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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夜行多遇魍魉魑魅,慎行慎言,切记切记。

【壹】

我讨厌下雨。

无论是秋冬之际的阴绵小雨,还是炎夏之时的倾盆大雨,听见雨声就烦躁。

夜晚还好,若是看见明媚的阳光因为大雨被乌云遮挡起来,好好的白日变成了黑夜的延伸一样,让人心情不好。

“真娇气呢。”妈妈曾经有这么说过我,不过我觉得她完全没立场说,每年冬天必然会缠绵病榻的妈妈才是家里最娇弱的人。

毫无疑问她十分疼爱我,不止妈妈,爸爸与双生的弟弟也是,我受到了全家人的宠爱。

所以每逢阴雨天,家里会挂上灯笼,各种各样的花灯非常漂亮,从我的房间到起居室的路上都会挂着。

橘黄的柔和的光芒,朦胧而虚幻的美丽,反倒需要关掉电灯才能欣赏。

这时注意力就会集中在灯笼上,不会去烦恼外面的雨声。

因此便能愉快地度过那一天。

不过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了,十来岁的时候我就感到难为情起来,很郑重地跟父母和弟弟说,请不必再做这些事。

妈妈因此有些失落,似乎是为了我定做了新的灯笼,可惜不能挂出来了。不过在祭典上仍然有它们出场的机会,所以也不是什么值得烦恼的大事。

但我还是讨厌下雨,加倍地讨厌下雨的夜晚,尤其还是独自寄宿在这个山脚下的旅馆里。

老旧的摆设、腐朽的木头味道、还有仿佛被时代抛弃的错位感,全是叫人不快的事。

虽然大厅里的光线称得上明亮,但给我的感觉仍旧阴森森的,烦躁感在心里堆积,书也看不下去。

于是我从那张沙发上坐起来,把书丢在桌上。

“哎呀,您不看了吗?”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一身很有商人特色的打扮,年纪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之间,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我记得他姓户部。

名字不知道,他似乎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了,不过我听不进去,也不想记住。

我一丢开书,老板就从看台后面走出来,满脸关切地来问我,“是想用些宵夜吗?雨下得太大了,明天送菜的人大概来不了,就算如此也绝不会怠慢客人,不死川小姐若有需要请尽管开口。”

真啰嗦,我才不想知道那些事,而且说话的时候眼睛从别人的脸开始看到胸口再到大腿的家伙,看起来连做人的基本礼仪都没好好学过。

近看他脸上还有一条不长不短的疤痕,在额头上留下的痕迹很深,而且是很久前的旧伤。

世人总会对脸上有伤的人抱有误解,认为他们是罪人或暴徒一类,但放在这个人身上倒也不算冤枉他。

“不用了,谢谢您。”尽量不破坏自己的修养,温和地回答他,希望他可以知趣点离我远些。

但我并不是因为他脸上有疤痕讨厌他,不如说是因为这样的人也有伤痕才叫我反感。

我家的男性长辈,说到底也只是我的爸爸与他的弟弟,他们两人脸上都有伤疤。尤其是爸爸,别说脸上了,就连身上也有很多伤痕,按世人的眼光来评价,他绝对是暴徒中的暴徒。

可事实才不是那样,我的爸爸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是非常了不起的英雄,即便他为别人做过的一切都不能公之于众。

要说有没有被吓到过,老实说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过。幼年不懂事的时候,在爸爸把我抱在怀里时,我还会伸出手指去摸他手臂上的伤痕,幼稚的我甚至觉得好玩,虽也奇怪过同龄人的父亲为什么和我的爸爸不一样,但说实话我一直为我的爸爸独一无二骄傲着。

伤疤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这个人却玷污了它,不可饶恕。

不过他也没有做出越界的行为,我就暂时忍耐一下无礼的目光吧。

也许我把嫌恶隐藏得太好了,户部不懂分寸地就近拿了一把椅子,坐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继续过问我的个人隐私。

“不死川小姐是东京人吧?您想必出身良好,气质看起来就像是华族那一类的大小姐呢。”

啰哩啰嗦的男人,肯定不会受到女人欢迎的,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奉承,以为女性只要听了这种话就会高兴吗?

