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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深夜,路家的人都已睡下。别墅内的灯火尽数熄灭,只余走廊留着几盏昏暗的小夜灯引路。
宿槐有些无聊,抱着花狸准备外出逛逛小镇。
听褚姣方才提起过,她撕裂的这个位面属于历史。亦即是说,她们来到了过去的槐柳镇。而那黑袍女人应是一直尾随在褚姣身后,趁着她撕裂位面的时候也跟着逃了进去。
宿槐估摸着她是为了能继续利用褚姣来躲避无常的追捕,毕竟如今她虽成功让褚姣成了地府追捕的目标,可她毕竟也有些把柄落在褚姣手里,如若褚姣被地府捉到,她也别想撇干净了。
此时的小镇正值暮春时节,高大的槐树与柳树相隔而植,各自蜿蜒在街道两侧,现正枝叶繁茂。其中的槐叶较之柳叶而言有些萧条,长势稍晚。现时应是槐花的谢季了,瓣瓣白槐正自枝娅上稀稀落落地飘下,便好似落了一场雪,唯美且浪漫。小镇先前许是落了场小雨,此刻砖板地上有些潮湿,洁白的花瓣落在这潮湿的砖石地上,便好似铺上了一层无尽的花蹊。
蔟蔟墨绿的树丛间杂几瓣白槐孤零零地点缀在枝头,头顶的月光打下来,照得地上树影婆娑。
宿槐心里一动,飘到永春巷口。果然,唯有这里的洋槐开得正盛。团团槐花呈序状排列,点缀在墨绿叶丛中,如那瑞雪,兆示丰年。
瓣瓣槐花随风纷扬,透过她的身体而落。她伸手接过落下来的一片花瓣,放置鼻端嗅了嗅,随后嗤鼻一笑。果然呢,有魉鬼藤枝的气息。
她转头看向前方遥遥的巷子口,眼前仿佛看见了那个红衣少年的身影,面带笑容,眸隐哀怨。
宿槐叹了口气,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惹了这些风流债。她心里边沉思着边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与初玖的感情是自何时开始变质的呢?
宿槐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宿槐其实一直都不懂何为喜欢,何为爱情,甚至不懂何为感情。直至那日桃花节,她随初玖初莳一同上街游玩时,在一条孤僻的小巷里遇到了一对老夫妇。
许是年岁已大,老爷子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背也微微佝偻着,不过看起来精神还挺好。此刻他正蹲在老太太身前,小心翼翼地护着老太太轻轻趴上他的背。待老太太扶好,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背着老太太迈着步伐稳稳地向巷子里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怎的,老太太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着甚么,神情也有些愠怒,手还时不时轻轻拍打着老爷子。
宿槐离得近了,这才听清她的嘟囔:“臭老爷子,不就是一根糖葫芦嘛,都不肯给我买,死抠死抠了,哼…当年要不是看你长得好,老娘哪里还会同意你的求亲,哼哼…”说着似仍不解气般,又拍了下老爷子的脑袋。
老爷子却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叮嘱了几句背上的娘子,又轻轻将她往上掂了掂:“老婆子,可扶稳喽…别摔下了。本来牙就掉得没剩几颗了,再摔下去,就更…”
话没说完,又被老婆子扯着耳朵佯生怒骂道:“就更甚么?!哈?说啊!”
