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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城的夜市张灯结彩,街道里充斥着一股迷人的香气,慕珂吃到肚子都鼓起来为止,也没能将整条街吃遍。
未等夜市散场,肚子里却再也装不下了,只能意犹未尽的离开。
第二日的上午,她又去了兴云庄。
林夫人照常卧在塌上,满脸病容,只是精神头比起昨日来,却强了许多。
慕珂照旧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塌前,只是这次,屋子里却有侍女放的瓜果点心给她做零嘴来吃。
林夫人是个很好的听众,若非必须,她鲜少插话。
这次,慕珂与她讲了自己在扬州城遇到了一个目盲的公子,公子善园艺,于是慕珂便把自己的兰草留于他照料了,现如今春日已来,也不晓得那盆兰草如今有没有开花。
林姑娘问她,是否喜爱花草,慕珂诚实的摇了摇头并告知于她,自己喜欢的不是花草,而是等兰草开花,就会有人来接她回家。
她等这一日等了太久,唯有兰草活着,才能有个盼头。
她又将自己遇到熊姥姥的故事讲给她听,包括无情与其对峙时的凶险场景,自己又是如何一剑结果了熊姥姥的性命。
林诗音听的津津有味,默了叹息一声,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却是离她这样的高阁女子太过遥远。
若是有可能的话……
她叹息完,终是没有说出后半段话,只是在慕珂离去之前问道:“明日,你还会来吗?”
她的眸底带着期盼,如此一来倒是明亮了许多,慕珂瞧着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不止是明日,后日,大后日,只要你不嫌弃我烦,我日日都会来。”
……
林诗音生来就像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在家时从父,父死后被送到李园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抛头露面被人戳脊梁骨。后来又嫁于龙啸云,从夫从子,她这一生,没有任何决定是由自己决定的。
忽然有一日,一个姑娘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女子也可以有另外的活法。
快马长剑,逍遥自在。林诗音又如何不羡慕?
正如慕珂所言,从那之后她日日都会来,只是不同于往日,她终于知晓该带些礼物上门了,倒不是有人提醒了她,而是她觉得好吃的东西,合该给林夫人带一份。
今日是东城的糖葫芦,明日又是西城的驴肉火烧,林姑娘总是小小的咬一口,慢条斯理的吞咽下去,多的便无法再吃了。
因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平日里除了粥品,别的东西却是无法入口的。
于是慕珂又变着法的带别的东西,裁缝铺的绣帕,夜市上的花灯,一些有趣的小玩意被堆在林夫人的厢房里,如此才多了些烟火气。
慕珂日日往这里跑,已有一月有余,她也将自己所听过的知晓的故事,全部讲与了林诗音听。
前有琴魔高绛婷是如何夺得无骨惊弦的名号,后有秋叶青为爱追寻李复千里奔波。
纯阳观的于睿如何的坐山望雪,心剑叶英抱剑观花。
一副来自大唐的瑰丽画卷,在林姑娘的眼前徐徐展开。
于是,她看着慕珂的眼神越来越明亮,可她的身子却日渐消瘦了下去。
林诗音活不久了,许是明日又或者后日,她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
谁都知晓她的身体状况,她自己也毫不例外。
这日里,慕珂终于将自己在找寻复活点的事情告知于了她。
林诗音噙着笑,消瘦如骷颅的面容上,独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她是个聪慧的人,通过姑娘的只言片语零碎的凑出了一个不同于大庆的辉煌世界。
那个世界里,人死可以复生,若不想原地复生,自可返回复活点。
慕珂告诉她,自己有两个朋友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其中有个姑娘叫南珂,南珂病死了,所以她便在寻复活点。
若有一日能寻到复活点,或许便能与旧日的好友再次相逢。
说到这里时,慕珂吸吸鼻子,眸底有泪光开始闪烁。
林诗音看着她这副样子,撑着虚弱的身子,将姑娘揽入了怀中。
“莫要难过,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
林夫人的身躯虽瘦弱,但她的怀抱却是温暖的,慕珂趴在她的怀里,鼻翼间充斥着苦涩的药香。
她紧紧的抱着林诗音,闷闷的鼻音自她怀中传来。
“你是不是也要病死了。”
“是啊,我要病死了。”
林诗音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个濒死之人却在安抚着另一个健康的姑娘。
她们的对话里不带一丝对死亡的畏惧,仿佛在讲吃饭喝水一样平凡的日常。
“那你复活以后还会不会生病?生病太痛苦了,你的身体好虚弱。”
