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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时已是深夜,下了一天的雪总算停了,落了满地的白霜,放眼望去,皑皑一片。
宿槐站在窗前,垂眸细细感受着人偶的气息。然而,方才的对话却不断萦绕在她心头,令她难以心静。
初玖说,他们先前根本不知道人偶的存在。亦即是说,人偶的一切行为他们都不知晓,甚至有可能与他们的计划是对立的。而且从她前几次的行动中可以看出,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宿莳,然而具体是什么,他们也并不清楚。
一般而言,人偶的一切行动都是遵从她的主人的指令而行的。此外,人界的傀儡师为了使本命傀儡能够更好地与自己的灵魂相契合,通常会在傀儡体内注入自己的精血或者头发,从而使其本命傀儡在更服从于自己的情况下还能更完美地完成指令。
宿槐的人偶术与人界的傀儡术大同小异。只要她让人偶做什么,人偶便会乖乖执行。只是如今她失了记忆,自然对于自己当初给这人偶下何指令也全无印象了。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要弄清楚人偶的最终目的,想来也唯有她这个主人才能弄明白了。
只是,她尚有一事不解,若是他们没有同她的傀儡人偶合作,那么那日宿臻又为何会同人偶一同出现?
诸般疑问聚在心头,简直一团乱麻。宿槐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变态的心思她也猜不透啊猜不透。
…这般一想,不知同样变态的初莳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呢?不是说同类往往才是最了解同类的么…
涣散的思绪逐渐往更加变态的方向发展,宿槐越想越烦躁。
罢了罢了,与其兀自在这里纠结,倒不如趁些日子去会一会那人偶罢。
心中有了计较,心情便瞬间轻松了许多。宿槐伸伸懒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地就沉入睡眠。等到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着。
宿槐睁开眼还以为才到早晨,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起得有点早了。然而等到外头的宿莳再次敲门喊她吃饭的时候,她才得知此时竟然已是晚上了。头遭能一觉睡到第二天晚上,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宿莳对此也是很佩服的。
见到宿槐紧闭了一天的房门终于开了,不知在她门口蹲了多久的宿莳啧啧咋舌,连连称叹道:“宿槐,我本来以为能一觉睡到中午的明玑已经够厉害了。直到今日见到你,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宿槐翻翻白眼,游魂似地径直往餐桌飘去。睡得久了自然就有起床气了,她现在根本没心情跟他打口仗。
厨房里,初玖已经将饭菜搁上桌了,此时见她终于出来,便招呼她过去。
待宿槐在桌前坐定,他顺手给她递上盛好的米饭,又转头拧眉望着初莳:“你要吃饭就好好吃饭,不要瞎嚷嚷,像什么样!”
好偏心…
宿莳张张嘴,到底没敢回嘴。他对于初玖还是有点怕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只要初玖一板起脸,他就不敢顶撞他。所以他还是安静受着好了,要不然又要挨训,又要给宿槐看笑话,得不偿失。
几人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理念,各自安静地吃完饭。
饭后,宿槐闲来无事窝在榻上捏着泥人,宿莳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围观。初玖有事出门去了,至于什么事他没说,宿槐估摸着他又是同宿臻商讨她的人生大事去了。
关于这俩为什么会结成盟友,宿槐也想不明白,不过她猜测是为了她的事。毕竟宿槐姑娘长得这么美,有爱慕者为了她不计前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很正常么?
客厅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宿槐捣鼓泥人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宿莳一脸惊叹地看着宿槐熟练的动作,想起自己无聊时做的那些看不出什么玩意的东西就不住唾弃自己,不会做饭就算了,泥人都捏得那么丑,想要借花献佛都没机会。
宿槐动作很灵活,十指翻飞间,一个憨态可掬的男泥人已经初具雏形。
“…宿槐,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宿莳心下踌躇,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
“嗯?”宿槐动作未停,头也不抬疑声问道。
宿莳犹豫地伸出手腕,上面的铜线结与刚戴上时有些不一样。
“我怎么觉得…这铜线结上面的红线颜色越来越鲜艳了?感觉好像…沾了血那种红。”
宿槐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铜线结。
铜线结还是原来那般的模样,只不过上头的红线比刚开始鲜红了些,瞧着确实有些诡异。
看宿槐沉默了许久,宿莳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
宿槐却是忽然轻笑一声。
她抬眸看向宿莳,眸光明亮:“你最近是不是经常走神,脑海里时不时便会闪过一些稀奇古怪从未见过的画面?”
