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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天空还飘着碎米一般的雪花,下午雪就停了,天高地阔,倒方便他们出行打猎。

褚清辉几人也不带宫女内监,只由一队侍卫跟着驱马向林子驶去。

他们几个人中,闫默与张志洲自然都会骑马。三个小孩也不甘落后,除秦长生动作利索,独自一骑以外,褚恂和林致远都由侍卫牵着马。至于女子,褚清辉曾跟宫中的师傅学过,上马、下马、前进的动作虽不够娴熟,却十分规范,看着很能唬人。秦含珺身为将门之女,骑术自不必说。就是林芷兰,也是跟着其祖父学过几式的。

一行人个个高头大马,动作矫健,好不威风英气。

这片林子就在别庄内,虽然也算广阔,但因靠近居所,没什么大型猛兽,反倒是兔子时不时就蹦出来几只,偶尔也有梅花斑纹在树丛后面一闪而过。

几个大人对打兔子没什么兴趣,只有褚恂搭着把小弓,时不时就咻咻的射出一把箭。因他力道不够,那箭总是飞到半途就落下了,直把他气得小嘴紧抿。

另外两个小孩年纪虽然不大,却也知道照顾他的自尊心,看见他的身手,便都默契的不在他面前出手。

褚清辉憋着笑,把褚恂喊来自己身边,“小恂这样已经很能干了,你不知道阿姐四五岁的时候,连你手上这样的小弓都拉不开,更别说射箭了。”

褚恂皱着小眉头,“阿姐是女子,天生力气小,拉不开弓很正常。”

褚清辉当即戳了戳他的脸蛋,“怎么,你难道看不起女子?”

褚恂道:“没有看不起,可是阿姐的力气确实比太子哥哥小,我长大以后,会像太子哥哥那样健壮。”

“那就等你长大了再说。”褚清辉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转过头对闫默说道:“林子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不如去深处转一转吧,我们就不跟去累赘了。”

闫默四下巡视一番,确定没什么危险,又见周围有诸多侍卫,才点了点头。

褚清辉笑道:“你们二人最好能猎一头鹿回来,晚上才好加菜。”

张志洲笑着拱拱手,“公主且等着。”说完跟他媳妇儿眨了眨眼,才轻踢马腹,两匹马冲了出去。

褚清辉揶揄地看了看林芷兰,又对林致远和秦长生道:“你们两个也带几名侍卫,稍走远一点,看能不能带几只兔子回来,小恂就和我一起吧。”

褚恂闷闷不乐地撅了撅嘴,倒也没反驳。

林致远道:“表哥给你打两只兔子。”

秦长生不甘落后,忙说:“我给你打一只狐狸。”

他们二人急着献殷勤,反倒逗乐了各自的姐姐。

林芷兰不客气笑道:“可别这么早就夸下海口,一会儿若空着手回来,丢的可是我的脸。”

两个小小少年齐声不服道:“阿姐等着便是。”说完也驱马入了林子。

褚清辉等人骑着马在外围慢慢散步。褚恂还不大甘心,仍然一会儿射出一根箭,倒忙坏了他身边跟着捡箭的侍卫。

褚清辉由着他去,偏头与林芷兰秦含珺说话。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身后传来一声欢呼,几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真有一只倒霉的兔子,跑到了褚恂马蹄跟前,被他一箭射中了。

那一箭准头一般,只射中了兔子腿,眼看兔子踉踉跄跄还要跑,褚恂忙叫侍卫抱着从马背上蹦下来,小炮仗一样快跑几步一下,逮住那只兔子的耳朵拎起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褚清辉,大声道:“阿姐,我射到兔子啦!”

褚清辉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摸摸他通红的脸蛋,赞道:“我就说小恂很能干,这只兔子晚上叫厨房烤给你吃。”

褚恂兴冲冲道:“分给阿姐一只后腿。”

刚说完,林芷兰和秦含珺走到了褚清辉身边。褚恂看看她们两个,顿了下,道:“也给两位表姐一人一只腿。”

褚清辉有意逗他,“那姐夫呢?”