我到这家旅馆投宿的时候,靴子沾满了泥土,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也被泥水和雨水弄脏了,要是我蠢得出门前还化了妆,恐怕就要顶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出现在人前。

活到现在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哪还有什么气质,就算是头猪都不会把这样狼狈的女人跟大小姐扯上关系。

不对,猪有时候要比人更聪明。

“不是哦,我只是个普通平民而已。”我随口回答他,“偶尔写点稿子来赚钱而已。”

“原来是作家小姐呀。”他夸张的语气太做作了,“所以才会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进行,那个,取材旅行吗?”

“算是吧,虽然是为了防止某个男人的骚扰,才出来转换心情。”当然也有别的理由,为了达成目的,似乎也必须向他透露一点信息才行。

“我在附近听见了一个很有趣的消息,忍不住想来一探究竟。”

抛出的诱饵他果然接下了,用一种不知紧张还是期待的目光看我,身体微微向前倾,问:“真失礼,作为本地人完全想不到有什么消息值得作家小姐跑一趟呢。”

“是鬼哦。”

屋外的雨声变大了,轰隆轰隆的雷响,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四周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户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突然大笑起来,一脸乐不可支的表情。

“真抱歉啊,原来不死川小姐是喜欢那种怪谈的作家,不过为了这样的传说就跑到这里来……”

他想说我幼稚吧,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没把我放在眼里,眼睛总是在我胸口打转,没脑子的白痴当然不会考虑别人的头脑好不好,看在他蠢到如此程度的份上,我先不跟他计较了。

“不是传说,报纸上也刊登了吧,最近一年来的杀人事件,死者都是半夜在家里身亡。要么是手脚,要么是五脏六腑,会诡异地消失不见,现场和遗体身上都有野兽撕咬的痕迹,据说就是被鬼吃掉的。”

户部沉默下来,不能装作我是开玩笑了,因为这连续性的杀人事件已经在全国引起轰动,不知为何大街小巷都开始热切地讨论起鬼这种东西,连我最尊敬的那位大作家也写了一篇文章提起了多年前与我父母有关的一件旧事。

民众对这一生物既相信又怀疑,报纸上有许多知情人士说许多年前盛传过这个传说,还有人说亲身遭遇过,但现实里只有这桩连续杀人事件跟鬼有关。

并且是在第八起案件发生之后,之前几桩发生在更久远前的案子才被联系起来,判定凶手是同一人。

而且在大家热切讨论的时候,凶手还在不紧不慢地杀人,就仿佛是真正的鬼一样,向人类投来轻蔑的目光,根本不怕被抓住。

事实上警方也确实毫无头绪,根本找不到线索,而且像被舆论反向影响了一般,渐渐倾向于恶鬼作乱,还有人提出了要祭祀除秽。

这年头什么白痴笨蛋,只要听得懂人话会说人语,就都可以去当公职人员吗?

在我启程来到这里时,第十一起案件刚刚被刊登出来。

“嗯——真是吓人,一跟凶杀案扯上关系就叫人汗毛竖立。”他很快恢复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继续跟我交谈。

“不过就算是真的,小姐也不该一个人来这种偏僻地方,那不是很危险嘛。”他突然换了一种长辈的口吻来教训我,“不管凶手是人还是,那个,鬼,都是很可怕的吧,要是被小姐发现了身份,会把你灭口的。”

“不要紧。”我笑了一下,“武藏先生会保护我的。”

【贰】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作为老板的户部吓了一跳,反射性地防备了一下,才意识到那应该是来住宿的客人。

“真奇怪……”他望着外面的大雨,嘟囔着去开门了,想必是觉得这样的深夜还有人来投宿很奇怪吧,而且还是在这种偏僻之所。

这里恐怕是以前给那些翻山越岭的旅人提供住宿的场所吧,但是交通便利之后,没有人会再走这种崎岖小路,平常肯定很少有客人来。

但是楼上的客人并不少呢,听得见呼吸声,在我一同看向大门的时候,楼梯间有窥视的视线落在背上,好似毒蛇幽幽地吐芯盯着猎物。

不快至极。

我讨厌下雨。

“深夜冒昧打扰了!”

