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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是在玄灵成为南山长老的时候,宿槐带着初玖初莳去同他贺喜。
只是他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少喜色,眉宇间隐隐藏匿着股郁气。
他将初玖初莳支开,只单纯约见了宿槐,然后问了她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们鬼族是否都是永生不老的?”
“宿槐,你会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若是你爱上那个人了,会不会愿意陪他一辈子?”
宿槐有些讶异地望着他,可他的表情很认真,显然并非在开玩笑,想来他这些想法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宿槐想了想道:“唔……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不是。鬼族虽然生命比之人类稍长些,终究也不过天地蜉蝣。普通的鬼魅时限一到,若是还未投胎转世,便会化作世间尘埃;而若是成了怨缚灵,那也只能日复一日被执念束缚于某处,最后同样逃不过魂飞魄散;繁阴鬼界的倒还好些,但也并非永生不死。若是受了重伤,伤及魂体,同样需要以消耗元魂为代价来修复。”
“至于我嘛……其实我也不知道呢。不过……嘛,或许罢……或许终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个独得我青睐的人也说不定。”
宿槐撑着下巴,眉眼柔和地望着下首那两位伫立在角落里的少年郎,唇角不自觉地勾着笑。
初玖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忽地抬起头,宿槐朝他眨了眨眼,他也跟着笑了笑。邻边的初莳也察觉到了,抬起眼嘟嘴瞪她,宿槐朝他挑衅地挑挑眉。
对面的玄灵冷眼旁观,桌子底下的手蓦地攥紧。
“那二人便是你的新宠?瞧着同你以前的那些相好相比也并不如何特殊呢。”
宿槐扫了他一眼,有些不耐道:“啧,怎地你今日说话这般阴阳怪气的?本殿爱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又与你何干?啧啧,果然是当上了长老的人就是不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咄咄逼人了呢。”
“……如果我也能活得如他们那般久,如果我也能永远陪着你,你是不是也能接受我呢?”
宿槐皱眉,“我拒绝回答你这些不切实际的问题。”
玄灵垂眉敛眸自嘲一笑,过了许久他复又哑声问道:“宿槐,我想问问你,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我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可有可无的情人?还是只是单纯的床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
宿槐闻言,眼神微眯,冷睨着他眉峰微蹙道:“玄灵,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你回答我。”他抿起唇,第一次用这般近乎冷硬的态度对她说话,话里竟是还有些颤抖。
宿槐冷哼,懒得理会这神经病。
她干脆起身,复又朝着他动作懒散地拱手示意道:“既然礼已经送到了,意思也收到了,玄灵长老无心再谈下去的话,那我们还是先行离开为好。免得今日惹得玄灵长老不快,倒成了我的罪过。”
玄灵却是倏地抱住她,用近乎恳求的语气对她道:“宿槐,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就算骗我也没关系,就告诉我这一次,好不好?”
宿槐一言不发,见他一副她不说清楚就不放她走的架势,不由有些恼了。
“玄灵,你先前可不是这样死缠烂打的?怎地今日如此反常了?”宿槐皱眉望着他身上隐隐冒出的黑气,心里不由有些不好的猜想。
她指尖轻触玄灵眉心,便有一团黑气自他的额头流至她的指间。
“啧,你可是最近习那劳什子的道习得有些走火入魔了?若不然体内为何会有这些魔气?”
玄灵闻言表情一愣,呆呆地松开了她,垂眸揉了揉眉心,这才轻声道:“……许是吧,最近时常有些心神不宁,怕是被那魔气趁虚而入了。总之,多谢槐姑娘相救,方才的话多有冒犯,还请姑娘原谅。”
他朝着宿槐拱手行了一礼,面上的歉意情真意切。
既然事出有因,宿槐自然不会同他计较,便也不在意地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自己多注意些罢。看你今日也忙,我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看你好了。”
宿槐迈出几步,却又微微侧首轻言:“玄灵,我以为我们还算知交好友的……”
玄灵没有应声,只微笑着送她离开。
踏出门口的时候,身后恍惚听到他呢喃了一句:“……可是我并不只想当你的好友呢……”
……
这一个小插曲宿槐自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除了陪初玖初莳,还得管她族内繁多事务,时不时还得躲着宴殊的追杀,忙得不行,哪里有空在意他这种小变化。
乃至后来她在将初玖初莳送到他门下时完全没有想过会发生后面那一系列事情。待从藤枝那处得知玄灵便是残害初玖他们爹娘的那个道士已为时已晚,他俩已经被玄灵抽取了大部分鬼力,便是连记忆也被封存住了。
故而后来听说槐柳镇内有名好夜间出没的姑获常取人女子养之,南山欲要派出几位弟子下山捉了那姑获之时,宿槐便假作成她。虽然如愿见到了他们,不过依然无法带走他们,所幸成功将唱槐簪和槐花颂交给了他们,也不枉受那一伤。
后面的事宿槐已不想回忆,只她依稀记得那日终南山上,看着早已面目全非的玄灵,她终有一事不解:为何这个曾经嫉恶如仇的少年后来会跟魔勾搭在一起?甚至为此摒弃了他曾经坚守的道?