褚恂呆了呆才说:“也给姐夫一只。”

“可你有两位姐夫,加上我们这三个姐姐就要五只腿了,你的兔子总共才四条腿,不够分呀。”

褚恂彻底呆住,愣愣看了看她们,又看看自己手中还在蹦哒的兔子,又看了看他们,再看看兔子,嘴巴瘪了瘪,“那怎么办?我打不到第二只兔子了。”他倒知道自己这一只多半是运气得来的。

林芷兰怕他要哭,忙轻声哄道:“别听你阿姐的,表姐一个人吃不完一只兔子腿,和你姐夫两个人吃一只就行了。”

褚恂眼前一亮,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水雾眨去,掰着指头数道:“阿姐和姐夫一只,表姐和表姐夫一只,秦表姐和秦表哥一只,我和林表哥一只,正好四只!”他又高兴起来。

褚清辉等人忍不住笑出声。

正说着,林子里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原来是秦长生和林致远带着各自的猎物回来了。

只见林致远的马鞍下挂着两三只野兔,秦长生的马鞍下一只猎物也没有,但看他手中却赫然拎着一只小白狐。看来两人都记着之前说下的话,各自使出了看家本领,好歹没丢人。

马还没停稳,两人便各自跳下来。

林致远把三只野兔往褚恂面前一放,挺着小胸脯豪迈道:“都是表哥给你的。”

秦长生忙把狐狸捧出去,“这只狐狸也给你,还是活的。”

褚恂原本见他们二人甚过自己,心中还有点小别扭,可听说说是只活的狐狸,又有了兴趣,上前一步就要接过。

哪知那狐狸并不驯服,到底是食肉的野兽,不像兔子那样乖顺,就见它尖嘴一张,长了利爪的前掌用力一挥,眼看就要在褚恂身上留下几道血痕,却有一个人比它更快。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只狐狸就带着斑斑血迹,被人丢在了雪地上,而秦含珺已拉着秦长生跪下,“幼弟莽撞,叫二皇子受了惊吓,请公主与殿下责罚。”

原来秦含珺之前看见秦长生怀中是只活的狐狸,就觉得有些不妥,上前一步正要阻止,却见小弟将狐狸献给了褚恂。她的眼睛一直盯在那只狐狸身上,第一时间发现不妥。在那狐狸发狂之时,便以迅猛之势将其夺过,同时摘下头上玉簪,插入狐狸眼中用力搅了两下,丢弃在一旁,然后拉着小弟跪下请罪。

在场连侍卫都不及她迅速及时,更不要说别人。

褚恂依然伸着手维持,方才要接过狐狸的动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秦长生虽然跪在地上,脸上却半是呆愣半是惊慌。

褚清辉等她请了罪,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又听见一阵马蹄声。这声音却不是发自林子中,而是从别院方向传来的。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几匹骏马奔驰而至,为首之人身形挺拔,面貌英俊,正是太子及其随从。

褚清辉上前把秦含珺扶起来,小声道:“先起来,一会儿再说。”

秦含珺低声应下,垂首拉着秦长生退到后面。

动作间,太子几人已到了跟前,除了褚清辉与褚恂之外,其余人皆跪下行礼。

太子跳下马,还未说话,褚清辉迎上去,欣喜道:“哥哥来啦!”

太子摸摸褚恂的脑袋,眼角看见仍在抽搐的狐狸和雪地上带了血的玉簪子,面色不变:“玩得可还尽兴?哥哥来晚了。”

对着太子,褚恂历来也不敢撒娇放肆,刚才的事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又实在有些惊吓,一时吞吞吐吐说不清话。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只见扑通一声,秦长生又跪下,憋红了脸,“请太子殿下责罚!”

秦含珺也跪下来,郑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刺骨的雪地上:“臣女教弟无方,令二皇子殿下受了惊吓,请太子降罪。”

“阿姐……”秦长生不安地看着她,眼眶发红。

地上雪深一尺有余,隔着厚厚的鞋底踩在雪上都觉得冰凉入骨,他们二人跪着,膝盖转眼便湿透。

其余人战战兢兢,没有一个敢在此时开口。

褚清辉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太子衣袖,“哥哥……”

之前的事确实是秦长生鲁莽,可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为了讨褚恂开心罢了。况且又是有惊无险,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太子如何看待。

太子看了褚清辉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嘴里道:“不是说要打猎,都杵在这里做什么?散开吧。”又问褚清辉:“驸马在何处?”