毒蛇般的目光像受惊了一样飞快收回去,洪亮的声音似乎能把这栋三层高的建筑里的人全部吵醒。

要怎么说呢,除了不和谐之外没有别的形容更适合这位客人了。

静谧的深夜、冰冷的大雨、老旧的旅馆,这一切营造出来的压抑氛围全被他一人打破了。

这名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宛如乐章中不和谐的音符,打乱了整首曲目的节奏。

金色的发梢带着点点橘红,身姿挺拔,目光炯炯有神,恰如白昼的太阳,强硬地闯入黑夜之中,难免会令人手足无措。

至少户部就是这样,面对这名少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少年还有同伴,黑发的女孩轻声提醒:“你太大声了,吵醒了别人怎么办?”

“抱歉。”少年直爽地道了歉,“雨太大了,能让我们借宿一晚吗?”

户部这才回过神,慌张地请他们进来。

这是四人的组合,两男两女,除了看似为首的少年外,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黑色的头发,怀里抱着布裹的长条物,一进门就发现我在看他们,扫来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另外两名女孩比他们醒目多了,都有着出众又富有特色的外貌。黑发的女孩身材娇小,抱着长长的匣子,头发上别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发饰,在背后吹来的狂风中颤动翅膀,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

与她一起的女孩却比较高,跟少年们差不多高,樱色的长发编成了粗粗的两个辫子,看起来是四人中最活泼爱笑的。

另外三人也很快留意到我,我朝他们笑了笑,又拿起了我的书躺在沙发上,继续看起来。

这所旅馆不算很大,饭厅跟起居室是同一个用途,他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一边闲聊一边点了饭菜。

已经休息的佣人和厨师又被叫起来,开始忙碌起来,深夜里这家旅馆又突然热闹起来。

为表半夜打扰的歉意,他们付了双倍的价钱,就算如此厚厚一叠钞票压在桌子上,老板也因为惊讶而不敢收。

“就当是饭钱,请收下吧。”黑发女孩不知为何有些歉意地说。

很快就明白她拿出那么多钱的理由了。

因为她的同伴很能吃,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樱发的少女和金发的少年,埋头苦吃,累起的碗碟都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楼上的人明天说不定没有早饭吃了,不过本来就要饿一顿,都无所谓了。

户部将打杂的活丢给跑堂的帮佣,又凑到我附近,苦笑着小声说:“也太能吃了吧……明天的早饭做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关我什么事。

我又翻过一页纸,不打算提醒他就算小声嘀咕,那边也听得见。

“哎,对了,不死川小姐刚刚说起的鬼——”

他刚起了一个话头又被打断了。

这回不是敲门声,来人很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大门,携着屋外的风雨冲进来,嗓门大得跟刚才的少年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哦哦!本大爷是第一名!有什么好吃的通通给我交出来!”

就像拦路抢劫的土匪才会说的台词,却与粗鲁的言行不同,有着秀气如女孩一样的脸,大咧咧地解开了衣服的扣子,若是在街头闲逛,免不了要被人骂一声流氓。

虽然这也不能怪他,都是父辈养成的习惯不好,但也不能说他自己就没问题了,尽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少年同样并非独自一人。

没多久同伴们就赶来了,跑在最前面的金发男孩扯着嗓子大喊:“嘴平你这个白痴!你以为你是山猪变的吗!那么大的雨还横冲直撞地往前跑,要是掉进山沟里怎么办啊白痴!”

“闭嘴娘娘腔!本大爷可是山大王的继承人,将来要统治整座山的男人!这点小雨我才不放在眼里呢!”

“你是中二病吗!还有不准叫我娘娘腔,你个女人脸!”

“你说啥!”

他们两个立刻忘记了一切,摔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除了目瞪口呆的户部,我与那四人组谁都不想阻止,并且埋头吃饭的两个人还端起碗换了个方向,边吃边看,津津有味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们也是四人组,落后的两人撑着一把大伞慢慢走来,收起伞后才看得出那是一个发色黑红的少年,戴着花扎耳坠,无奈地看着对彼此拳打脚踢的同伴,已经放弃了阻止一样地叹了口气,“你们,地上很脏啊,快点起来吧。”

随后他对惊呆了的老板歉意地笑了笑,也是几人当中负责交流的角色。

“抱歉,雨夜赶路太危险了,能让我们住一晚吗?”

