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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绾燕蹙着眉,又遥遥地望向床铺。

谢衍依旧是维持着那个姿势未动,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咬紧嘴唇,压下心里的不甘和烦躁,将装着栗子糕的食盒放在了一侧的八仙桌上,朝着谢衍微微福身,便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苏怜在一片黑暗里听见陈绾燕的脚步声走远,木门被嘎吱一声阖上,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悄悄地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一抬头便和谢衍暗色的眸子对上,眼里神色晦暗不明。

“躲什么?”他语气带着些寒意。

苏怜满头雾水。

明明是谢衍刚才一直在捉弄自己,她还未生气呢,他怎么就生气了?

她一时没搞懂只能诺诺地答道,“我怕被她看到。”

谢衍心里一紧。

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恼火。

他伸手将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将苏怜抱在腿上,伸手按住她的后背,止住她后退的路。

目光紧盯着她懵懂的杏核眼,一字一句道,

“以后无论见到谁,都别躲。”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是应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侧。

说完便按住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啃咬搅弄,用尽力道,方才解气。

***

日头已经挂在了天边,红艳艳的晚霞洒在树梢上。

谢衍正盘膝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手里握着支狼毫,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宣纸。

苏怜在两个时辰前便走了,一点儿没听他的话。

他担忧她昨夜冻了一夜,想让人再窝在被子里多睡一会儿,结果她推开自己的手,跳着下了床,非要回到后院去给那群下人们做晚饭。

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他就想不明白苏怜这个人怎么把别人看得比自己还重。

最后他只能看着她颤着手系好衣带,头也不回地从寒草阁里走了出去,留都留不住。

谢衍带着闷气,喝了足足三碗杭菊茶才压下心里烦躁,开始敛神沉思起来那些杂乱无章的记忆。

正月初四。

他提笔写下这四个字。

他本来是要去调查兵械失踪一案,却在去往宛州的途中收到收到了一份奏报。

里面说有人在宛州的当铺里发现了他师父的鸾凤青玉佩,那是秦烈一直带在身上的,从不摘下。

谢衍还记得,有一次他与师父遭遇偷袭,箭.矢极速飞来,眼看着就要射中他搭在腿上的玉佩,却未想到他硬生生地转了个身,用后腰挡住箭.矢,只为了护好那块玉佩。

所以绝不可能是为了银钱而将其当掉,只能是因为某种其他的原因。

谢衍像是抓住了乱麻中的线索,他快马加鞭地赶到那间当铺,盘问了许久,终于理出个来龙去脉。

他师父是将此枚玉佩抵押在当铺掌柜手里,让他代为保管一封信。

秦烈说待到八年后便将这封信送到京城的宁远侯府里,做完这件事,那枚玉佩便作为酬金。

这掌柜的本来也是与他熟识已久的江湖中人,当初确实是一番古道热肠地应下了,但随着时间流逝,铺子经营困难,等到第五年的时候,家里负债累累,再也支撑不住。

那掌柜的便想毁约。

于是他将那封信抛在脑后,将玉佩挂售了出去。

却未曾想刚挂出去,就被谢衍的暗探寻到,他只能一五一时地交代清楚。

后来那掌柜的在库房里寻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那封遗留的信。

谢衍拆开信封,只见一张淡青色的帕子,上面……

脑中一片白光闪过。

谢衍握着狼嚎的手顿了顿,旋即在纸上笔走游龙地写下两个大字。

丝帕。

又在下面划了条墨线。

丝帕之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但上面的内容确实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他闭眼再想。

拿到丝帕后,他似乎是和谢九川争辩了一番。

随后两人就打马去了杏安巷,再之后,他就遇见了苏怜。

谢衍苦笑,他这记忆虽是恢复了,却漏得和筛子一样。

他只记起了杏安巷里的日日夜夜,那个给他煮浮元子,给他缝补衣裳,为他束发剃须的小姑娘。

其余的一概都是模模糊糊。

不过他能想起这些已经是足够了。

剩下的迷茫之事,只要抓住谢九川,严刑拷问,一切便将迎刃而解。

还有谢七舟提到的那户苏怜的邻居老太,谢衍相信小六总有法子从她嘴里剥落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

