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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长春宫,司礼的公公们查验过了,方将我们放了进去。人已去了大半,一眼望去乌泱成片,胡中泽是参加过几次宫宴的,因而带着我径直寻往兰台处坐了,冯建与王参议也在,彼此见了礼,唯王参议带着好奇打量了我几眼。
还未坐定,明大人与凤相来了,众臣纷纷起身问礼,明诚之只点了点头,倒是凤相笑了一声,“今日宫宴,待会儿的云潞大将军才是主角,此刻问礼太早了些吧!”
冯建噗嗤一笑,拍着王参议的肩道,“看,本官不曾骗你,凤相为人惯来如此亲和的。”
又闲话片刻,统领大学士也到了,因离的不远,我今日才有胆仔仔细细的去打量他。正一品的官服是乌紫色的,凤相穿着,总叫人觉得沉闷,但这位方瑱大学士却不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火的缘故,此刻看着,倒觉得他眉目轻胧,五官秀美,很有些阴柔的感觉,乌紫的朝服一衬,便愈发显得他细腻如画了。
还不待众人问礼,方瑱已摆手道,“诸位不必客气了。”
说着格外轻快的迈了几步,面向着明诚之在主座另一侧坐下。
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六部的人,笑着与旁人调侃尹川王也来了。倒不是见尹川王进了正殿的门,而是先过来了一股混杂的香味,丁香、松香、龙涎、沉水、零陵……每人都可辨出其中几味,散乱不成调,很像是日日厮混其间染透了衣裳的样子。随着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间着环佩叮当的响,尹川王终于在正殿门前露了面。
尹川王身后果然跟着若白与楚意两个,我虽随着众人一起俯身在地,却还是忍不住去觑了几眼。
若白还是一身的天青,只是换了小厮常有的款式,身形也似圆润了些。虽没了仙气飘飘的感觉,但依然堪称人间绝色。
本来落后的楚意忽然往前跟了几步,走在若白身边,撞进了我的视线里。也是青衣,但与若白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显得更尖利明锐、引人注目。
我对楚意向来没什么好感,于是又低下头来。
尹川王自坐下来就开始喝酒,论理圣上未到,杯盏之物是不会上的,不料尹川王也不讲究,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就灌了起来。方瑱与明诚之纷纷蹙眉,就连凤相也看向别处,佯装不见。
又过了片刻,终于听到海公公一声通传:“圣上到——”
于是正殿里又安静了下来,静到几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随着脚步声由远至近,众臣纷纷匍匐在地,“圣上万岁!福寿安康!”
九五之尊,天下霸主,今日的圣上穿着玄色的长裾,镶正红边,素色云纹缘。他挥手叫众臣平身,接着转身一把扶住跟在身后的云潞,琉璃冕珠清脆一响,“寡人的大将军,先前就说好了,今日不必跪。”
“礼不可废。”云潞笑答,还是扎扎实实的行了个礼,“今日盛宴,能与圣上一同进来,已给了下臣天大的面子了。”
待圣上落了座,众人才纷纷坐下,云潞就在兰台对面的武将那桌坐下,我抬头去看他时,恰他正挨个打量过来。
皮肤不似京师人的白皙细腻,大约是行军打仗的缘故,被刀光剑火淬出了深褐的光泽。眉舒目深,身姿英挺,气势轩昂,亦如一把上好的剑一般,做好了随时出鞘待命的准备。常年在外的将军,到底与京师人的温柔多情不同,一举一动都是利落干脆、斩钉截铁的。
我们冲彼此点了点头。
冯建小声道,“他是德妃嫡亲的弟弟,父亲是三等承恩公,在京师也算一门显贵了。”
德妃?不就是和柔帝姬的母亲吗?看着云潞不过而立的年纪,比明诚之并差不了多少,不想这辈分却……
“云老爷三十便官拜正三品英武将军,随军戍边亦有二十年有余了。云家显贵,是因为各个都是人尖儿。”胡中泽格外难得的插了一句话,“冯大人也莫要总叫孟大人往别的地方去想。”
我讪讪笑了一声,“能想到哪里去。”
冯建也有些尴尬,“不过是看他在朝里认识的人少,多说几句闲话罢了。”
胡中泽的话让我意识到,这个云潞看着年轻,满打满算,大约也有四十往上的年纪了。如此,明诚之若随和柔帝姬一道喊他一声舅舅,倒也不算太亏。
“那边的是大皇子,旁边坐着的是二皇子。”冯建不过沉默了半晌,便又给我指道,“大皇子如今二十五了,叫李修。”
我慌忙往四处看了看,“冯大人,这话不可说吧?”