褚清辉忙道:“外围没什么猎物,先生和妹夫在林子深处。”

太子便回身跨上马,轻扬马鞭:“我也去碰碰运气,若凑巧,今夜回来加餐。”

说完。便带着侍卫入了林子。

留下众人都还呆呆的。褚清辉忙叫人把秦含珺和秦长生扶起来。

“太子……”秦含珺面色苍白,惊魂未定,紧紧牵着幼弟的手。

“没事的,哥哥不是不讲理的人。”褚清辉轻声安抚。

秦含珺抿着唇,“长生与我确实有罪,请公主责罚。”

褚清辉摆摆手,“不过是小孩间的事,何必说的这么严重。不然你问问小恂,看他要不要罚长生。”

几人不由一同低头看向褚恂。

褚恂连连摇头,此时才意识到几分凝重,面上急得发红,“不要罚长生表哥!”

秦含珺一直屏息,现在才敢喘气,秦长生则用力抹了把眼睛。

经过这个插曲,众人无心再玩,都回了庄子。

闫默等人傍晚才回来,他猎了一头雄鹿,张志洲马背上是一头狍子,太子虽去得晚,却也猎得一只毛色纯白的大狐狸,利箭从狐狸眼中一穿而过,一身皮毛都是完好,用来做围脖再好不过。

这林子里野兽稀少,难为他们能找到这些。

多了太子,晚上自然不能像中午那般,众人随意围在一桌吃饭,而是用的小桌,如筵席一般,每两人一桌,太子单独坐主位。

饭点之前,秦含珺行色匆匆来找褚清辉请罪。原来下午秦长生回了房之后,身上便一阵冷,一阵热,此时已然烧得迷迷糊糊了,不能再来与众人一同进膳。

褚清辉一听,忙道:“什么时候了还拘泥这个,快让随行的大夫去瞧瞧。若缺什么药,只管来跟我说,山上没有的就叫人下山去取。”

秦含珺感激不已,忙带着大夫回院。

褚清辉不放心,叫了个自己身边的人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

好在秦长生一向身体健壮,下午不过受了些惊吓,心绪激荡,这才发起热来。大夫诊定没什么大碍,只要今夜小心守着他,明日如果没有反复就行了。

褚清辉听到宫女回话,这才稍稍安心,又让厨房把他们姐弟二人的晚膳送去院里。

她吩咐完,转头一看,却见太子立在身后。

“哥哥怎么不去歇歇,再过一会儿就用晚膳了。”褚清辉道。

“暖暖与二弟可曾受了惊吓?”太子问。他不必打听,自有人将下午之事一五一十回报给他。

褚清辉道:“我有什么事,小恂也好好的呢,他其实从头到尾都不知那只狐狸要做什么,也没看清含珺做了什么。倒是哥哥你,把人家长生吓得发烧。”

太子微微挑眉:“我可没做什么。”

“就是你不做也不说,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那才吓人呢。”褚清辉回想下午太子的表现,连她都觉得,那时的哥哥与平常不大一样,看着竟有些像父皇了。

太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道:“秦小公子可有大碍?”

褚清辉摇摇头,“大夫说他底子好,守过今夜就没事了。”

太子道:“阿拾懂些医术,叫他再去看看。”阿拾是他随行的一名侍从。

“那再好不过,”褚清辉道,“太子哥哥带了人去探病,含珺和长生知道你没生气,才能真正安心。”

太子认真道:“我没生气。”

褚清辉斜眼看他,“我信你没用,得人家信了才行。”

阿拾去看过后,得到的结果与先前那大夫差不多,众人心下更加安定。

入睡前,褚清辉又派了个人去打听秦长生的情况。

“秦公子喝了药,已经睡下了,听秦姑娘说,公子身上已不像下午那般滚烫,好多了。”

褚清辉点点头,道:“再拨两个人去那院里,今晚要有人彻夜不停的守着秦公子才行。”

