳尧,手指微微颤抖着。
“也不瞒你,”靳尧低低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许泽恩,好久不见。”声音喑哑,近似叹息。
夜色连同许泽恩的呼吸一道凝滞,虚无的暗夜凝成实质挤压着肺腑,他许久都不能言不能动。
“啪”地一声,火机亮起,划破乌沉的夜幕,就着微弱的亮光,许泽恩摒息看向靳尧的脸。
暖黄的光如同一层金粉淡淡铺开,靳尧站在暖光深处,眉如折剑,眼如秋水,一如以往的英挺俊美,但是许泽恩知道靳尧不一样了。
那风霜剑雪中淬厉而出的气势,那千摧百折里磨砺出来的铮骨,那漫长岁月几多磨难里沉淀出的淡然和沉稳,先前只能像是影子若隐若现地在他周身莸移,如今却像是皮肤裹缚住他全身筋骨,与他融合为一体。
岁月疯狂回流,时光倒带辗转,少年的,张扬的,纯粹的,哀伤的,沧桑的,倔强的,脆弱的,绝望的,坚韧的,决绝的……所有的靳尧,都在这一刻重合了。
许泽恩一步一步走近靳尧,咫尺之距,却漫长得横亘了整整一个轮回,摇摇欲坠的火苗在他颤抖的指尖飘忽,犹如他捧着一颗带血的心脏。
压抑到极致的低泣穿透了重重夜幕,林间呼啸而过的风都勾着悲鸣的曲调,靳尧看到许泽恩的泪水弥漫过整张脸。
重逢后这个男人许多时候都在哭,这种懦弱一度让靳尧觉得十分厌烦和鄙夷,可是这一刻,他却恍然明白自己是一个死过的人,他在此刻才了解许泽恩那种无处安放的绝望和绝处逢生的狂热从何而来。
过往是非恩怨皆不论,那些情分却是做不了假的,甭管真心有几分,靳尧至少能肯定他在许泽恩这里是独一无二。
所以靳尧没有阻止许泽恩抱住自己,他轻轻拍着男人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对方剧烈到几乎痉挛的颤/抖,他接过许泽恩手里的火机,那机身滚烫,靳尧却不觉得灼人,热烈的火光中他一侧头就能看到许泽恩下颌到脖颈的青筋浮动,显出惊心动魄的狰狞。
“我知道你很难过,”靳尧轻声说,“别哭了,别哭了。”
靳尧劈了根树干,削去外面潮/湿的部分,剩下的再斫成木条,在山洞外又生了一堆火,木柴“噼啪”作响,顶上依然架着锅子。
许泽恩一直抱着靳尧哭,直到他的肚子里发出一声鸣响,靳尧一下子笑了出来。
“吃饭皇帝大,先把肚子填饱。”
许泽恩是可以开小灶的,他的背包里全是吃的,靳尧翻出来一袋面条,再往里面掏了掏,居然还摸出一瓶老干妈,他似笑非笑地睨过去一眼。
“这个……是给你带的,你喜欢……”许泽恩结结巴巴解释着。
靳尧把面条丢进锅里,又老调重弹:“节目组不许私下藏吃的。”
许泽恩就那么眼巴巴看着他,时而抹一抹自己的眼睛。
火势极旺,面条沾个水就能出锅,靳尧捞出面条,把碗递给许泽恩:“将就吃吧,总比你不爱吃鱼还勉强着好。”
先前鱼汤不给他,不过是知道许泽恩不爱喝这种无法处理掉腥味的鱼汤。
许泽恩接过碗,长睫微颤,语带哽咽:“你又对我好了。”
他那样受宠若惊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靳尧心下一酸,靳尧点着下颌催促道:“吃吧。”
靳尧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肢体,林中空寂,天高地阔,他把手掌放置在篝火上方,感受着掌下吙热的温度,直到此刻才真正感受到复生的气息,他失而复明,断肢重生,他自万丈火海中走来,体内的每一根筋脉每一滴血液都被沥干重塑。
这是他熟悉的丛林,他曾在此血染缁衣,林中的风吹散所有的硝烟,这片土地深埋过的鲜血却不会就此干涸。
他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个点,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一般,他重生了,这不是老天戏弄,而是托天之举,这不是车轮逆转,而是浴火涅槃,所有因他而死的人,都不该白白死去,既然他活了过来,就不能白白活着。
他的仇恨,他的遗憾,他的意难平,他的无能为力……他要一一抹平,而新生的方式绝不是再度毁掉自己。
再世为人,再世为人,他应该活得敞亮,活得自由,活得快乐。
许泽恩怔怔地仰头看他,就这么一瞬间,他立即捕捉到了靳尧眉宇间不一样的神采,仿佛放下了所有的心事,整个人从内里透出燎目的光,生气勃勃,容光焕发,好看得无可救药。
篝火越燃越旺,靳尧和许泽恩坐成一条直线,在火焰的两端。
“靳尧。”
“嗯?”
