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0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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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在别人的地盘把别人的城主干掉,显然不太符合实际。

穆白跟丢了方来，不知不觉人已经离开城主府，站在一处陌生的街道口。

穆白眼前的景象,宛如一座普通的繁华小镇。

仙门关于一梦城有许多传闻。有人说自己曾经被魔修抓住带去了一梦城，九死一生逃出来。一梦城里所有魔修都会吃人,遍地鲜血,房屋都是用人的白骨和肉块搭建而成。

穆白脚下，是一条青石铺就,古朴干净的街道。街道左右是各种各样的小摊、店面，卖法器、卖灵植、灵矿,茶肆、酒楼、小吃摊。

街道上人来人往都是魔修，穆白这个生面孔出现,有人向他看过来。

穆白本能地提高警惕，但魔修们只是有些好奇并无敌意，很快移开了目光。

“谁家的小公子走丢了,站在这里等人来接吗，可认得回家的路？”

方来有些懒洋洋含着笑意的声音忽然传进穆白耳中。少年立刻转头看去，看清人之前,先看见一根梅枝造型的画糖。

街边就有画糖小摊,想来方来就是在那里买的。

方来把糖塞到他手里,弯腰伸手,就把穆白抱了起来。

少年就像个真的走失儿童一样被好心的大哥哥用糖哄了然后抱走送回家，穆白差一点失手用画糖的竹签子戳穿方来的狗头。

方来在他耳边笑道：“小真人可别在大街上动手，扰民呢。”

穆白怒道：“放我下来！”

方来故作诧异睁大眼睛：“这怎么行,真人远来是客。让客人自己走着在城中游览，岂不是我这个城主怠慢了？”

穆白也不知道，他明明是追出来教训人的,怎么突然就要在城中游览了。

何况为何偏要抱着他，摆明就是占他便宜，方来简直厚颜无耻！

“放手，我自己能走！”

行人来来往往，穆白不便过度反抗。方来离开大路渐渐走到僻静的地方，穆白正要动手，就在这时方来松手将他放了下来。

穆白立刻后退几步远离方来，环顾四周，发现是在一座水边凉亭中。

河水潺潺流向远方，一梦城里看不出季节，河岸边绿柳成荫，初夏时节早该凋谢的桃杏开的如云如霞。

景色莫名有些眼熟，穆白抬头看向凉亭台阶上方。

没有匾额，穆白心中空空荡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斜对凉亭不远处，河岸边有一座书院。

凉亭地势略高，恰可以看见书院内部。夫子模样的魔修穿着长衫站在庭院中，面前是一排排桌椅，每一个座位上坐着一个娃娃模样的小巧纸人。

诵读声朗朗传来：“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穆白看得正疑惑，方来道：“他原本是某个小国的教书先生，两国交战，他住的镇子正好在边界，后来被屠了城。他濒死之际入魔保住自己一命，却没能救下其他人，没有地方去，四处流浪了很久，后来遇到我。”

穆白想起，方才在城中见过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方来叹了口气：“可惜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天下早已没有我们这些入魔之人的安身之处，不过就当是正在做一场美梦，过到哪里算哪里吧。”

穆白道：“往年我四处游历，未见这天下有多少可供人安宁栖身的世外桃源，仙修屠戮魔修，又为魔修所害，凡人有的为修士所杀，又或者凡人彼此攻讦。这世间本就是这样，倒也不必过于伤感。”

顿了一顿，少年道：“我父亲大概是个……凡人所说的侠客？”

头一回听师尊说起身世，方来精神顿时一振，立刻聚精会神。

穆白道：“我的家乡是一座小城，我出生之前，那里时常被土匪劫掠。官军打不过土匪，土匪不是魔修，仙修虽说是要守卫正道，但凡人杀凡人，是不归他们管的。”

“我母亲是城主的女儿，那天土匪又入城抢劫，掳走了母亲。父亲恰好经过，凭一身精湛剑术，杀死了土匪头领救下了母亲。父亲爱上了母亲，就在小城留了下来，和母亲成了家。一年后，生下了我和姐姐。”

方来有些惊讶，不禁问道：“原来真人有位姐姐？以真人的样貌，真人的姐姐怕不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穆白冷冷扫他一眼，方来笑道：“难怪真人剑法高超，原来是家学渊源。”

对方来的夸奖不置可否，穆白话语微微停顿，思考了一会儿如何说下去，道：“我在剑术上确实有些天赋，十岁那年我便学会了父亲教的所有剑招。父亲便带我离家去寻他的师父，想让我跟随他的师父学剑。”

“可是父亲的师父也是个游侠，第一次去到他家，他不在。我便跟父亲回家了。”

“我们离开了三个月左右，回来之后才知道，当年那帮土匪一直在暗中伺机报复，父亲带我离城之后，他们便集结人马围在城外，威胁城中百姓交出母亲一家人，否则就要攻入城烧杀抢掠。”

“后来，母亲和姐姐被土匪掳走，祖父一家其余十几口遇害，直到我和父亲归来，尸体仍然挂在城墙上，没有人敢去收尸。”

穆白道：“父亲登上城墙为祖父他们收了尸，带我进山找到了土匪的山寨，杀了进去。我跟着父亲一边杀人一边找母亲和姐姐。我们找到一间小木屋，里面很暗，好像关着几个女人……应该是女人吧，其实只勉强认得出是人，父亲打破木屋房门的时候我听见她们惊叫，应该是女人。”

“我不知道母亲和姐姐在不在里面。父亲让我守在门外，叫我背对木屋不要回头。他把里面的人都杀了，出来后告诉我，里面没有母亲和姐姐。”