这时我放下了书,看向了他——身边牵着的女孩,最多不超过十二岁,微微鼓着脸不大高兴的表情,飞快地扫了一圈室内的景象,马上看到了沙发上的我。

我支着手臂坐起来,她已经甩开了那少年的手,朝我跑过来,远远就扑过来冲进我怀里,“姐姐!”

“诶?诶!绘、绘姐!”此刻终于留意到我的少年,与扭打中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我,三个人都是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你怎么在这里啊?严哥一直在找你啊!”

一群笨孩子,非得在这时候叫出我的名字吗?但是带着时透家的妹妹遇到我,确实不可能不暴露,她是一个不太关心外界环境的孩子。

“那个叫法真难听,我的笨弟弟就算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混黑道呢。”

户部这时转过头来看我,终于反应过来了,“不死川小姐认识他们吗?”

我的确认识他们所有人。

该说是孽缘呢,还是必然的结果,因为我们的父母彼此相熟,导致我们也熟悉起来。但是我们的年龄差距很大,最大的我与弟弟已满二十岁,最小的是时透叔叔的女儿,才刚过十一岁生日。

不过这不妨碍我们相处,他们也乱七八糟地喊我,不知道为什么都是绘姐绘姐地叫,就不能乖一点甜一点,叫明绘姐姐吗?

户部想必不认为我们是偶然遇见的吧,从他狐疑的眼神就能看得出来,他起了疑心,那种阴冷的目光又聚集在我身上。

我怀里的时透妹妹察觉到了什么,要抬头朝上看,我按住她的脑袋摸了摸,她就又安静地趴在我怀里,不管楼上的动静了。

【叁】

厨房里果然没有食材储备了,勉勉强强凑了一桌菜出来,其中又有大半进了嘴平的肚子——那个最先冲进来的男孩,看着另一桌成堆的碗碟,很不服气的表情。

戴着耳坠的灶门,与跟他打了一架的我妻,谁都没跟他抢,只吃自己的那份饭。

时透妹妹依然趴在我怀里,应该是不饿。

我和他们并不生疏,在这时却不能称呼他们的名字。

这是一个独属于我们的规矩,连父母们都不知道,在某个特别的时候,不以名字相称,而选择用姓氏做代号。

有人会选择父母两个姓氏中的一个,我记得伊黑叔叔家的妹妹就选择了蜜璃阿姨的姓氏,她说要把【伊黑】留给弟弟。

当时就想他们打算把这个游戏持续到什么时候,而且居然把时透妹妹也拉进来了——我想喊名字的时候小妮子居然瞪我,但是你用的是爸爸的姓氏诶,不奇怪吗?

她给我的反馈是给自己梳了双马尾。

难道时透叔叔在你心里的特征是双马尾吗?希望她不要在别人问起的时候说我爸爸梳双马尾,因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放到现在身为成年人的时透叔叔身上像是黑历史展示。

时透叔叔怀疑是有人把他当年的黑历史偷偷告诉了她,虽有怀疑对象,但苦于找不到证据。

老实说我觉得我家司生叔叔的可能性最大了,愿神明保佑他不要被时透叔叔打死。

“不死川小姐。”户部又来靠近我,这一回的态度完全不同,就算他很小心地把心情隐藏起来,可还是很明显。

“这几位……莫非也是和您一样来找鬼的吗?”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问,却认真地捕捉我的每个表情变化。

“谁知道,我可没有跟他们约好了碰面。”

“对!本大爷跟小弟们是来找鬼的!”就算是猪排饭都堵不上嘴平的嗓门,明明还吃着饭却敏锐地听见了对话,硬生生地插进话题,一脸自豪样,但因为说话把米饭漏得到处都是,被另外两个人嫌弃了。

一个叫着“谁是你小弟啊,不如说我是带孩子还差不多呢”,一个唠叨着“吃完饭再说话呀,这样很不卫生”——就把桌面清理干净。

总觉得就像复刻出了灶门叔叔他们十五岁的样子,毕竟妈妈也说他们与父亲都很像。

户部很不高兴,我大概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每次说话都被打断,尽管是老板,但在古怪的客人到来之后,场面迅速脱离了控制,他由这里的主人变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没错,不是灶门他们来,而是从今夜第一个来访的客人开始。

