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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白。
我已刻意忘了许久的名字。
薛芳那件事我下了很大的力气说服自己只是一次巧合、意外,何况白鹤与悯枝二人各有下场,一个死的凄惨,一个终身孤寂,用来祭薛芳,大约也差不离了。
如今我距京师万里之遥,凤相来信,偏偏将我心底所惦念的人,一个不漏的都说了一遍。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一阵风,将我心里彻彻底底的搅了个底朝天。若白啊……当初屡屡回味于唇齿、日思夜想的两个字,现在一提,依然能掀起惊涛骇浪。
我怔了怔。
一旁的青衿正要凑过来,我连忙将这封信折了几折,本打算撕掉的,但还是想在无人时多看几遍,于是揣进了怀里。
“大人,丁大人还在里头等着。”
“嗯。”我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就去了。”
我回去时丁四平正随手翻着一本书,是坊间出的诗词集子,有几个我熟悉的人在上头。有明诚之的“纵尔浮云能蔽日,也有月明风清天”,有凤相的“我醉也长歌,对月成三客,水晶宫里一声笛,谁与相和?”,有刘成文的“振衣曾为雕心句,镂玉难成尽意章”,甚至还有云潞的“丈夫带吴钩,万里觅封侯”。
“凤相的句子疏狂清贵,平时倒看不出来。”
往日里只把丁四平当个武艺高强的蛮夫,极少见他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我在他对面坐下,“科举上来的,笔杆子都有些功夫。”
“倒不见过孟大人弄这些。”丁四平合了书,扣在桌子上,屈肘支着下颌道,“今日大早府衙里就来人清点金甲卫的人数。”
这一行共有四十金甲卫,想必凤相来信也说过这些,只是虎十三去了通天寨,莫名其妙的少一个人自然说不清楚。何况我对外一直宣称从未遇到过山匪。
于是我往前探了探,“你给他查了?”
“说要给金甲卫做冬衣。”丁四平眉毛一挑,“理由正当,没法子不给他查。”
“说了什么?”
我知道丁四平的性子,若非此事已然解决,他是不会一本正经坐在这里看着诗词集子跟我说这些的。此番来想必是为了此事后续,毕竟明面上与府衙打交道的人是我。
“刚到平湖郡那晚,属下回来给那西胡人剃了毛,也喂了些药。”丁四平道,“他又整日被属下们踢打,身上没一处好肉。早上府衙的人过来,便拿他充了数,说他得了黑血疫,因而便只是在黑屋子里匆匆量了量,恐怕连脸都不曾看清。”
“西胡人竟未开口?”
我惊道。
丁四平与我都怀疑丹州不仅是尹川王与南挝做交易的地点,恐怕西胡也早已投靠了尹川王。否则单凭两国贸易一事,当真无法解释为何小小一个平湖郡里随手便可牵出西胡的大宛马来。
倘若是正规贸易,如此宝马,丹州早该供上了。
但京师一匹都没有,甚至在来丹州之前,我从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好马。第一次见是在落鹰山中,倘若我们猜的不错,那队西胡人也是往丹州来的,平湖郡又是到丹州节度使府的必经之路。第二次就是去寻高士雯,贾淳青随手便牵出来两匹大宛马,得意洋洋的说以为京师什么好东西都有。
大夏于边境贸易一事一向有明确规定,若是官府组织,便得优先供上。可倘若是民间自发,那便自留,就是官府也不得征缴。
贾淳青走的显然不是民间的路子,他屡次试探,只怕是得了那些西胡人的线报,说与我们短兵相接了。
如此大好的机会,我才不信西胡人不会借机嚷嚷出来。
我与平湖郡府衙彻底翻脸,于他、于整个平湖郡乃至丹州的官员,想来都是好事。
直接谋划杀了我,应当比屡次试探我究竟是谁麾下更容易些。
我早就怀疑丹州中高层官员大多是尹川王的人了,只是不知是不是凤相在信里说过什么,所以导致他们对我一直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凤相大约也早有察觉,是而反复的在信中叮嘱了与纪信、赵士琛等所谓故交的相处之道。
“属下上过沙场,知道俘虏最不可信,所以提前喂了药。”丁四平这才将手放平了,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似剂量大了些,不知道这人往后还能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入了夜,愈发觉得睡不安稳。
通天寨一事尚无下文,五仙县瘟疫纪信拒不上报,如今高士雯又遇害死在家中,四周杀机此起彼伏,也不知谁可信谁不可信。
原先以为迟早会从那西胡人口中挖出些什么,如今却也不知他往后能不能再说话了。
我起了身,盘膝坐在榻上。
平湖郡之行并不顺利,只怕这才是个开始。
那夜相聚,主场是唐代儒,纪信与贾淳青仿佛两个捧哏,赵士琛偶尔调和气氛,方静除了冷嘲热讽,好像也没说过什么。如今我细细顺着,凤相说方静与方瑱两支不和,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来,无论是谁有损,只怕于方族都无益处。
何况方家本就起于京师,方静为人脾气怪些,大约也是可相与的。
赵士琛不知道,但单看着他与纪信熟络的样子,想必也早已上了尹川王的贼船。
贾淳青便不必说了,唯纪信之命是听,肯定是个狗腿。
我对平湖郡的官员还不大了解,本想通过高士雯了解一些,不想他忽然遇害。宋岸倒是个实诚人,只是看着他一心为了案子,大概也是不会参与到这种腌臜事中的。说起来,五仙县的余海,不知道现下里如何了,也不知纪信去往五仙县做什么,瘟疫可控制住了?