靳尧十指交叉抵在下颌,抬眼看着对面的人:“什么?”
许泽恩思忖了一下措辞:“等节目做完,你会跟我回家吧?”
最初相认的激荡情绪沉淀下去后,许泽恩心中涌起的是满满的恐慌,靳尧越是平心静气,他越觉得心惊肉跳,靳尧既然想起了一切,又什么都不问,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而他对许泽恩的友善,更是如同隔了一层纸一般薄又铁一般厚的屏障,那样温和淡然,仿佛许泽恩只是一个多年故友,那些厚重扭曲的恩怨情仇都被刻意回避。
“你会跟我回家的吧,”许泽恩急切地说道,“你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我们还会跟以前一样,我们会好回去的,是不是?”
“回家……”靳尧轻轻吟喃这两个字,他笑了笑,“南湖庄园可从来不是我的家啊。”
“不回南湖庄园没关系,你想住哪里我都陪你,其实我也不喜欢南湖,只是那里有我们最多的回忆,那个房间是我们住过最久的地方,我才一直住那里。”
靳尧的目光穿过跳跃的火苗,凝望向远处的山丘,漆黑夜幕中只能看到一座庞然大物无声而威严地耸立在那里,他眸光怔怔,情绪难辨。
“靳尧,”许泽恩却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到靳尧身边来,“钟燃说过,一旦你的记忆全部恢复,感情也会随之回来,你今天对我的态度,我都看懂了,你……离开的时候,我要订婚的传闻,你的身世,我们两个母亲的死……”
许泽恩说着说着便弯下了脊背,这些沉重的过往像是铅块一样沉沉压在他的脖颈,让他抬不起头,“你那个时候离开我,我想给你时间去缓冲,可我就放开了那么一会,你就不见了……”
“钟燃说的不对,”靳尧轻声打断许泽恩,“我是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但我对你的感情,却再也回不来了。”
许泽恩迫切的表情凝固住,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被冻成雕塑。
“这个话题我们不是头一次谈,”靳尧转过头去,“我的结论始终不变。其实上辈子,我就一直没有弄懂我们之间的感情,你和我认识太早了,太早太早,我们一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所以很难有别人介入进来,你说我们要在一起,那时候我根本不懂,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因为你一直是我生命里的唯一。”
“那时候我很怕和你绝交,”靳尧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只是客观陈述着别人的故事,“但那么多年没有你的日子过来了,我也活得好好的,我还过得很好,我不需要再去照顾你迁就你,我自食其力无牵无挂,我不会再由你拿捏,处处妥协,我早就把对你逆来顺受的习惯给戒掉了。”
“离开你以后,我去了湎北以后,我去了港城以后,我身边出现过很多人,我其实过得也很好,这失去记忆的两年恰恰是我人生里最轻松最恣意的两年,直到我今天全都想起来,我才发现……”
靳尧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不可替代的。”
“当年的蒋英哲,现在的顾哥,我为你做过的一切,我也为他们做过,我为你拼过的命,我也为别人拼过。
而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最辛苦的。”
许泽恩眨着眼睛,靳尧说的每一个他都听懂了,他慌乱得不行,语无伦次道:“我、我不会再让你辛苦了,我什么都解决好了,你喜不喜欢我,是不是只喜欢我,那都不重要,你不想跟我像以前那样好都没关系……”
他近乎哀求道,“我就想看着你,看你每天都过得好,看你好吃好睡,看你功成名就,看你开心快活,把你从前吃的那些苦,都弥补过来……”
“你还不明白吗,许泽恩?”靳尧声音轻得风一吹就能飘散,但落在许泽恩心上却是字字如刀,刀刀入骨,“我现在能这样对你,不恨你,不恨你们许家,只是因为,我不爱你了。”
许泽恩的身躯重重一震,他的眼睛弥漫上一层水雾,他那密长的睫毛颤抖着,仿佛蝴蝶被困入蛛网中拼命扇动的残翅,他执拗地,阴郁地,近乎愤恨地瞪着靳尧,好像靳尧说出了多么残忍的话,好像靳尧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凌迟他,切割他,撕碎他,毁灭他。
这样控诉的目光一下子让靳尧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冲进了脑里,他霍然起身,许泽恩却从后面抱住他。
靳尧几乎能听到许泽恩因为呼吸困难而引起的喉咙咔咔声,他全身颤抖得不成样子,嗓子里都淬着热烫的火息,开口间有血腥味从唇齿间漫溢而出:
“别这样,好不好?我们错过太多年了,你可以不爱我,我接受你不爱我,但你别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你跟我,从来有的就不多,就算做朋友,做兄弟,做什么都好……”
“给我一点余地,好不好?”
“让我能看到你,好不好?”
“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疼你,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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