局面已经失控。

“我吃饱了!感谢款待!”另一边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两个大胃王终于放下筷子了。

一吃完饭的少年立刻站起来,毫不迟疑地走过来,“户部先生对吧!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我开始觉得这个男人可怜了,没有一次可以掌控节奏,反倒被逼着迎合他们。虽说我是想稍微配合他一下,但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可没有那种体谅他心情的耐心。

算了,现在这样子,继续浪费时间也得不到什么东西。

“炼狱弟弟,要遵从先来后到哦,是我先进这个旅馆的。”

“不、不死川小姐,你——”

都说了我认识他们所有人了,这个男人迟钝到这种程度吗?

“唔!没问题!”以【炼狱】为代号的弟弟一向很绅士,果然停下来等我先说。

我先看了眼还坐在椅子上的蝴蝶,她轻轻点头,打开了盒子的一条缝,里面一定躺着三把长刀。

富冈已经准备拆掉布条,后知后觉地发现还不是时候,又把已经露出刀柄的佩刀重新包起来,试图假装什么都没做。

甘露寺很兴奋呀,对她来说作为饭后运动刚刚好吧。

杀气四溢的注视又一次投来了,集中在身上,时透妹妹抬起头,漠然地与楼道上的人对视。

“户部先生,你相信世上有鬼存在吗?”

户部意识到不妙,脸色已经变了,阴沉着脸与我对视,根本不管隐隐将他包围起来的其他人。

“小看你了,不死川小姐。”他没有之前故作的谦卑,“我真以为你是作家。”

“我的确是作家,可没有骗你,另外请正面回答问题。”

“哼哼,鬼啊……那种东西,确实真的存在过,但早就没了。”

“你的语气就像是见过一样。”

“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差点被那种怪物咬死,还好被人救了一命。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我那几年过得可是战战兢兢的。”

“但是,某一天,那些鬼完全销声匿迹了对吧?”

“没错,因为我再也没遇到过会带着刀在街上走来走去的人,那些是专门杀鬼的人吧,他们居然消失了,也代表鬼这种东西不存在了。”

“所以你开始计划了吗?”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什么?”

“将入室抢劫伪装成鬼来袭,为此不仅杀了人,还破坏了遗体,撕咬的痕迹是用野狗伪造的吧,看起来会被误会,跟鬼的咬痕对比就能看出不同了。”

“因为鬼的存在不允许向公众透露,就算灭绝了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宣布,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消失。而遭遇过的人没有被专门告知就会认为它们还存在,可负责处理这些事件的组织却消失了,于是只能默认结果。”

“根本不信鬼存在的警方,想找证据也没头绪吧。毕竟民众认定是鬼,就会忽略了其它的可疑点,例如奇怪的陌生人之类,不,也许是注意到了但是害怕遭到报复的可能性更大。”

真是抱歉,但感觉由他本人说明会变成老太婆的裹脚布,而我已经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所以就帮他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不得不说,十分精彩地运用了思维盲区,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要比猪聪明多了。”

这个男人非常狡猾,用的是很简单却难以揭穿的诡计。

因为那个针对鬼的组织——鬼杀队,已经解散了,也被收回了在警察体系里的某些特权,所以一般的案子根本不会被递交给特殊人士处理,是被当成普通杀人案放置了。

“你很谨慎,所以隔了一两年就会换个地方再作案,但是今年之内已经出现了四起案件,是预先准备好几年之后要袭击的目标吧。我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回答!”炼狱突然举手大声说,“因为经手第八起案件的柴崎警官,过去是鬼杀队的丁级队士!他联系了产屋敷先生!”

蝴蝶也举起手,微笑着接话,“这个人一定有内线,想逃往国外吧,在第八起案件之后聪明点就该果断收手。但是,你的同伙并不知道产屋敷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吧,在走之前还想再多赚几笔,疯狂地、不计代价地实施了还不成熟的计划。该说自以为是,还是说被小看了?”

