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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大概有七八日没合过眼了,或许他面容过于可怖,迟川抓耳挠腮间,拿到一盒安息香,生怕他睡不着,多找了几个香炉,在致死量的边缘来回试探,全给熏上了。
后来叶清果然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个梦。
他这些年,少有梦境,倘若做了,必是离不开一个人,而今晚,自然也见到了。
故地故人。
叶清藏在假山之后,一眼便瞧出这是蒲子然的潇湘府,而日子,便是他初来不死林的时候。
也难怪他记得清,因为闲暇之余,叶清便会将脑海中的旧事挖出来,一点点的追忆,景行舟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叶清比他本人还清楚。
宴上觥筹交错,而景行舟身边,陪着的是那个穿着青衣,十多岁的自己。
那个时候,景行舟不太爱与他说话,注意力大多都留在旁人身上,只是左手虚揽住自己,好像防着他要跑一样。
叶清垂眸笑了笑,随后又黯然神伤,与其梦到过去,还不如醒着,或者直接睡了吧,说不定睡醒之后,什么都了结干净了。
叶清倚靠在假山上,心中存着这样的想法。
“于梦中睡去,你就再也无法醒来。”
叶清身子僵了一下,他并未回头,只是喉间发紧,低声喃喃道:“是梦,我也甘愿不醒来。”
“因为你傻吗?”
叶清低低一笑,回过头。
木棉树下站着的人,神色平静而淡然。
“是外面没人疼我了。”叶清抬步,走到他跟前,伸手将人往木棉树上一推,“景行舟,除你之外,都是别人了,我不要别人疼我。”
他攥着景行舟手腕的力度有些大,面前人蹙了蹙眉,叶清抬手捏住他的下颌,与他唇舌纠缠在一起。
景行舟也不躲避,叶清吻到尽兴,最后舔了舔他的耳垂,低喘道:“从前我要这样,你都会给我一巴掌的……”
“嗯?”景行舟看着眼前人,眉梢轻挑,“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好好的梦不把它做好,非得挨一顿打才觉得舒畅,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孩儿还有这嗜好呢?
叶清握起景行舟的手,在他指节上啃了一口,然后低头将脸颊贴在他掌心,闭上了眼,低声开了口:“是你心里先有我的,也是你先弃了我,叫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中,景行舟,你永远知道刀尖朝向哪里最让我疼了。”
“我是不会成为好人的好去处。”景行舟抬手用指腹摸着他耳垂,默了默,才拖着长音说道:“可你能怎么办呢?清儿。”
叶清红着眼眶,低低说道:“我没别的东西,只剩下这条命能用来要挟你了。”
木窗敞着,淡淡清风拂过,似十里晚荷香暗渡,叶清睁开双眸,一时分不清这梦里梦外,恍惚还能听到又轻又软的一声‘叮铃’,下榻后忙走到了窗前。
院落里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萤火。
原是大梦初醒,只余荒唐。
右眼猛地一阵刺痛,叶清抬手捂着,这感觉叫他变得烦躁起来,咬着牙踉跄回了榻上。
允夏挪了挪身子,与景行舟稍微隔了些距离坐着,露出浅淡的笑容,说:“时有君子夜入室而止于梁上,你今日的作为倒是同工异曲。”
景行舟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允夏似笑非笑,接着又问:“小景,你素来怕冷,如今虽是入了夏,可这不死林照旧阴冷,再说,树上我都硌得慌,你这娇弱弱的身子,不如进了沉香殿好过。”
景行舟眯眼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允夏心道:看来还是气急了。
殿内突然噼里啪啦地不知又摔掉了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景行舟垂眸,还未有所动作,便听到院门外脚步声渐近,片刻后跑进来一灰衣男子,急匆匆地推门进了沉香殿。
景行舟背靠枝干,揪下一片叶揉在手里,嘴上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那就是迟川?长得倒是有点儿离经叛道的味道。”
“是吗?”允夏纯粹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一脸认真道:“我倒觉得这孩子白白净净的挺有书生气,会照顾里面那个,且两位年轻人,也都不曾婚配。”
景行舟轻轻笑了一声。
那迟川进去后,大概是苦口婆心地说了好多话,殿内安静下来后,他人才出了院子,须臾后又端着木托盘出现。
允夏抬手将结界撤下,垂眸看着那沉香殿,咂摸片刻,才低语一声:“小景,你会认个输吗?”