林诗音呼吸一滞,轻拍她后背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静默良久,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病死以后,会选择去复活点,替你寻寻那位南珂姑娘。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复活点在世界的哪个地方,到时候你便离开保定城吧,我若寻到南珂姑娘,会带着她一起回来,只是时间漫长,路途遥远,我会了无音讯很多时日,你莫要等我。”
这是林诗音自与慕珂相识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
……
姑娘趴在林诗音的怀里点了点头,她感受着对方温暖的怀抱,在这难得的平静里,久久不愿意离开。
……
当天晚上,兴云庄又来了另一位不速之客,那是个身影清隽的男子。
那是——王怜花。
“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林诗音拖着病躯如此之久,为的便是等眼前人的到来。
她生平鲜少昧着良心做事,却唯有一件事情耿耿于心,苦主便是眼前的男子。
王怜花坐在室内,一双寒眸落在她的病容上,毫无波澜。
“你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闻言,林诗音又是一阵急咳,星点的血色从唇中溢出,溅落在厚重的棉被上。
“是我对不住你,你的秘籍被我放在梳妆匣里,你将它收回吧。”
王怜花依言走到她的梳妆台前,而他所著的怜花宝鉴,正被妥帖安放在匣子里。
“我合该谢谢你,谢谢你没有听我的话将它交于李寻欢。”
王怜花年少气盛之时,江湖上还没有如此多之风流人物,能被他看上眼的也就李寻欢一人。
他虽未曾见过此人,却早已神交许久,跟随沈浪出海之前,他便寻思的要替自己的武功找个传人,一来二去这个托付人便成了李寻欢。
现如今再去看李寻欢这十余年的所作所为,王怜花是不屑让这样的人替它寻找传人的,遇人不淑识人不清,又如何能替他寻得一个好徒弟?
他本该拿了秘籍就该走人,却不知是何缘由停下了脚步。
“你活不过今日了。”
林诗音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已然可以从容赴死,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住她的脚步。
她活着的时候人微言轻,临死了倒是头一回能为自己做主。
“我知晓。”
“你与小姑娘说了什么,她回来的时候很开心,面上不见半点悲色。”
慕珂日日都要往这兴云庄跑,王怜花自是知晓的。
这月余的时间,足以让两个女子成为手帕之交。
友人将死,不见悲痛,无论如何都不是件平常的事情。
林诗音又是一阵轻咳,她的身子颤颤巍巍的仿似大厦将倾,下一秒就要轰然倒塌。
“我告诉她,我死后会去一个地方,替她寻病逝的友人,路遥崎岖,让她莫要等我,她如此单纯,自是信了的。”
将死之人,仍面带微笑,言谈之间毫无畏惧。如此,倒是让王怜花对她有了几分高看。
王怜花沉默良久,临行之际,冲着林诗音抱拳,施了一记江湖人的礼仪。
又言了一句。
后会无期。
林诗音看着他离去,学着他施回了一礼。
别扭的抱拳,错漏百出,与她这种柔弱的闺阁女子,无比违和。
可她却是笑着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后会无期。”
*
林诗音当夜便去了,龙小云一早来请安时,便发现她伏在桌案上,浑身冰冷,已无了生息。
她的身下压着一方手帕和一封书信。
信里是写给自己的儿子龙小云,只字未提兴云庄里客居的李寻欢。
如此看来,她在临终之际,终是看淡了那些错付的往昔。
兴云庄里未曾发丧,白幔也没挂,林诗音交代过,将她悄悄埋了便是,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人趟在地下,不欲与任何人为邻,只想死后可以逍遥自在。
那方帕子是留给慕珂的,粉色的罗帕上绣了一株兰草,清幽含芳,帕角绣了两字…
——慕珂。
姑娘收到帕子时,自是喜笑颜开,连带着对来送物的李寻欢也客气了许多。
她将帕子妥帖的收好,放入怀中,珍重无比。
“替我谢过林姐姐,等她带着南珂回来了,我们请她吃好吃的!”
如今的李寻欢,形容憔悴,好不落拓,一双眸底里满是哀痛之色。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静默良久,终是缓缓开言到:“诗音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慕珂微怔,满眼的茫然。
“我知道她死了啊,但是死了跟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探花郎薄唇微张,似是又要开言,却见屋子里坐着的另一人忽然看了过来。
一双寒眸冷冽如刀。
“想必兴云庄还有许多要事在等探花郎,我和小姑娘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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