宫女领命退下。

褚清辉梳洗完,躺在闫默怀中,回想下午之事,轻声感慨道:“我从前只知含珺是秦将军之女,定会一些武艺,却没料到她的身手那般漂亮利索,连许多侍卫都比不上,若她是个男儿,必定能做成一番大事业,可恨如今连一个小小布政司参议之子,都敢觊觎她了。”

闫默只轻轻拍着她的肩背。

褚清辉又翻来覆去许久,方才睡去。

太子事务繁忙,第二日天还未亮透,已经带了人下山。

他走后不久,秦含珺派了身边的丫头来向褚清辉回话,秦长生已经完全退烧了。

众人又在山上留了一日,方才下了山各自回府。

年关将近,大衍周边各国纷纷派了使臣前来朝贡。

今上在位二十余年,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先帝在位时时常前来骚扰的边疆各国都已被打得安安分分,除了南疆蛮族时不时有些小打小闹,不足为惧。

宫里摆了宴席,招待各国使臣。褚清辉与闫默也出席,除此外,还在京中的武将几乎个个披着一身铠甲入宫,为的是威慑来使,叫他们各自的国家之后都不敢再来进犯,也是为了应付有些不长眼的,在宴席上出言挑衅,冒犯大衍国威。

这些前来进贡的各国虽然面上和大衍议和,但实际上狼子野心又岂是能够轻易消散的?不过是一时蛰伏,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冲出来往这大片疆土上狠狠咬下一口罢了。

褚清辉与闫默坐在一块,收到不少注视,她回眼看去,那些异国之人看着闫默的眼神,莫不又恨又怕,想来都是被他在战场上教训过的。

诸位使臣中,最显眼的是南疆使者,为首之人竟是一名艳丽女子,这样大冷的天,却露着一段胳膊一截腰,叫人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冷。

酒宴过后,果然有人以请教为由,扬言要见识见识大衍朝各位将军的威力。

诸位将士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岂会怕他?不管来人点了谁,没有不应的,就算技不如人输了,也绝不当缩头乌龟。

奇怪的是,那些使臣看向闫默的最多,可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敢向他挑战。

眼看宴席进入尾声,众人也已打得差不多了,大衍将士虽然有输有赢,可赢得比输的多得多,也赢得漂亮得多。皇帝心中挺满意,刚准备起身离席,就见那名苗疆女子站起来,张口便是脆冷冷的一句苗语。

经人翻译,才知她竟要挑战神武大将军。

闫默如今虽然是昌华公主的驸马,可在这些外来使臣看来,他最响亮的名头,依然是让他们最怕的那个名头。他们仇恨神武大将军,但更是畏惧神武大将军,也知道自己在他手下绝无胜算,所以才不去自讨苦吃。没想到眼下竟有人站了出来,还是个从前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皇帝听完,转头看向闫默,“驸马可要应战?”

虽然相信闫默的实力,褚清辉仍担忧地看着他。

闫默在案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才站起身,“臣领命。”

他从位上一跃而起,众人只听得衣袂翻飞之声,再定睛去看,就见他已经站在擂台之上。

那名苗僵女子看着他,不知说了句什么。

众人人离得远,这下连翻译之人也不知她的意思。

闫默大约也是听不懂的,毫无表情立在那里。

那女子皱眉轻叱一声,不再废话,揉身攻了上来。

她的动作极为迅速,武功路数又与中原不同,是旁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底下诸位将士原本对他们的神武大将军信心满满,此时见看不懂那名女子的来路,心中便不由担心起来。暗自反问,若眼下是自己在台上,能否接下这位南疆使臣的招数?这么一想,就是最老练的将领,此刻竟也不敢断定了。

闫默只守不攻,在外人看来,颇有些节节败的趋势。

一时间,连不会武功的人都看出不妙,在场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来。

只有那名苗疆女子眉头越皱越紧。她一开始也以为这神武大将军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出手便毫无保留,步步紧逼。可两人来往了上百招,她竟没有一次能够近对方的身。此人看着忙于防守,无力反攻,实则浑身上下连水都泼不进。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不如她,所以只能防守,而是在摸清她的招数!