后来她就也明白了,人界里那些所谓世家门派的所谓修道秘籍,终究不过是些蛊惑人心的□□罢了,练此法需得招引外人以身试道。若不然,他们又何苦办那劳什子的驱鬼大赛呢,白白便宜别人,还不如自己偷摸着修炼呢。哦不,或许他们其实自己私下习过,只是无不失败的,因此后来便借着比赛的名字找寻些傀儡替代罢了。
只是呵,谁也没想到,玄灵最终会杀出重围,甚至最终覆了这繁阴的天下。
至于宿臻,宿槐会忘记他纯粹是因着他先前趁着她酒醉,假作初玖上了她的床,而后又利用他得到的关于初玖初莳二人的消息来同她做交换,再后来又利用魅鬼一族特有的蛊惑人心的能力诱着她杀了初莳,因此被她怀恨在心,在分离那一部分魂体的时候也把对他的记忆一起分离了,故而才会不记得关乎他的一切。而她仅剩一些对他的印象,也只是类似于旁观者的角度所需得知的一些事罢了,当不得真。
若是问宿槐对宿臻是否付过真心,她的回答自然是没有的。她后来还能容忍他的那些所作所为,只是单纯是看在俩人以前的情面上以及他那个正宫的身份罢了。她纵使在外头的情人众多,对于自己的正牌夫君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
后来她死了,死于玄灵的百鬼伞之下,死于她自己所作出来的鬼器上。
大抵算是一种偿还吧,总归是自己的错,耽误了这个少年的一生。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承诺给他们的一切都还未实现,不甘心繁阴鬼界就此泯灭。于是她便提前取用她的鬼气,散出部分魂体制出了个傀儡人偶,同时将初玖初莳的魂体也一起放入了人偶里,等待时机寻求藤枝的帮助。
于是槐偶由此而生。
“我命你把初玖初莳的魂魄送到宿臻那儿,然后寻机向他们透露幻境可修魂,指引他们去找到藤枝。许是因着我还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就此死去。所以在找玄灵子前便捏了这个人偶,期愿你能代替我好好保管我的记忆与魂魄,也算给自己留一线生机罢。”
“可没想到,你确实在执行着我下的指令,然后在滚滚长途中孤身漂流了这么久,历经磨难终于找到了我;我也没想到,在我故去后,你会以这般孑孓的模样站到我面前。”
“涉过荒山长岭,越过战争与炮火,身体里不知聚满了多少人类的阴暗情绪,才艰难地循着那一线生机来到了这里,然后静静等待着我去拯救。”
“槐偶,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
黑暗中,宿槐缓缓睁开眼,望着身前的小人偶,眼神温眷而包容。
槐偶安静地望着她,原本暗淡的瞳孔里此刻却像是淬满了光。
“……我是初玖,也是初莳,我是他们的执念所化,也是您的执念所化。宿槐大人,小槐很高兴,在孤独地历经千年后,还能与您在此重逢。”
宿槐闭上眼,身上自上而下褪去了一层浮光,犹如蒙尘的明珠在此时得到了他人尘埃轻拂。她那原本堪堪及腰的墨发瞬间曳地,发尾隐隐带了点鬼魅的深红;面上本只略施粉黛的五官像是自带红妆,眼尾隐约有鬼纹浮现,拖出一尾旖旎的媚态;一袭抹胸的红衣变成了另一袭愈加明艳的绯红襦裙,裙尾缀着红菱缠,恰似迎风轻拂。她的通身好像是脱胎换骨般重新焕发出生机,魂体也再次获得了修复和重生。
宿槐款款睁开眼,微红的眸子里一片冷清,恍若神祗降临。
“大人,您还是这般美丽,总能令槐偶心动不已。”
“槐偶永远都是您最忠诚的傀儡。”
人偶动作僵硬地屈膝跪地,左手搭在右手上支撑着地面,而后缓缓地叩首至地,一脸的虔诚。
宿槐垂眸望了她良久,方才懒懒道:“起身罢。”
槐偶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缓缓起身,低眉顺眼地立在她面前。
“槐偶,本殿的指令你完成的很好。只是,你如今已被人类的怨气所噬,为了苟活于世而在这人类小村里做下这等违背天机之事,早已违背本殿先前制出你的初衷了。”
人偶闻言,掩面哀诉道:“却是他们贪得无厌,有了百岁生命却还渴望长生不死。本该死去之人的魂魄却是主动找到小槐,为了复生甚至甘愿献出躯.体,小槐也只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而已。躯体,只是复生的对价罢了。”
宿槐不语,只安静地望着她,眼眸低倦。
人偶对上她的眼睛,神情一愣,良久垂下眸来低声道:“是……槐偶知错了,任凭大人处罚。”
宿槐敛眸低吟:“既如此,那便尘归尘,土归土罢……”
她边说边轻抬手,食指对住人偶的眉心,稍一轻勾,便有一缕红光自人偶眉心飘出,晃晃悠悠地缠住她的纤指,而后隐入其间。
注入体内的灵魂被取走,人偶的眼神便瞬间黯淡下来,再也不见一丝光亮。
宿槐微一招手,人偶便自前方飘至她的手心。她十指虚空握住,人偶在她手心里缓缓化作齑粉,最终成为一线流沙自她指缝流逝。
流沙聚在她的指尖留恋地绕了几绕,而后又分为几缕更为细小的线,有的飘至她的眉心隐入了她的体内,其余的便四散开来,尽数飘向远方的黑暗深处,融入这世间万物,与这世间同生共息。
“……辛苦了。”
宿槐温柔地望着那些流沙,直至不见踪影。
她轻声叹息,周身的黑暗隐约化作几幕熟悉的幻境,宿槐望着那几幕幻境,略一思索便随意选了一处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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