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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洛郡也不曾耽搁多久,临走时听见那些百姓们又闲话起了郑子沅,“郑家的沅哥儿怕不是个傻子……”

郑子沅的豆腐坊,一直在往里赔钱,我那两张银票于他无非杯水车薪。如今只盼他能与贺在望早日收拾了河洛这些事情,且赵汝也在京师,可成助力,至于兰台的账面,我自会想办法去补。

到春斐郡时,与郡守及节度使各自见了,又与虎威将军看了州郡间的工防。作为特使,既然路过此地,便也有义务替圣上慰问勉励他们。

也不过只歇了一夜。

此行重点在丹州。

如今丹州卫有一半兵力北上滁州,驻守在扶风、百里两郡之中,被滁州卫与虎威军牵制,进退不得。余下的守在丹州,又与明诚之及英武军对峙。

唐代儒此刻应该很难受。

死士大概已散入十三州中了,他动作搞的这样大,几乎要占了整个滁州,圣上也一言未发,只叫他的女儿当了王妃。

黄克宗本该是配合他的,两路包抄,直入京师,只是不知道黄克宗又被什么牵绊住了,一直未有音信。

他不上不下的被吊着,似乎怎么走都是错的。

进了丹州,唐代儒带着纪信亲自来迎。

丰禾县的县令跟在两人身后,一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代儒骑着大宛马,意态闲闲,“孟非原。”

我拱手浅笑,“唐老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唐代儒也笑了一声,他忽然执起马鞭,指着丰禾县相邻的五仙县道,“上次相见之时,你还是县衙里待审的疑犯。”

“是啊。”我应了一声,“如今是唐老爷亲自来迎的特使。”

唐代儒看向我身后的丁四平,似笑非笑道,“大人如今还是监察史吗?”

丁四平挑眉,“那得看老爷要不要信。”

纪信策马,赶到我与唐代儒中间,笑道,“孟老爷因平湖郡的事高升兰台令,说出去,下官这脸上也有光。”

“那必须得有光。”我撇了纪信一眼,“死人才没有。”

纪信笑脸一滞。

如今我并不必拘着身份如何如何,反而特意要用这些话来激一激他们。心慌则乱,只有他们自己乱起来,我才找得到破绽在哪里。

“今日不见贾公子。”

我往纪信身后一看,贾淳青与纪信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他……唉。”

纪信叹了一声,“王永那案子,孟老爷可知道始末?竟是贾淳青暗中与他勾结!若非方郡守提点,下官还不曾发觉身边竟然有这等势利小人!贾淳青如今在大狱里,宋大人省着呢。”

“竟是如此?”

我尽力使自己显得诧异一些。

只是纪信这样断尾求生的手法在官场上并不罕见,我已见多不怪了,实在装不出来。

于是我看向唐代儒,“唐老爷如何看这件事情?”

唐代儒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是夜就歇在丰禾县里,县令林平找了一家酒楼,将我们依次让进去。错身而过时,我听见林平对纪信小声道,“纪大人,先前为着五仙县的事儿,库里已经闹了亏空了,如今又……郡里什么时候能把银子批下来,下官好给衙门那些人发俸。”

我就只来得及听见这一句,唐代儒已对我道,“请吧。”

涅奢耆作为西凉国师,与我一道坐在了主位上,纪信与唐代儒分坐两侧,坐定后纪信才看到了涅奢耆,连忙又起身行礼,“原来西凉此行的使者竟是国师!”

唐代儒又是一声哼。

眼下局面着实有些尴尬,纪信挨着涅奢耆,狗腿般的巴着,介绍了菜品又介绍茶和酒。而唐代儒与我相邻,却相看两相厌,谁也不想与谁多说一句话。

林平独自坐在下首,握着杯,什么都不敢说。

酒过三巡,纪信忽然道,“林公子给西凉使臣准备了大礼。”

这话似是说给涅奢耆听的,但纪信全程看着我,被莫名提到的林平更是双目茫然一望。

“林公子不是给使团准备了大礼吗?”纪信又说了一遍。

林平这才应了一声,“是备了,得亏纪大人提醒,饭罢下官便叫人送到使团里去。”

纪信又转头去与涅奢耆说话,同席而坐不过五人,可笑的是,竟然没有谁与谁是真的一心的。

纪信求生的态度太明朗,频频提起方静脱开自身嫌疑,又刻意去亲近西凉国师涅奢耆,反而得罪了唐代儒。

看起来,地宫中涉及到的天丒教与西凉国师并非一脉。

也或许是国师另有多图?否则何必千里迢迢来迎云空的舍利子回国?西凉如今是国主为重,还是天丒教的大教主为重?