想到这一点,女子出手越发狠厉,一心想要速战速决。

然而此时却已经晚了,这上百招之间,足够闫默将这种把从前并未见过的武功路数摸索清楚,并在一瞬间想出应对招式。

众人虽然眼睛都不敢眨,紧紧盯着擂台,可竟没一个人看得清那苗疆女子到底是如何被打下台的。只知当他们看见时,神武大将军在台上,苗疆使臣在台下,胜负立现。

大殿里安静了一瞬,而后骤然爆出声声喝彩。

闫默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褚清辉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皇帝嘴角微微勾起,抬手示意,殿内立即安静下来。他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场宴席便圆满的结束了。

直至回到公主府,褚清辉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她虽然不懂武功,可这么多年看下来,也有些眼力劲,看得出那名苗疆女子的功夫又狠又毒,就好像与对手有什么血海深仇,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似的,若之前换了个普通将领上场,只怕此刻早已非死即伤。

她静静在闫默怀中靠了一会儿,抬头来看他,轻声道:“今晚是不是累坏了?一会儿洗个澡,早点歇下。”

闫默摸摸她的脸蛋,低头在那白皙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没事。”

其实方才与苗疆之人过招,若想打败她倒是容易,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两人的实力有不少差距,闫默有把握在五十招内将其击败。之所以要拖那么久、要将来人的武功路数摸清,是为了日后训练师弟所用。

苗疆这些年一直不□□分,与大衍之间早晚有一战,此事许多人都清楚,只是看这一战是早是晚罢了。既然要打,那他便要在打之前,摸清楚敌人的底细。

为了达到目的,一时示弱又有何妨?只要最终结果是自己想要的就成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百官照样进宫领了宴,之后才回府与家人团聚。

皇后宫中也设了宴,出席的自然是天家一家人并闫默这个女婿。

帝后坐在上首,太子与二皇子居于皇帝手边,褚清辉和闫默则坐在皇后下手。

自从褚清辉出嫁,栖凤宫已经少有这样整齐热闹的时候。皇帝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高兴的。况且闫默这名女婿几日前,才在各国使臣面前给他脸上长了光,他如今看着这个抢走自己女儿的人,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只要皇帝不捣乱,皇后自然能叫这一场家宴和和美美的。吃过团圆膳,皇帝还给小辈们派了压岁红封,连闫默都有份。

褚清辉看着他面无表情接下红封的样子,心中只觉得好笑。

一家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皇帝又带着太子去了偏殿,这次还把闫默也带上了。

皇后知道他又要摆出家长的威严来训话,只得无奈道:“大过年的,陛下少说两句。”

皇帝略略点头,“我有分寸。”

听他这么说,皇后却更加无奈了。

他们三人走后,褚恂后怕地拍拍胸膛,他刚才可怕父皇把他也一起拎上了。

皇后见了,便笑道:“你还早,还得再等一两年。”

褚恂一下子苦了脸,只有一两年了。

褚清辉却有些惊奇,看着皇后道:“父皇怎么还叫上了先生,我以为他——”

“你以为他不太喜欢驸马,是不是?”皇后反问。

褚清辉诚实的点了点头。不怪她这么想,皇帝平时在他们面前的表现,就是看驸马不太顺眼的样子。

皇后笑了笑:“你父皇你还不知道吗?他嘴上不满意的,心里未必就不喜欢。嘴里夸奖的,也不一定就是满意。但不管怎么样,自己人还是外人,他分得比谁都清。驸马是你的驸马,只凭这一点,就算你父皇嘴上再嫌弃,在他那儿,驸马就已经是自己人了。”

皇后口中的皇帝,与旁人所见截然不同,似乎是个别扭的小孩,褚清辉听得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天底下这样毫无保留全盘接受的感情,恐怕也就只有父母对于子女的爱了。

两人说话间,褚恂已经趴在皇后膝盖上昏昏欲睡。

伺候他的奶娘要上前把他抱过,皇后无声打了个手势,命她把毯子拿来,就让褚恂枕在自己腿上睡去。

她低头摸了摸幼子稚嫩的脸庞,抬起头来,见女儿正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把她也一同揽过来。

褚清辉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却道:“过了今晚我就十六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靠着母后。”

皇后轻笑道:“就算是六十岁,你也还是母后的孩子,想什么时候来靠,就什么时候来靠。”

褚清辉闻着皇后身上熟悉的淡香。忽然笑出声。

“怎么还傻笑起来了?”