“啊,就是楼上拿冷飕飕的目光看人的家伙吗?本大爷早就发现了!”嘴平很得意地仰起头,突然睁大了眼睛。

灶门和我妻对他的脾气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及时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堵住了他马上要说的话。

“就算你们知道又怎样?”除了一开始表情难看,他很快冷静下来,看了看大家从不同地方将藏着的刀拿出来,“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玩刀这种小玩具,以为还是大正年代吗?”

“你要是不说,我以为自己在江户时代的破旅馆里呢。”我如此回敬他。

时透妹妹不知何时又缩回我怀里,嘟囔了一句:“好无聊。”

本来就很无聊,是你们抱有太多不必要的期待了,还把所有人都叫上,真以为要跟鬼战斗吗?

与此同时楼上也传来了抱怨声。

“我说——要聊到什么时候啊?”人影从二楼一跃而下,轻松地站稳之后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

“在你们啰嗦个没完时,本小姐与二位兄长可是华丽又低调地潜入了这家旅馆,制服了那些扛着枪趴在那里的笨蛋,庸俗的凡人就诚心诚意地感激我啊。”

户部这时才发现楼上的同伙都已经倒下了,我看见两个少年探头跟我们打了个招呼,又缩回去继续捆人。

同样是宇髓叔叔的孩子,兄长和妹妹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

是因为母亲不同的缘故吗?但是使用【宇髓】这个称号的却是最小的妹妹,两个哥哥默默地充当影子,虽说很有忍者风范,可是过分疼爱她了吧。

因为能干的哥哥出场,气势汹汹带了宝刀来的大家就全部白费力气了,此时还在耀武扬威的宇髓就吸引了所有仇恨值。

“宇髓妹妹。”蝴蝶笑盈盈地开口,“你的妆花了。”

一刀致命,不愧是蝴蝶。

骄傲的小姑娘尖叫了一声,捂住脸扭头飞奔上去找哥哥了。

还好我今天没化妆出门,还好还好。

那么问题来了,不算我怀里的时透妹妹,有七个人是为了打架来的,现在只剩户部一个人,要怎么分?

“猜拳吧!”炼狱毫不犹豫地提议,“谁赢了谁收拾他!”

“不要。”富冈却飞快拒绝了,“你出千。”

“我没有!”

“每回都是我输。”

“那纯粹是你运气不好!”

甘露寺似乎松了一口气,也不参与争论,也笑着坐到我身边来,“太好了,终于把真凶抓到了,不会再有牺牲者出现了。”

她这么一说,我突然醒悟为什么这回所有人都来了。

“没告诉伊黑叔叔吗?”

“嗯,大家都没说呢,辉利哉先生应该是和我们想到了一样的事,所以把这件事托付给我们了。”

这件事的真相会伤害到父母,看起来是大家的共识。让曾经为了保护别人跟鬼厮杀的父母知道,自己救下的人转头却利用起对他们和鬼的了解,杀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根本想象不出他们会受到怎样的打击。

毕竟我的爸爸妈妈和小叔叔,还有认识的叔叔阿姨们,都是好不容易才治愈了过去留下的创伤,绝不能让卑鄙小人的无耻行为再次伤害他们。

不过我先不提,大家明明还没长大,却都懂得了要保护自己的父母,非常了不起。

“能查到这里来,你们很努力呢。”

甘露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我们联系不上严哥跟瞳弥,没想到绘姐比我们先找到这里,大家还说你是逃避编辑催稿才说去旅行,非常没品——哎、哎呀,我什么都没说!”

“严弥和瞳弥去哪里了?”

“诶?不是说去找绘姐了吗?那个,编辑先生似乎去你家哭诉,说见不到你人,拿不到稿子他无颜面对出版社,不如就此切腹来向读者谢罪。唔,不死川叔叔就让严弥和瞳弥出去找你。啊,严哥跟我们说要是见到你,替他转达一句‘你完蛋了’。”

“……”编辑这种生物真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存在了。

我决定再旅行一段时间,偷偷跟妈妈联系,确定爸爸的心情怎么样再回去。

那边的几个人围绕着要不要猜拳决定的问题,几乎快打起来了,我在这时想到了解决办法,问那个完全被剥夺了发言权的户部。

“当年,救了你的是哪个呼吸法的剑士。”

他明白我们不会杀他,因此状态还好,还敢对我皱眉摆架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当然是为了洗刷耻辱了,居然救了一个败类,不亲手处置的话,流派都会颜面扫地吧。放心,不管是炎呼、水呼、雷呼……哪一派的传人都有哦。”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如果是风呼……虽然我不太想动,不过为了我风呼一脉的荣誉,也不是不能勉强一下。”

这个主意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连楼上捆完人、补好妆的宇髓兄妹也下来了,大家围成一团,眼神闪闪发光地盯着他,异口同声:“选择吧!由谁来处置你?”