苏怜正坐在后院里的杌子上择着菜,心里却暗暗思量。

事到如今她才有功夫去仔细地想想那个古怪的男人,他到底为何不许她向谢衍透露一个字。

谢衍在宛州的时候,除了生得格外俊朗些,其余的就和一个平常的小商人别无二致。

早晨来铺子里吃茶,晌午的时候人就消失不见,他同自己说是去铺子里管账。每隔五天就要出城一次,去荆州送货,还有每天傍晚要和城南算卦摊子的老叟下棋。

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到底有什么威胁?

那个古怪的男人竟是一个字儿也不许她往外说。

她手里捏着菜叶,心里千回百转。

每隔几天便要去荆州一次…

还有谢衍那时说他做的是丝绸生意,但他的货物小小一箱,便要两个大汉才抬的动…

还有那个老叟,苏怜见过一次,穿得邋里邋遢,却生得仙风道骨。

还有那日洞房花烛里的血和剑,他那两日定是与人厮杀搏命过。

她渐渐明白过来,谢衍在宛州一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所以掩埋了身份,借着绸缎商人的身份暗中行事。

若是自己给谢衍稍稍透露出一点儿头绪,那剩下的线索,就可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蹦出来。

所以那个古怪的男人才那样害怕,还拿她父亲的消息来威胁她。

苏怜满心纠结,她想将一切仔仔细细都告诉谢衍,生怕他被人算计还不知。

但她又怕告诉谢衍后,他会因为自己当初的逃跑怪罪下来。

同时苏怜又怕自己通风报信的事被那个古怪的人知道,那她就再也得不到父亲的消息。

心里翻搅着难受,苏怜暗叹一口气。

决意将这件事暂且拖着,她实在是无法做决定。

洗菜剩下的水一片浑浊,苏怜站起身端起木盆,却感觉腰间一阵酸痛。

又想起来昨夜谢衍捏着她的腰,力气大的吓人,她的腰连着胯骨,都要被撞得散架,现在一弓腰一抬身,都是钻心的疼痛。

苏怜的脸渐渐变得绯红,心里又腹诽了谢衍一百遍。

正伸手捶着腰侧时,忽地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她。

陈平慌里慌张地走过来,端起了地上的水盆,笑得憨厚,“阿怜姑娘,我来帮你,你日日做工肯定是腰酸腿乏。”

说罢,便手脚麻利地又帮苏怜换了盆新的水,又给她拿来了一张带软垫的凳子,最后双手在身侧无措地搓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怜觉得满心疑惑,但是她还是笑着点头谢过,随后又开始在清水里洗着山药。

看着面前女子宁静姣好的侧脸,又想起她娇娇柔柔的一声声陈大哥,

半晌,陈平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涨红着脸说道,

“阿…阿怜姑娘,我娘说她想帮我相看个妻子,是老太太院里的青珠,但…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我…我…其实…心悦你很久了…”

苏怜手里的山药啪嗒一声落回水盆里,溅起了一滩水花。

她忪怔了半天,才明白了陈平话里的意思。

其实仔细想想,从她到侯府开始,陈平就对她多有照顾。

从搬米搬面的小事,到前些日子分炭火棉衣的大事,他都一直暗暗的帮助自己。

苏怜心里知道。

但她只能是报答在陈妈妈身上。

因着陈妈妈牙口不好,苏怜做饭时便多做些好嚼的饭食,因着陈妈妈怕冷,于是苏怜每日睡前都先在她的被窝里放几个汤婆子。

但对于陈平,

她不能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她生怕让他产生误会。

却没想到他还是……

苏怜心里实在不忍拒绝,但她又必须快刀斩乱麻地说明白。

思忖良久,苏怜决定找一个他绝对无法反驳的理由。

她小手捏紧了衣角,措辞许久终是说道,

“其实我……我在宛州有过夫君。”

“我嫁过人了。”

陈平本想着,若是苏怜婉拒,他便再想些别的办法来感动她。

他娘总说铁杵磨成针,他觉得只要自己对苏怜够好,她总有一天会对他死心塌地。

却没想到她竟然嫁人了!?