我暂时想不通。

不过这个也不急,因为我忽然发现林平这个人,似乎很值得做做文章。

去西凉这一行本是住路室的,只是唐代儒与纪信相迎,所以我们才下了官道。饭罢,住处照旧是林平来安排,唐代儒也不多留,只一拱手便算告辞,拍马而去。

纪信倒是与涅奢耆多说了几句话,但见唐代儒远了,又叮嘱了几句林平便连忙驱马去追。

到底还是想哪头都不得罪。

只是愈是这样,愈会两头都得罪个彻底。

这是我很久之前就悟出来的道理。

林平给我们包了一处客栈,虽小,却干净的很。先让涅奢耆挑房住下,林平已叫人将所谓的礼物搬了来

整整两大箱的银锭子,虽已有了心里建设,但我还是一惊。

“这是……”

“丰禾县没什么厚礼,只有这些东西。”林平虽这样说着,眼睛却止不住的往箱子里瞟,“权做路费,老爷不必推辞。”

我拿起银子掂了掂。

这些银子虽码放的齐整,但并非都是官银,有的是现融了银器打成的,脱模没脱干净,一眼就瞧得出与官银的区别。

我还记得林平与纪信说的话,衙门里的人还等着俸禄吃饭呢。

于是我合上盖子,“这就不必了吧。”

“这是丰禾县的一点心意。”林平干巴巴的,像是在背一早记熟了的台词,“还望老爷不要推辞。”

“余海如今在做什么?”

我换了话题。

“他如今在丰禾县当书吏。”林平提起余海时,语气不善,“老爷也知道,那件事儿闹的不小。”

那件事说的该是瘟疫,只不知后来又是如何处理的?

正好我今天有时间,我对林平道,“不如到我房里细说吧,去年与丹州这些官儿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林县令。”

林平愣了愣。

我看也不给他愣的时间,一把拉住他就回了我的屋子。

马凡听见我们回来了,赶紧点灯,瞧见林平时对着林平一拱手,“林县令。”

林平并不记得马凡,但认得他的丹州口音,便多问了一句。

马凡道,“是丹州人,只如今跟着孟老爷做事情。”

林平点了点头,对我的态度也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下来。

我亲自煮茶招待林平,待他坐定了,才道,“你说的是哪件事情?”

丹州的事儿,除了明诚之偶尔有封信外,就属马凡知道的多,却也止步于五仙县集体大规模中毒上了。

当年堂下王永,一语成谶。

如今五仙县没了半分生机,俨然死城。

“孟老爷又来这里充好人吗?”

林平冷笑,“五仙县的毒酒可都是金甲卫灌下去的,这事儿整个丹州都知道!如今孟老爷因此高升,又为特使送舍利回国,自然无限荣光,再记不得这五仙县里的冤魂!”

“那不是金甲卫。”

不等我开口,马凡便道。

他这一句话大大缓解了我的尴尬。

这话若我说出来,林平必然不信,但马凡仗着丹州人的身份,已叫林平先亲近了几分。

“林县令,我也是从五仙县里跑出去的。”

于是马凡又细细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林平心里总存疑,便又亲自将余海叫来,与马凡核对。

余海则做补充,那日后的五仙县究竟如何,也只有他清楚。

王福跟着明诚之,被指进了平湖郡的盐库。而牛存方借丁忧之名行谋篡之事,早已被明诚之一剑斩杀。

明诚之动的自然不只有盐库。

他持一柄太阿剑,以雷霆万钧之手段,将节度使府里的属官来了个彻底的清洗。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稳住丹州这乱局吧。

想来,明大人杀人时,才不会有我那样的犹豫。

林平听的骇然,直到余海说完了,方才问余海,“为什么你先前一直不说呢?”

余海苦笑,“你与纪信走的那样近……”

林平告辞时,我给他讲了个故事。燕朝末年,御史大夫奉命巡查各州节度使,当中有个节度使指使手下郡守给御史大夫送礼。这郡守为着升官,自然垫着地皮往上刮,不料那御史大夫查出这一州库银亏空,节度使干脆便将这些都推到了那郡守头上。

那郡守郁郁,平日里节度使作威作福也就罢了,钱和力都自己出了,怎的升迁无望还反倒成了罪人?

林平道,“下官若是那郡守,拼着一口气也要去京师里告御状,把他拉下马。”

我笑,“本官亦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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