户部惨叫了一声,没出息地倒下去了。

富冈看了看他,认真地提议:“要不我们不争了,一人一拳轮着来?”

“这个可以有。”

“谁先来啊?”

“本大爷第一个!”

“你想得美!”

“干脆按年龄来吧,大家都没意见,绘姐先来。”

“不要,会手疼的,甘露寺妹妹替我多揍一下。”

“喂,叫甘露寺打,你想让他死吗?”

“什么呀,好过分!”

“我先来吧!”

“没轮到你呢!炼狱你还说你以前没出千!难怪打牌总是输给你!”

“这跟那个是两回事!而且我没出千,是你们的运气太糟糕了!”

“姐姐,饿了。”

“说得也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肆】

天亮的时候,雨也停了。

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气息,并不难闻。

我牵着时透妹妹,没走很远就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第一反应是转身要溜。

可是我的弟弟,我的双胞胎弟弟,比我晚两小时出生的弟弟,那该死的双生子的心灵感应。

他比我动作更快一步地跑过来,拦腰把我抱起来抗在肩上,一旁的瞳弥立刻接手了我的行李箱,提起来不顾我的眼神暗示,直直地往前走。

小没良心的东西,就知道你跟你哥是一伙的,这么多年我白疼你了。

背后那帮更没良心的兔崽子们哈哈哈的笑声,能把整座山都吵醒。你们给我记着,下回我做点心往里面加辣椒水送给你们,尤其是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个。

“姐姐,别闹了。”

他如今正经喊我的语气非常像爸爸,我泄气地撇嘴,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要这么走,难受死了,背我背我。”

严弥把我放下来,半蹲着等我趴上去才捞住我的腿,快步赶上瞳弥。

没良心的兔崽子露出心虚的表情,还试图狡辩,“姐不能怪我,你也不能放人家鸽子这么久啊,小林先生都快哭了。你跟我爸告状也没用,他同意我跟哥哥一起来找你的。”

什么嘛,这下全都是我的错了。

笨弟弟,傻弟弟,都不帮我说话。

我气鼓鼓地戳严弥的背,他许是被我骚扰烦了,开口问我,“你真的写不出来吗?”

“写得出来早就交了。”还不是这个连环杀人事件浪费了我太多时间,搞得我完全没空思考下一篇稿子怎么写。

不过这件事给了我新灵感,回去通宵一下应该没问题。

“那你也别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啊。”我听见他吐了口气,“还在信纸上说什么我要去北海道猎熊,把妈妈吓了一跳。”

“我已经猎完了呀。”我算了算邮寄的速度,“熊皮和腌肉寄回去了,应该快到了吧。”

“……狩猎许可证呢?”

“哎呀,我偷偷考了,其实也不是很难嘛。”

“姐,你下一篇写什么?”瞳弥此时好奇地问我,我猜他是要问出个究竟回去告诉小林先生,确认我不会写到一半甩手不干,免得他又来我家表演上吊或者切腹。

“唔~写谁呢?”

我选择创作是出于三个原因,一个是与我父母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师写的《浪客奇谭》,老实说我们全是老师的狂热粉丝也不为过;其二是妈妈以前写的日记,很详细地记录了她的生活,与在鬼杀队里遇到的人;其三,就是没有理由地想写。

嗯,开个玩笑。

是因为鬼杀队随时有可能再复活。

就算是相距更遥远的未来,连我们都不在的时间里,如果再发生恶鬼作乱的事,不论是真是假,只要鬼再度现身,鬼杀队必然会随之复活,讨伐恶鬼。

无论岁月流转,唯此誓言不灭。

到了那时,若是无人喝彩,未免太寂寞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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