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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相掌百官,唯兰台/独立于百官之外。
圣上要用我来接替明诚之的位置,那我总还是要回到兰台里去的。
只是没想到,一回便是兰台令这样贵重的位置。看来……圣上心里,远比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要慌张的多。那京师的形式,也必然比我、或是明诚之所能想到的更要严峻。
“随如。”
圣上又开口。
丁四平垂首道,“圣上有何吩咐?”
“游新回京,必然匆忙。”不必再多说,我已听懂了。此行回来,我匆忙到随行之人都不曾带几个,圣上既要用我,却也要防着我。这句话,自然是叫丁四平继续在名义上护着我,实际上看着我的。
丁四平也清楚,于是他道,“属下明白了。”
只是我与丁四平之间,似添了些默契。我只说了路过飞贲军时,钱石头生了反心杀死了卫栾,而我们制服了钱石头后,叫刘子龙等人暂先接管了飞贲军。
没有说英武军南上丹州,亦没有说赵汝。
丁四平也没有说什么,只在我说完后,添了一句,“卫栾死的活该。”
因明诚之给我捋下了那一张纸,如今丹、扬两州的事情,我心中已有了脉络,不再如最初历经时那般慌乱与无措。
如今又对着圣上挑挑拣拣说了一番,于是心里更加清楚了,就连一些原先想不通的事情,也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眉目。
一直说到回京师后,圣上才挥手叫我们退下。
照旧是海公公送我们出了承庆殿,他笑着对我一揖,“恭贺孟老爷高升!”
我又抓了一把银瓜子给他,心里却并不如面上笑意看起来那样轻松。
这是一场硬仗,我只是个被推上了帅位的小将。
不是因为我能力出众,而是因为圣上实在无人可用了。
也间接的证明了,京师的情形,如今是多么急迫。
丁四平回金甲卫去点人,海公公又与我说了些京师里的人事调动,“除了这个刘家,大人想必还记得钟老爷?如今倒是钟老爷进了内阁呢。”
在京师我只认得一个姓钟的,于是我看向海公公,“钟毓?”
“那可不?”海公公接话接的快,“钟老爷离了奉议司便进了翰林院,又因为筹备春试的事情,特地被点进内阁的。”
特地这两个字,着实值得推敲。
钟毓升的也太快了,或者说,是内阁的学士换的太快了,接连将刘成武与钟毓都卷了进去。
“大刘大人如今在盐运司,老爷与他必然有的说。”
海公公又道,“就是刘安大人,原先与老爷在奉议司共事的。还有胡中泽胡老爷,如今被调进了礼部任左侍郎。兰台的两位御丞,是贺在望贺大人与郑子沅郑大人担着,说来都是老爷的熟人。”
“还有内府库的宁大人,如今也调到大理寺做文书去了。”
京师的官儿们,早已被凤相布成了局。
明诚之经营奉议司,只为寻着合适的时机,出手将这局棋打乱重洗。
圣上在与尹川王的局中,大约是一直都处于劣势的,所以他不敢动尹川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将尹川王留在身边,判断他的下手动作。
明诚之是圣上的变数。
但因为明诚之的身世,圣上又不得不防着他。明诚之束手束脚,无法施展,只得在奉议司里打磨。
棋势渐成死局,而半路冒出的我,就成了明诚之的变数。
圣上信任的出身,似乎还有点小聪明。
如此反思,先前的我确实如一团烂泥,还是明诚之有心要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那种。
我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回了自己的府邸。
京师、扬州、丹州……这些年来经的事过了一遍脑子,渐渐明晰。
此时丁四平也带人到了,我这里地方实在小,只能打扫出来厢房叫他们歇着。丁四平抱臂看着我,“不必费心,铺一处能躺下十个人的大铺盖就行了,我们的任务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换值轮守。除了今天,你是见不全我们的人的。”
我一哂,随即想到了被西胡人引爆伤及的虎二四。
于是连忙一一认了一遍,“鹰一、鹰二、鹰三……”宛如在报数一样认真。
还是如先前去丹州那批人一样的起名字的手法,丁四平审美才堪忧。
我腹诽了几句,与丁四平出去走了走。
他今日很是奇怪,而且,我似乎发现了一些什么本不该想的,有必要与他说清楚。
“孟老爷想问我什么?”