宿莳眼眸微微放大,呆愣地点点头。
“嘛,算了,反正你迟早会恢复,提前说也没什么。”
她随手将手中已经捏好的泥人递到宿莳眼前,“喏,送予你。”
圆滚滚的泥人十足地憨态可掬,脸上的五官却像极了他,便是连生气的神态和动作都描摹得惟妙惟肖,想来捏的那个人必定是对他十分熟悉的。
宿莳顿时心跳如擂,宿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熟悉?是不是…
他呆呆地看了许久,见宿槐挑眉望他,赶忙红着脸双手接过。
“关于这铜线结的来历,你还记得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么?”
宿莳点头:“说是你闲来无事用繁阴的桃枝,千年铜钱和槐花脂编的。”
宿槐嗤笑:“骗你的你也信?”
宿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难…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制作的材料是真的,无聊编的是假的。”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那上面的铜钱,正巧露出上面用小篆刻着四个字:千秋万代。
“不是随意编织,而是专门为你制的一道护身符。”
实际上,一百岁之前的初莳是很弱的。
一般而言,鬼族和妖族幼崽的成年期以五百岁为分水岭,而半鬼因寿命比较短,因此幼童期也比较短,则以一百岁为线。
而半鬼或半妖成年前的鬼力是很不稳定的,有的天赋异鼎,尚未成年就可提前苏醒,获得强大鬼力;有的至死都未能觉醒,只能沦落为一些噬鬼族肉质肥美的猎物。
初玖与初莳就是这两个极端。本来二者双亲实力强盛,他俩承继到的鬼力自然也该是不容小觑的,然而也不知是因着怀初莳时他们的娘亲便已身受重伤,所以早产的初莳也因此丧失了继承的最佳时机。故而即便他侥幸长大,却也没有多少自保的能力,反而因着这神仙肉的体质诱来了无数鬼怪。
某次,在解决了又一波袭来的妖怪后,宿槐看着蹲在原地抱头大哭的初莳沉默了。
“…要不然,我给小莳编个平安结吧?”
她纠结地询问初玖的意见,毕竟平安结这东西可好可坏。若是编织的人缺心眼,故意用沾了邪气的铜钱做结,那便是招祸上门;反之用了带了正气的帝王铜币则可护主。事关初莳生命安全,她也不好定夺,自然是得问过初玖意见的。
初玖倒是没有意见,只点头应道:“那就麻烦槐姐姐了。”
于是,宿槐便自种栽在红槐曲旁边的桃树上折了根枝,又将贴身戴在脖子上多年的铜钱摘下,用了红槐曲上的槐脂熔炼,费了一番功夫才编出了这看似不起眼的铜线结。
因着铜线结是红槐所制,故有涵养身体,修复魂体的作用。铜线结颜色愈红,说明宿莳的魂体恢复得愈好。假以时日,他就可以恢复遗失的记忆了。
宿莳听得目瞪口呆,他竟不知这铜线结还有此等来历。
等努力将这一大串信息消耗完,他便面色古怪地看着宿槐,一脸欲言又止。
宿槐笑笑,十指优雅交叠放于腿上。
“想问就问吧,不该回答的我不会说。”
宿莳终于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出口:“那照你这么说,我以前是不是就认识你们啊?”
宿槐微笑点头,“如你所见,你,我,初玖三人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
“…感觉不止认识这么简单…”
宿莳垂头小声嘀咕。
宿槐面上笑容不变,倒是没有否认:“确实,你们人界有句话,男女之间不存在纯洁的友谊,除了gay蜜。”
“…我们不是…”弯的。
宿莳脸有些红,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
“所以…”她倏地凑到宿莳脸前,“我们间有女干情实属正常,不是么?”她大方承认,反正没什么好隐瞒的。
宿莳猝不及防被她的动作吓到了,惊得整个身子猛地后仰,差点摔个狗吃屎,所幸宿槐及时拉住了他。
“啧啧,年龄变小了,胆子也缩水了。”
她摇摇头,装模作样道。
宿莳暗自翻白眼,懒得与她理论。
“你能多跟我说说我以前的事吗?或许我能…”
“很遗憾,不行呢…”
宿槐将食指抵在唇上,轻轻摇头:“记忆这种事,只凭她人口中所述无甚用处,她人口述或许已带有那人的主观想法在内了。传述消息的说者尚存主观,何况接受消息的听者?唯有你自身所感所想才能有所触动。你看,我同你说了那么多,你心中除了不可思议外,可有多少触动?”