陈平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呆地定在原地,傻愣愣地难以置信。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陈平才缓过神儿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后悔是怅然,还有点儿生气。

为什么苏怜不早点儿告诉他,她把自己嫁过人的事捂地严严实实,这才让他心生了念头。

越想他越是觉得胸闷,最后涨红着一张脸,僵硬地转过身去,脚下生风地从一侧的月洞门跑了出去,差点儿踉跄摔倒。

苏怜看着那个背影绕个弯儿就不见了,暗自叹息。

到底是伤了他的好意,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旋即晃了晃头,又开始认认真真地清理手中的淮山药,山药补气,她今日想给谢衍煨一碗山药羊骨汤。

忽地听见身侧的楠竹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苏怜猛地转头,却发现绿叶掩映下有一片淡青色的袍角。

抬眸看去,是巴掌宽的象牙腰带,挺阔的胸膛,微凸的喉结,刀凿一般的鼻子,最后对上了一双翻滚着浓烈黑暗的眸子。

是谢衍!

他听到了刚才她说的话吗?!

苏怜一瞬间吓得六神无主,她想辩解几句,却发现舌头打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说不出口那些真相。

为了拿到她父亲的消息,她只能把一切锁在肚子里。

谢衍看见苏怜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好奇,已经到如此地步,她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

到底是什么让她张不开口?

谢衍蹙着眉吓唬道,

“你……在宛州有过夫君?”

谢衍面色冷凝,一双剑眉拧成一团,语气间都是寒意。

苏怜慌了神。

他是生气了吗?

他定是生气了。

突然得知自己的枕边人,竟然和别人有过婚约,世上能有几个人不生气呢。

苏怜想解释,但她嗓子里像是塞进了湿湿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衍背着手走近到苏怜身前,看着她微张着小嘴,眼角嫣红一片。

急得都快哭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一个字儿也不说。

谢衍心里有些恼意,

百般好奇她的小脑袋里到底存了什么事儿,竟然三缄其口,只字不提。

瞒他瞒得如此幸苦。

他沉着嗓子接着说道,“那你的夫君现在何处?”

苏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咬着下唇,手指尖掐进掌心,最后决定……

不说。

她不敢冒险,那个奇怪的男人万一得知她没有守约,定是再也不会告诉她父亲的下落。

她抑住眼里的泪,缓缓道,“他……不知所踪了。”

谢衍挑了挑眉,心里失笑,

他人不就在她眼前,见鬼的不知所踪。

又凛了凛神色,接着问道,“哦,那你可需要我帮你寻他?侯府暗卫多的是,寻一个人还是容易的很的。”

苏怜微怔,心下疑惑,

谢衍好似对此事并不生气?

他不在意吗?

旋即缓过神儿来,连忙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一点儿也不想找到他。”

若是真的让谢衍派了暗卫去寻那个莫须有的夫君,那岂不是转眼间就会露馅儿。

谢衍被她的话气到噎住,

什么叫’一点儿也不想找到他’?

他一时间竟是胸闷到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背在身后的手烦闷地转着玉扳指,最后心里实在是被她堵得难受,决定吓吓苏怜。

于是忽地走进一步,伸出大掌一把扣住了苏怜的腰,将那个娇小的身子揽进怀里。

凑近耳朵旁压低声音问道,

“那你倒是说说,是我好,还是从前的夫君好?”

温热的吐息扑在耳朵上,苏怜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

作者有话要说:  阿怜是什么人间小天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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