景行舟用关爱‘残障’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迟川刚踏上石阶,听得铃动,转过身便撞进一双沉静如水的碧瞳里,愣了下,神色就恍惚了。
景行舟接手他的东西,低声说:“打哪来回哪去吧。”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迟川打了个冷颤,抬头看月明星稀,转身又看见沉香殿,顿时瞪圆了眼,一时成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晓得自己怎么半夜就抽风了。
允夏在树上险些笑疯了。
她从前只听闻狐惑术的厉害,往日想见识见识,可景行舟是个有脾气的,允夏没这个脸皮子去问,也从未见他使过,还当狐狸崽子没人教不会用,不承想,这玩意儿原来也是天生天赐的。
寝殿显然清理过了,安息香味儿浓郁的很,景行舟绕过屏风,便看到榻上躺着的人。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转头将木案上的香炉放在窗前,顺道揭开盖儿瞧了瞧,长睫轻颤,觉得允夏大概是个瞎的。
迟川这‘照顾’法,他家清儿怕是无福消受。
叶清的呼吸均匀平缓了许多,景行舟坐在地上,轻轻握起他右手手腕,将他掌心那块暂时用来止血的衣料取了下来。
隐约要见骨了。
景行舟将灯盏往床头靠了靠,紧着他最严重的伤先处理好了,然后才顾叶清手指上的一些血口子。
刚沾上药膏涂了,叶清的手突然一缩,藏在衣袖中。
景行舟顿了顿,又将灯盏挪开,起身坐在榻上,用没有涂抹药膏的那只手覆上叶清的额头,掌根轻轻揉开他皱起的眉头,稍缓了缓,才又抓起他的手。
叶清这突如其来的娇弱有些诡异,伤要见骨了,他倒是面不改色,到这些甚至还有些不见血的小伤口上,却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个刺球,且在景行舟要给他包扎时,还皱起眉头,发出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低吼。
景行舟低头,在他上过药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吹。
“很疼吗?”
一声闷哼。
景行舟动作放轻,继续给他包扎。
“行舟……”
“嗯?”景行舟下意识地应了声,抬眼看去,榻上人眉头紧锁,想来是做了个无法安宁的梦,他握着叶清的手腕,俯身轻问:“真的很疼吗?”
叶清鬓角微湿,身体不安地动了动,哑声道:“冷……”
景行舟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叶清的呼吸同样也是滚烫的。
景行舟起身就要去再找一床棉被,左手便猛地被抓住,叶清那只伤了却还没废的手大概也是真的不想要了,他牢牢抓着面前人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嘟囔着:“别走,不要丢下我了……”
某些人,生病后倒是会使出了一套装巧卖乖,能哭会晕的作态。
景行舟瞳色暗了些许,弯腰用手扳过叶清的脸,低头将他那干唇燥舌一一描到柔润。
叶清软软躺在榻上,大狐狸瞒天过海美人计,而他备周意怠,已失荆州。
叶清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远,扯开嗓子已经准备好哀嚎了,刚发出一声呜咽,耳尖地又听到那人渐行渐近,顿时身子一缩,埋头在被窝里。
更委屈了。
景行舟将被褥铺开,两三下蹬掉鞋袜,越过叶清躺在里面,然后抓住他那只要残不残的爪子搭在自己腰上。
这鸽子蛋大的糖吃得人险些噎死,叶清措不及防,直到右眼处一凉,他才似梦初觉,身子后仰。
景行舟指尖微蜷,看着他眼上的那道疤,没有说话,只是手下移后搭在他背后,身子挪了挪,与人靠在一起。
*
凤己正坐在锁灵阁外练字,余光瞥见远处的身影,有些奇怪,待人走近时,才问她:“姑姑不是说要送景哥哥去仙瓴海吗?”
允夏说:“天命在前,是生是死谁也决定不了,他若有那气运,仙瓴海就算十万阎魔也挡不住。”
凤己倒是赞同她的说法,岂知笔刚蘸足墨,允夏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将凤己书案上练写的字拿起来瞧了瞧,若有所思。
允夏:“阿己,你帮姑姑写封信。”
凤己:“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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