“就像我们很想让你恢复记忆,可是你都还没有意识到为什么要恢复,没有那个想法,又怎能真的恢复呢?”
她手指轻点宿莳心口,柔声道:“想要恢复记忆,不该是为了顺从别人所想,而该看你这里——你的心。唯有你心里迫切想要寻回从前了,届时,哪怕是些轻微的小细节,你都能从中觉察出些熟悉感来。”
看着宿莳纠结的表情,她又宽慰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方才不是也说过了么,铜线结可养你魂体。而且你最近不是随时能回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么?或许很快,你就可以恢复了,你现在缺的就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宿莳终于放下心来,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宿槐手心的一道划痕。他不由皱眉,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等等,这是什么?!”
宿槐没动,只面色平静道:“没什么,一道痕罢了。”
宿莳眼角直跳,“我当然知道是划痕,我是问你怎么弄到的?”
宿槐却明显不想回答,红唇紧抿不发一词。
宿莳狐疑地盯着她,眉头皱的更深,“我发现你也有些不对劲呢…哦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人偶跟你长得很像?”
宿槐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坐下,若无其事道:“我又如何知晓?不是都说人偶擅长绘人皮骨的么?许是先前她见着我了呗,所以便仿着我的模样刻出来也不足为奇啊?”
宿莳还是不信,依然紧盯着她的手。
宿槐不耐啧了声,拿起一旁的手机打起了游戏来,直接忽视他。宿莳盯着她良久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放弃了,索性也拿起手机打起了游戏。
打发完宿莳,宿槐便以为今晚终于有个放松的机会了,哪知游戏才开局没几分钟,褚枯那边就出了岔子。
‘殿下,少爷受伤,伤势严重,请速来。’
宿槐一个走神,她的蛇就死了。
她不耐地啧了声,手机丢给宿莳。
“宿莳,帮我玩一局,我有事出去一趟。”说着起身走向卧房。
宿莳嘴角有些抽搐,“我还在玩游戏呢喂!哪里顾得上你的小蛇啊喂!”
然而宿槐理都没有理他,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宿莳满头黑线,也不管自己的英雄了,挂了机拿起初玖的手机帮她玩起蛇来,也不管是否会被队友举报。
只是没玩多久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小声嘟囔道:“不是说要出去么?怎么还没出来?啊啊…我的蛇…丢,被围了!”
屏幕中一条巨大的鱼尾蛇被另一条同等长度的眼镜蛇牢牢圈住,此刻正慢悠悠地收紧范围。而他的小蛇不小心误入,也被纳入其中了,此刻正在两条巨蛇的夹击下夹缝生存。
“擦擦擦…要挂了要挂了…”
他注意力全被眼前的小蛇吸引住了,倒也没空去在意宿槐的事了。
再次踏上路家别墅,宿槐的观感依然不怎样。毕竟褚姣那件事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连带着对这里的人和物也不甚喜欢。
感应了下褚枯的大概位置,她身影一闪,便自原地消失。
三楼最里端的一脸房间里。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黑暗,借着窗缝透进来的一缕月光才能勉强看清屋内的摆设。屋里的家具很少,除了基本的几个大家具外,其余物品少的可怜。
被床帘挡住的床上,褚枯小小的身子缩在被子里,厚重的被子将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咳咳…咳…”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闷闷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发出一点回声。
头在被子里有些闷,褚枯缓缓把头伸出被子,想要透口气,眼角余光却瞥到床脚有一道朦胧的灰色身影,惊得他身子猛地瑟缩了下,他赶紧合上眼,假装在睡觉。
宿槐心觉好笑,小破孩呼吸声那么乱,还想装睡?分明是看见她了,怕的不得了呢。
她也不出声,悠哉地无声靠近,把头凑到褚枯脑袋旁。她存了心吓一吓他,谁让他之前在那片野林里偷袭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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