“哎呦喂哎呦喂…轻点,轻点我的小祖宗呦。”老爷子假作被扯疼了,嘴里直喊疼,话里的笑意却也很明显:“…我是想说,就算娘子牙全掉光了,娘子也是夫君心里的小姑娘。”
老太太眼角褶皱愈深,岁月吻过的脸上虽满布痕迹,却也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即使已听惯了夫君对她的甜言蜜语,她依然每一次都会感到羞怯。
“你这老不羞的,尽说些浑话…”嘴里笑骂着,她又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夫君的耳朵,随后又欢喜地把头也靠向老爷子,与他耳鬓厮磨。
身旁的初莳似是想要上前相助,只是刚有所动作就被初玖拦住,朝他摇摇头。宿槐心有所触,巧见前方有棵萎了的槐树,略一思索,指尖轻点,枯木便如逢春般迅速生长出绿叶,又顷刻间长满了蔟蔟红白相间的槐花。槐花随风飘扬,叶瓣上朦胧间微微发着萤光。
老爷子碰巧一抬眼,便看到了那棵散发着清香的槐树。不知是走累了,又或者是担心背上的人乏了,老爷子稍微向前走了几步,便将老太太放置到槐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随后又示意她闭上眼睛。
老太太一脸疑惑,见老爷子笑得一脸神秘,嗔怪地笑骂了他一句,“故作神秘…”便也听话地闭上了,只是嘴角微扬,隐约可见期待。
老爷子狡黠一笑,伸手接了几片花瓣,又自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指尖飞舞间只三两下便熟练地编织出了一枝简易的槐花簪来,随后又簪在了老太太那有些斑白的头发上。
“好啦,老婆子睁开眼吧。”
老太太顺势睁开眼,手轻轻抚上发间的簪子。簪子摸起来有些粗糙,只是既是他亲手做的想来也定是好看极的。这般想着,她便不由得欢喜得笑了起来。
“如何,好看不?”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
“那亲一口。”
老太太脸瞬间红了,她斜睨了他一眼,悠悠地凑到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很是响亮。老爷子瞬间眉开眼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和漏风的牙缝,眼褶子笑得更深了。
“那…娘子啊,你喜欢我吗?”老爷子突然有些羞涩地问。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老太太倏地笑了。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捧着老爷子的脸,眼神有些浑浊却是温柔而坚定,“不只是喜欢啊…老头子,我爱你。这辈子跟了你,我遥脂不后悔。”能与你携手变老,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两人相视而笑,老爷子重新背上老太太,迈着坚定的步伐一同奔赴未来。
宿槐三人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老离去的背影。
“喜欢是何意?爱又是何物?有何区别?”她听见自己饱含疑问的低喃。
“喜欢是追随,爱是信仰。喜欢你的时候,你只对着我微笑我就会羞怯脸红;而爱你的时候,只需想到你,我便会感到很幸福。”眼前少年眉目温和,眸中隐有星光璀璨。
宿槐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种他在对着她倾诉的错觉。
每次与二人游玩的时光都是难得且美好的,只是待分别后回到繁阴了,她便又会回归往日里的懒散状态。有次她的一个比较相熟的下属实在看她不过眼,便邀请她一同去繁阴有名的猎花城游玩。他诚心相邀,她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加上自己确实无事,索性也就同意了。
猎花城确实热闹,但她却一直兴致缺缺,只勉强玩了一会便辞别了。这般好的地方,若是没有知心人随同,她便觉无劲。
再然后呢…她是何时对初玖起了心思了的?她也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似是回忆到了美好的事情,宿槐便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怀里本在合眼小憩着的宿臻听得她的轻笑,歪头疑惑地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他便也不由得跟着笑了,瞳孔里全是这个女子的影子。
忽然,似是看见了什么,宿槐忽然止住了步伐。
她现在已经来到了槐柳镇的边界处,身前是那条蜿蜒曲折的槐城河,河的对面白茫茫一片。宿槐忽然想到了那位神,脚尖轻点来到了河对岸。
只是脚尖甫一触及地面,周身便被浓浓的白雾笼罩。她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白雾如影随形,浓得看不清前方。她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得她几乎迷失了方向,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光点。她便循着光点走去,然而光点的尽头竟又是对面的槐柳镇了。
宿槐若有所思:“因为是编织的幻境,所以槐柳镇的对面是片未曾涉及的空白么?”
宿臻眸光一闪,眼里也带了点笑意。该说不愧是宿槐么,只是给了点提示便能发现这般多的线索。那么,以她这般的聪慧,是不是也猜到了这个幻境的真相呢?