丁四平也不与我废话。
“你……”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又有些犹豫了。
他是圣上直掌金甲卫,本该是毫无私心、没有一点杂念的跟着圣上的。按理,今日我瞒报赵汝一事,他便该在圣上面前揭穿我,可他没有。
与我一路,他也不像是投靠了凤相的样子。
那么……
“我是觉得,你似乎并不忠于圣上。”
这句话说得有些艰难。
京师的三月并不暖和,有时候寒流倒灌,要比冬天还冷。
但院子里的草和树芽都是冒了尖儿的,再被冷风一吹,蜷缩起来,瑟瑟的样子很是可怜。
我看着它们,莫名就想起了远在丹州的百姓。
无力挣扎,必须面对,所以只能受着。
至于挺不挺得过去,还要看自己的运气。
丁四平是金甲卫的人,不忠于圣上,也并非完全不忠于圣上。这个发现叫我有些害怕。我甚至害怕这京师里还有第三方势力搅着。那以我这点可怜的脑力,必然是跟不上的。
大概第二日我就会上奉议司的头条:震惊!新任兰台令孟非原卷铺盖跑路了!不看不是大夏人!
丁四平怔了怔,但他也不瞒着,“对,金甲卫不愚忠于圣上。”
不过一顿,他又道,“这大夏朝是所有大夏子民的。圣上做得不对,我们就不该忠。”
所以……
“其实明大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忠于大夏,但不忠于圣上。
多么新鲜。
在二进京师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
我一直都觉得圣上承应天命,那下头的臣子,便只有忠与不忠两条路子。
“孟老爷。”
丁四平难得正经了一次。
他直直看向我,“你年纪轻轻就当了老爷,位高权重,锦绣障眼,自然参不透这里头的玄妙。圣上也是凡人,凡人就有七情六欲,有七情六欲就会做错事。”
“在圣上错了还要忠于圣上的,这是忠吗?”
“譬如国库亏空,圣上却偏要举全国之力去讨伐边陲的弹丸小国——”
“不加以阻拦却还煽风点火的,这是忠吗?”
“所谓忠臣,是忠于王朝,忠于官身,忠于开国之主所托,忠于百姓信任。”
丁四平从未与我讲过大道理。
一路同行,他很少义正言辞的与我说这么多话。
他说完了话,对我挑眉道,“孟老爷,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刚换好了衣裳,凤相就遣人送来了帖子,邀我前去。给送帖子的小厮回了信,时间约在了晚饭后,我便先回来收拾。
这些规矩先前都是青衿教我的,如今离了青衿,我也能处理的游刃有余了。
只是想起青衿时,还是有些感慨。
也不知明诚之在丹州如何了?英武军旧部到了吗?可安然送去了我的信?
正想着,赵汝来了。
我忙叫他坐下,问他有没有见过凤相。
“没有。”赵汝回答的斩钉截铁,“属下本是度廖军的火头军,哪里见得到这样尊贵的人物。”
于是我与赵汝商议了一下以后的事情。丁四平以后不能跟着我,但是我总怕这京师里还有伏击,身边总得有个会武功的才放心。
“这个无妨,属下本就是家丁出身,当个小厮也没什么难的。”
赵汝答应的痛快。
他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在榻上略躺了躺。
在丹州时总睡不着,我以为是心里挂念的事情太多,因而添了择席的毛病。如今躺在自己的榻上,明明要挂念的事情比在丹州时多多了,却还是生出了一股睡意。
这睡意汹汹,我实在怕抵不住,于是便坐起身来。
就这么坐到了与凤相约定的时间。
我洗了脸,又擦了香膏,重新用头油抿了头发,换了拜客时才会穿的鲜亮衣裳。镜子里我比以往多了些明锐,就在眼睛里,遮也遮不住。
于是我垂下眼睑,对门外的赵汝道,“咱们走罢。”
算是私下里的拜会,所以车一直行到了相府西门。
门口的小厮换了,眼生的很,他接过名帖去通报,不过片刻,便躬身对我道,“老爷跟小的来吧。”
这条路我曾走过一次。
哪里的廊要拐弯,哪里有一座亭,我一丝不落的都记着。
只是那时的我尚且年轻,走到哪里都只敢在心里艳羡,想着倘若有一日我能这般该有多好。如今我已是从一品兰台令——想来圣上的任状已到了凤相手里,否则他不会特意叫我过来。
从一品的兰台令,地位上几要旗鼓相当。
我不再艳羡了。
我也不想过的如此豪奢靡费。
我们在素心斋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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