看一眼方来，穆白道：“我没见过姐姐长大后的样子，她会不会很美，我不知道。”

方来道：“抱歉。”

像是不太理解他为什么道歉，穆白流露出些许疑惑。

他继续说道：“后来，父亲用山寨里的马把女人们的尸体都带下了山。本来想把她们带回城里安葬，但是城中百姓紧闭城门，不让父亲进城。他们说父亲得罪了土匪，已经害死了城主一家，如果再让他进城，全城都被为他陪葬。”

穆白道：“我不喜欢听他们这样说，我可以进城杀掉那些人让父亲进城，可是父亲不让我怎么做，说城里的也是可怜人。”

“父亲想留下安葬那些女人，他也不想离开母亲的家乡，他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着信再去找他的师父，以后就由他照顾我。”

方来轻声问：“后来呢？”

既然是跟随凡间的武者学习剑术，后来又是如何变成了修士？

穆白道：“我再回到那位前辈家，那一带恰逢战乱，有魔修趁机抓逃难的流民的做血食，武人血气充足，那位前辈被魔修抓住，之后就在我眼前被……再后来，我运气好被师尊救下，师尊看我资质尚可，便收我为徒，让我随他修炼。”

方来知道，他这位师祖名字叫做沈瑜。

他没有见过这位师祖，虽然知道师尊对师祖十分敬重，但想想对方还教出了岑雁海这种徒弟，方来就对沈瑜观感微妙。

等了一会儿不再有下文，方来忍不住问：“之后呢？”

穆白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后来我便追随师尊修炼，再后来认识了虞真，直到现在。”

方来愣了愣，师尊特意提起虞真却没提到，这口醋他也只能默默咽下……个鬼。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方来酸溜溜开口道：“应言也就罢了，毕竟是慕真人一手带大最心爱的弟子。没想慕真人对虞真人也这般念念不忘。”

穆白抬头看向方来，手里的画糖一口没动，拿的久了快要融化。

他把糖递给方来：“我不爱吃甜的，你拿去吧。”

看着递到眼前的糖，方来没有接，弯下腰无比自然地张口一咬，就着穆白的手一口咬掉几朵梅花。

乍一看，还以为是少年特意举着糖喂给他。

穆白此刻也无心跟方来计较，道：“有件事，我从未告诉过虞真，也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不等穆白说完，方来抬手轻抚少年柔软的发顶，道：“秘密在心里憋着多难过，告诉我啊，我嘴最严了，绝对不会说出去！”

穆白垂眸，渐渐陷入回忆：“十六岁时，师尊允我外出游历。仙门规矩，修士不可轻易插手凡间事，干预普通人的生死。但那次我下山前，问师尊，虽然是凡人，但是我的仇人，也不可以动手吗？”

“师尊似乎猜到我想做什么，告诫我，放不下执念便会堕入魔障。我若走火入魔，他不会顾念师徒之情。”

“我觉得这些话没什么意思。”

穆白道：“下山之后我便动身返回家乡。我明白当年父亲为何阻止我，但血债血偿也是父亲教我的。我那个时候甚至想，既然他们那么怕土匪，死了不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方来又摸了摸少年的头，问：“听起来，你父亲像个锄强扶弱之人，你有这样的打算，他知道了定会阻止你。”

穆白低着头，忽然牵动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回到家乡，看见了一座死城。在两、三年前，这座小城就被一名魔修袭击，居民惨死，早就没有活口了。”

“路过的仙修都以为那里已经是座空城，没人想到屠城的魔修没有离开，一直独自一人居住在城里。我在城里遇见了他……”

从少年的神情中看出端倪，方来沉默许久，沉声问道：“是你父亲？”

穆白嗯了一声，道：“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没有认出我，早就饿疯了，疯狂地想杀了我。”

“我那时想死在他手上，便没怎么还手。”

——

魔修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少年身上渐满腥红的血迹，愣愣望着眼前的尸体，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慕岁白向前茫然地伸出手，想碰一碰地上渐渐僵硬的人。

突然出现的少年仙修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一边，上下打量他一阵，道：“你是哪家的弟子，第一次出门？魔修诡计多端，身上不知道有多少邪门的法器，你还敢直接用手碰，不要命了？”

慕岁白坐在地上，也像死了般僵硬着，许久一动不动。

终于，他慢慢转头看向突然出现的少年，问：“为何……要救我？”

对方诧异而疑惑地注视着他：“什么为什么，我不救你你就死了啊？”

“难道你刚才是想寻死？”少年若有所觉，立刻道，“那也别跑到魔修跟前自杀啊。魔修若吸了你的修为功力大增，跑到别处去大开杀戒，死了的人命可都算在你头上，你这不是助纣为虐吗？”

顿了一顿，少年接着道：“而且你为何想不开？你年纪轻轻，修为不低，资质定然不俗，假以时日必有所成。有这样的本事，不想着除魔卫道，保护天下万民，为什么要寻死？”

除魔卫道，保护天下万民？

慕岁白从没听过有人如此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感到滑稽，又有点茫然。

他对少年道：“你谁都护不住。”

少年愣了愣，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道：“我刚才不就救了你？”

看慕岁白还坐在地上，他弯腰伸出手，道：“我叫虞真，师从琼楼谢渺真人，你呢？”

慕岁白看着伸到眼前的手，错开视线不予理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定定望着不远处血泊里的尸身，低头看看自己血痕斑驳的衣衫和双手，没有看虞真，低头轻声道：“通神山沈瑜真人门下慕岁白。”

“方才……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