“我在想,要是太子哥哥也像我这般粘人,到了六十岁还要靠在母后怀中,那就有意思了。”

皇后轻点她的额头,“你倒知道自己粘人。”又轻叹道:“你太子哥哥从恂儿这般大开始,就再不曾靠进母后怀里,身边也不需要奶娘伺候了。”

她有时觉得皇帝对太子太过严肃,但理智上却又清楚,皇帝的做法是对的。

褚清辉有些钦佩,她虽然时常说太子只比自己大了一刻钟,但实际上,这一刻钟便意味着许多许多。国之储君,注定要与别人不同。

皇后又道:“这些日子与驸马相处得如何,可曾闹过别扭?”

“没有,一点别扭都没有。”褚清辉立刻说道。

皇后闻言只是笑,自己的女儿她还不清楚?大体上是懂事的,只是偶尔有些小性,好在驸马看着也是个能包容的,这就行了。若两口子过日子,当真相敬如宾,一点小小的波动,小小的摩擦也无,反倒会出问题。

等皇帝训完话,将人放回来,褚清辉与闫默就得出宫了。

今夜所有人家灯火通明,公主府也不例外。入宫前,褚清辉就给府里的人派发了赏钱,还特许一部分家人在京中的回家过节,如今府中颇有些冷清。

这么多年,第一次没在宫中守岁,她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

闫默与她一同坐在烛光之下,褚清辉坐了一会儿,渐渐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是头一年,我和先生一同守岁。”她说。

闫默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以后每一年都一起。”

褚清辉轻笑,“我方才就盯着这根蜡烛,心里想,要等烛花闪过几次,先生才会开口,好在没叫我等太久。”

闫默偏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褚清辉道:“刚才父皇把哥哥和先生叫去都说了什么?”

闫默顿了一下,才说:“念了一遍家规。”

是真的家规,封皮上就写了褚氏家法。

褚清辉扑哧笑出声,又问:“是父皇念还是先生和哥哥念?”

“我与太子念。”

褚清辉越发乐不可支,如此看来,父皇今晚确实如他自己所说,有分寸呀。因为他一句话都没训,就叫先生和哥哥自己开口了。

“先生可知,那家规可有些年头了呢。当年老祖宗还没做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有家法了,小时候我还抄过一遍。”

闫默低头看她,“定是你调皮。”

褚清辉吐吐舌头,默认了,嘴上却还是不服道:“先生怎么就认定我调皮?之前母后还问我,这些日子与先生有没有闹过别扭,先生你说,我跟你闹过别扭吗?”

她说话时紧紧盯着闫默,眼中的威胁之意十分明显。显然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小性子,却非要别人承认她并没有小性子。

闫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点长。若说真话,肯定要让得怀中人使小性,假话他也是不说的。他一贯只会隐藏部分真相,于是道:“是我惹了你不高兴。”

褚清辉听得满意,可不就是这样子,若先生没惹她,她怎么会使小性?

她心里高兴,就抬头在闫默唇上亲了一口,又问:“那先生可曾生过我的气?”

闫默摇摇头,“不曾。”这话不掺一点假,也没有隐瞒半分真。

他怎么会真正生粉团的气?连那样的场景他都想象不到。

褚清辉都嘴道:“我怎么记得有几回,先生生气罚我。”

就是那些……让她羞得没脸的惩罚,她可记着呢,印象足够深刻,之后才不敢再犯。

“若生气,也是生我的气,与你无关。”闫默道。

褚清辉眨着眼看他,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舔了舔,又把小舌头伸进他的嘴中,四处巡视了一番,然后退开一些,喳喳嘴,在闫默已有些幽深的视线中,粲然一笑道:“先生肯定是偷吃了我的糖,不然嘴巴怎么会这样甜?”

闫默没说话,只是把她按向自己,再一次覆盖上她的粉唇,唇齿交接间,含混道:“是。”

是吃了她的糖,十几年前就吃了。那甜味发酵着,似乎到十多年后才弥漫开,将他整颗心,里里外外浸泡了个透彻。

长夜漫漫,两人守岁岂不难挨?不如做些有趣的事。

驸马爷如此想着,并身体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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