不歇一会,天方既白,光线自云雾中透散,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新的一日便又开始了。
褚姣发来消息称,那魉鬼已经在路宅了,此刻正与路凇在厅堂。
宿槐回她:稳住她,我这便过去。
‘了解。’
宿槐又候了一会,待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换上了那身初玖先前给她买的红裙,又挽了个相衬的发髻,随意提了点东西便上路家去了。
……
大厅里,褚姣与路凇相隔而坐,对面的良冉笑语盈盈地与路凇聊着天。褚姣没什么心思参与两人的话题,在一旁兴致缺缺地玩着手机。良冉提及她时,便时不时假笑着应和一句。
‘莫慌,本殿帮你找回场子。’
忽然看到宿槐发的这句话,褚姣便不由得笑出声来。她忽然想到昨晚初次见到的宿槐,冷漠,周身距离感十足,与此时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宿槐很不一样。
‘好啊,那么奴家便在此候着大人了。’
路凇本来还记着褚姣昨晚同他说的话,他便也不打算让二人现在见面。只是见褚姣此刻还愿意同他们在这里和气聊天,便以为她昨晚说的只是气话。即便她不参与话题,他也觉得无所谓。
此刻见褚姣终于笑了,还以为她对他们的话题终于感兴趣了,便习惯性地搂上她的肩,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笑着说:“怎么,姣姣也同意路莨这个名字么?那么,咱们的孩子就叫路莨吧?”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良冉,见良冉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便也放心了。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良冉的手指却倏忽攥紧。
对面的褚姣本还一脸厌恶地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角瞄到那女人隐忍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就连肩上那只咸猪手也没有那么恶心了。
她冷笑着看着对面的女人,又假装害羞地拍掉男人的手,抚着肚子一脸娇羞地说:“路凇,良妹妹还在对面坐着呢?真是羞死人了。”说着又看向良冉,“良妹妹,你别介意,他就是这幅德行。”
良冉本盯着她的肚子出神,见她转头对着自己说话,便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褚小姐说笑了,我当然不会介意。”
两人一来一回,唇枪舌战一番,各自话里都带着深意。表面都在客套着,气氛一时看起来其乐融融,只是各自心里怎么想的便不知道了。
褚姣点头,嘴角笑意更深:“良小姐不介意就好。”
良冉笑笑,张嘴正欲开口,门铃却忽然响了起来。
“叮咚叮咚…”
下人去开了门,不一会便上前通报称褚姣的朋友来了。
褚姣故作恍然,边起身边道:“哎呀,瞧我这记性,今日本跟我一个好友约好了打牌来得,这顾着接待良小姐,都把这事忘了。”说着又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出去了,厅堂里便只剩其余两人面面相窥,一时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良冉皱眉,“她在这里有朋友?你不是说她一直都宅在家从不出门吗?”
路凇倒是不怎么在意,“可能是她以前的朋友吧,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她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样,老子就不信她能翻了天不成。”
良冉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她有种预感,来者不善。
“噔…噔…噔…”
一双暗红色的复古高跟鞋出现在门口,视线往上,宿槐带着礼貌微笑的脸映入眼帘。
甫一见着那张脸,路凇和良冉面上皆有些怔愣,褚姣看着对面两人尤其是路凇脸上的惊艳,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温声道:“槐夫人,这位便是我先生路凇了,这边这位小姐是我家的客人。”竟是连名字都不欲提及。
“路凇,这是我的好友,姓槐。”只介绍姓氏,却是没有告知名字的意思。
路凇正惊艳来人的美貌,此时突然听到对面褚姣的声音,面上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伸出手:“槐小姐,你好,我是路凇。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宿槐面带微笑,礼貌地回道:“你便同姣姣一样,唤我槐夫人罢。”手纹丝不动,并没有半点握手的意思。
路凇搓搓手,尴尬地收回,气氛有一瞬间的僵硬。
一旁的良冉却是忽然笑道:“槐夫人,难不成你已经嫁人了?瞧着挺年轻的呀。”
宿槐轻笑,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转头看向褚姣,故作疑惑道:“咦?你不是说你先生往日都不怎么在家的么?怎的今日便在?”说着又看向路凇,“路先生可真是位‘好丈夫’啊,一有空就来陪着姣姣呢。”
路凇一听,笑得愈加尴尬了。他干笑几声,谦声道:“槐夫人过誉了,路某不敢当。姣姣如今怀有身孕,行动不是很方便,我在这也能看着不是?我也只是尽了一个丈夫该尽的本分而已。”
宿槐呵呵一笑,别有深意道:“本分是么?路先生领悟倒挺高。”
说着又瞥了眼一旁黑脸的良冉,好似忽然想起般看向她,“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良冉本因被宿槐无视心里还有些不爽,此刻突然被她这么一问话,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槐夫人好,我是良冉。”
宿槐点头表示知晓,“原来是良冉小姐啊,姣姣先前便同我说起过,良冉小姐可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最是守礼端持了。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良冉觉得她在嘲讽自己,可是看她的表情又不似作假,只得假笑着谦声不敢。
宿槐见状,嘴角笑容愈加深了。
褚姣见宿槐已经玩够了,便带着宿槐回屋去了,只留下厅堂里尴尬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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