乱七八糟的想了半晌,忽然想到今日拿回了平湖郡盐库的调动与高士雯在平湖郡的笔记,于是又趁着清醒,翻看核对了一遍。
这账册做的很清晰,条目、运量、出入时间一眼便知,可是也因为太清晰了,让我总是生出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虽不曾做过这类型的官,可也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绝对干净的账目,太干净了看不出首尾,反而觉得是假账。
于是我又翻开了高士雯的笔记。
今夜青衿睡的沉,并不曾听到我的动静,我也没有点灯,只半开了帘子对着月光看,越看越觉得那一团黑墨是一行字,只是后来又被盖住了。
这两种墨不同,时间也差得远,只是不知这一行究竟写了什么。
在京师时有些二世祖专门研究这个,我只跟着看过些热闹,如今要用到这本事了,才觉得自己实在是贫瘠的很。泛而不精,多而不专,有些时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我又照了半晌,实在看不出什么。合上了高士雯的笔记,心头也渐渐染上了一团浓黑的影儿,如那墨一样。
这丹州……果然是龙潭虎穴。
高士雯的死,一定是因为他知道些什么。
包裹里的东西真假尚难定论,自由贾淳青去说。但大狗二狗,高府的小厮们,都得保住了,即便他们什么也不肯说出来,朝夕相伴,也总该有些线索在。
只是,我不过区区一个盐运司使,根本无法插手府衙的事情。
即便明日贾淳青让他们死,我也是一丁点的办法都没有。
一念至此,我又觉得无力。
丹州积弊已深,官员错综复杂,京师虽也根系多些,但毕竟在天子脚下,尚不敢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丹州距京师千万里之遥,老话说强龙尚难压地头蛇,更何况唐代儒就是丹州的龙?
真要闹起来,谁吃亏还不一定。
一夜未眠。
第二日起身时,白鹭问了一句,“大人昨夜可曾起来了?”
青衿连忙道,“大人为何不叫青衿伺候。”
自从来了平湖郡,青衿又恢复了贴身小厮的身份,白鹭养的差不多了,也开始跟着干些轻省的活儿。纪信安排的那些仆从倒往后靠了,不过贾淳青也不大在意,只是总往我睦缘堂里派人,美其名曰:京师来的人,怕不惯招待。
我摇了摇手,“不过醒了一瞬儿,翻身便睡了,何必老叫你们进来伺候。”
白鹭似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今日贾淳青要带我去盐库清点,因而只吃了几口粥,我便将账目带好,前往贾淳青的院子等着他了。那边的小厮说贾淳青去了宋岸处,我倒也不急,顺势打量起了门口“天人合一”的牌匾。
这几个字遒劲潇洒,笔势连贯。小厮说这是红木匾,镶了五宝八珍,见我不甚明了,便又仔细介绍道,“五宝八珍就是金、银、琉璃、砗磲、玛瑙、坦挞翡、红珊瑚、珍珠之类的,都是顶上乘的宝贝。”
我点了点头,这块匾额,无论是谁写的,最后用红木为底,又镶了这么多珠宝,都是白瞎了。
那边墙角立了一个高腿凳,凳子上有一圈水渍,我看向那小厮,“上头是放过花吗?”
“原先有一盆兰花。”
正说着,贾淳青匆匆进来,见我已到了,便连忙笑了一声,“劳烦大人久等,盐库就在城西,离得不远,您看咱们是骑马过去还是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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