“咱们是兰台的人,说得说得。”冯建笑着摆了摆手,“尤其你们修史那头,写大夏国史的时候,总不能一直大皇子二皇子的叫不是?二皇子李念,亦二十有三。三皇子是这二皇子的胞弟,赐名李璠,前几日又新添了四皇子李豫,生母是沈才人。说来这两位都还小,圣上是舍不得叫他们出来露面的。”
我顺着冯建的眼神看了几眼,两位皇子依次端坐在武将那排的最前头,都穿着浅紫的长裾,一样的龙章凤姿。
此时圣上已简单了说了几句,我随众臣一道举杯庆贺。
宫宴上的菜,大多是做个样子,寡淡的很。甚至连盐也不会多放的,毕竟放多了免不了要喝茶,茶喝多了总想如厕,而圣上要说的重要的话大多在宴后。因而只会叫你作势尝几口,应景说几句人寿年丰的吉祥话,然后等着公公们把酒菜撤了,听圣上最新的旨意。
最主要的还是闲聊。
我与兰台的几位大人尚未说过几句,忽而听到尹川王打了个酒嗝儿。这嗝儿不仅响亮,甚至还随着尾音散出了酒肉的腥气,如湖心涟漪,在殿内一圈圈的扩散开来。
“皇叔,侄儿今天没吃好,就先回去了。”
尹川王抹了一把嘴,不待圣上回答,又扭头对若白和楚意道,“你们没吃,本王也心疼,走,咱们回府吃热锅子去。”
圣上蹙眉,也不阻拦,只挥着手叫他快走。
尹川王下了座,一摇三晃的走过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似见他对我咧开嘴笑了一下。很不友善,莫名让我想起了紫渊的那只猫。
被尹川王这一搅合,众人都无心再闲聊,圣上宣人撤了席,清了清嗓子道,“他走了,寡人来与你们说正事。”
众人连忙敛眉肃穆,正襟危坐。
“前些日子,英武将军云潞,率边军突袭南挝,大获全胜,还擒了南挝的国主与公主来。此,可谓大功一件!寡人以为,云潞将军该赏,但云家一门显贵,金银自不计数,封侯赏爵云潞又太年轻了些。何况进京师拘着,总不如在外头替寡人看着这江山的好,众卿以为如何?”
圣上这话是说给诸人听的,但始终只看着明诚之、方瑱与凤相三人。
旁人自然不敢接话,倒是明诚之先道,“三品往上便要回京师了,圣上若怕拘着他,自然还是赏个虚衔的好。下臣觉着,镇南伯便不错。”
方瑱亦道是,“圣上若怕赏的轻了,便提其父为二等承恩公也罢了。”
照理这话不该明诚之接,圣上的意思大家都知道,日后明诚之尚帝姬,与云家便是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他越要为云潞请赏,圣上便越是生疑。
但我想着,圣上若有心要赏,只怕并不会将这问题抛给别人。大约是心内已有了定夺,只是不好开口,总得有人替他说才好。这三位近臣都是候选人,如今明诚之和方瑱说的话讨不着好,凤相自然明白要如何应对了。
“下臣却觉得,圣上也太不为将军考虑了些。”
见圣上并不回应明诚之与方瑱的提议,凤相已笑吟吟的将话头接了过来。
“云将军常年在外,难得回来一趟,圣上竟又急着赶他走。下臣若是云将军,大概早就伤心死了。”
圣上看向凤相,同样笑着,“安成爱卿想如何安排?”
“云将军武艺高强,为人又忠心耿耿,下臣觉得,禁军统领这一职倒是格外合适的。”凤相微微拱手,“况圣上那日对下臣说,王统领受了重伤,该将养着,不如叫云将军接了这职过来。可慰思乡之苦,又能让两位将军都好好休整一番。”
“有些道理。”
圣上先是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显然王统领并不曾受过伤,只是为了让云潞能顺利接任禁军统领这一职,不得不提前卸任。凤相这算盘,可谓打到了圣上的心坎上。
“端看寡人的英武将军愿不愿意了。”
圣上又笑了一声,看向云潞。
云潞自然不能说不愿意的,谢了恩后,圣上又道,“说来此役大获全胜,孟非原功不可没。只是修史漏洞百出、府中接连生变,实在难为京官表率。”
我连忙起身匐在地上。
“高士雯致仕,丹州缺了个盐运司使,亦是四品,你收拾收拾,接了任状便去赴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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