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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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场上，分别穿着红衣和蓝衣的少年们纵马扬杆，意气飞扬。

东边两层半的观众席上，诸多观战的小娘子们——还夹杂着一些小郎君们——摇晃着头上各色的珠翠、顶冠，议论着，甚至手舞足蹈着，气氛也是相当热烈。

但在后面高层之上，却有一个身形纤细，五官精巧，眉眼之间似乎有几分弱症的少女，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画风和旁边格格不入。

有小娘子的目光扫过，在冲突不甚精彩的时候，就和边上的手帕交嘀咕，“看那林二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早烂了么？还在那儿装模作样。”

“管她作甚。”

“就是看不惯她啊，要真是不喜欢，不来不就好了，来了又要装模作样。”

“不是，她以前看马球，好像也不像现在这样。”

“哈哈，那就是知道自己名声有多差了吧？”

“别……哎呀你看！”

——倘若被称作林二娘的林朝华注意到了这些议论，必然会在心中腹诽：你们说的这些话不觉得逻辑混乱吗？

然而，这会儿，她却没那份心思。

她现在颇为纠结——她答应林朝云帮忙，答应得太草率了！虽然只是“试探夏家三郎夏钰有没有修炼江湖内功”这种帮忙……

林朝华再次回想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上午这些勋贵子弟们都要上学学文，小娘子们先行举办了一场花会。不知怎么的，她那个同日生的堂姐，林氏东府成国侯府的嫡出大娘子林朝云，和夏家的四娘子吵了起来。

“……晋国公府虎父犬子，一群将门郎君，手无缚鸡之力……”

那嘲讽放的，足以让林氏和夏氏结仇了。

当时她都惊呆了。

虽然是穿越女，偶尔会冒出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和诗词来。但林朝云无疑是很满意现在的身份的。贵女该学的七窍玲珑素来学得很好。从来没那么得罪人过！

她和湖阳公主一起拉开两人，将林朝云带到僻静处“冷静”。

“冷静”下来之后，林朝云就提出了那样要求。

她当时提出的理由是，怀疑饶律和夏钰之间，有超出朋友的感情，甚至是行为。

饶律和夏钰是谁？

饶律是林氏西府饶老夫人的侄孙，和林朝云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至少林朝华以前是这么认为的——若非饶律的身份尴尬，两家早就议亲了。

夏钰是晋国公府的小郎君，夏四娘子的隔房哥哥，和饶律同在林家西府开办的丰实书院读书，是众所周知的一对好朋友。

也就是说，林朝云是觉得她那个冲着谈婚论嫁去的男朋友，其实是个基，而且是有男朋友的！怀疑他对自己骗心骗情！

且这情况如果属实，和林氏西府也脱不了干系。

甭管出于女性的同理心，还是出于责任，林朝华对“帮林朝云找证据”这件事，没什么疑问。是假的最好，是真的，查清楚了也能及时止损。

问题是，“夏三郎是否修炼江湖内功”和“夏三郎与饶律有超出朋友兄弟之情”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因果关联吗？

林朝华想不出来，林朝云也完全没说！

只不过……

说起饶律和夏钰“可能有超限的感情”的时候，那么一瞬间，林朝云透露出来的怨恨和愤怒，真的宛如实质！

让林朝华一不小心就被那怨恨影响到，同情心飙到最高点，没有追问下去的同意了她的请求。

现在回想起来，林朝华依然有些心悸，同时感觉古怪。

除了极端人格，正常人的因爱生恨，恨的程度往往和爱的程度有关。付出越多，被背叛的时候就越恨。

林朝云目前甚至还没和饶律谈婚论嫁呢。也不可能在十四岁的年纪，就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行为吧？且她平日里，和饶律的交往也没碍着她和其他小郎君谈笑，她交际圈挺广……

总而言之，付出得还不算多。

怎么表现的像是……不但被骗心骗情，还被骗身害命？

可以说，这样的反差带来的疑窦，才是林朝华这会儿纠结的主要原因。

而另一个原因是，夏钰真的不像是那种会修炼江湖内功的人。

林朝华的目光扫过了矮层里坐着的，夏钰的后脑勺。被他头顶金冠的光芒晃了下眼。

夏钰非常“文静”的坐在那儿，同样和他周边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在长平城中出了名的“不肖之人”、“纨绔子弟”。

他的祖父，前晋国公夏盟，是大周开国的第一名将。为救□□而在天下一统前战死沙场，换来了晋国公府的满门荣华。

可夏三郎却满京城的宣扬过“舞刀弄枪，莽夫之举”、“骑射粗鲁，怎及诗书风雅”、“恨不能身为女儿家，不用听那些打打杀杀的话”，这一类的言论。

将他祖父也给说进去了。可谓是第一等的“不肖”。

而且，大周武风盛行，别说男子们崇尚“下马治国上马杀敌”的文武双全，就是女子们，贵女们也大半会多多少少的练习一些骑射。

夏钰就更是显得画风额外不同了。

纨绔都纨绔得不成样子。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去修炼什么江湖内功？

而且，夏钰来的时候，林朝华就已经站在看台的高层了。

按照她的观察，夏钰的呼吸轻浅，脚步虚浮，下盘不稳。对她的观察也不大敏感。怎么看都不像是修炼过功夫的，内功外功都不像。

除非他的爱好是“扮演普通人”且已经将这个爱好刻入了日常生活之中。

但是，有这个必要？

整个大周，若是排一个“不怕功高震主被清算”的排行榜，后代子孙庸碌且无人从军的晋国公府绝对名列榜首。皇家都希望晋国公府能出个出色一点的子孙。

但林朝华之所以现在还在纠结，而不是直接将“没有修炼”这样的答案告诉另一边和闺蜜一起坐着的林朝云，却也是因为这一点。

在武风盛行的大周，男风也并不少见。

林朝华前些年跟着舅公寻医问药兼行走江湖长见识的时候，就去过花街柳巷。那儿小倌馆里面最受欢迎的小倌，基本都是那种文气、单薄、清秀、精致的类型。

说起来是有点不恭敬，但论长相精致程度，在林朝华见过的男子里至少能排前三的夏钰，那文弱的气质，单薄的身躯……要去小倌馆里，真能做个爆红的行首！

好男风的男子，只怕有八成以上喜欢这一款。

用林朝华前世的话的来形容，那就是万人迷小受的气质……

以前没往这方面想的时候也就罢了，一往这方面想……

这么纠结着，一场比赛结束了。

林朝华的目光迅速锁定了场上一身鲜红的饶律。

饶二郎容颜俊美、身材挺拔、英姿勃发、文武双全。在同龄少年郎中素来都是佼佼者。但也就是一个“身世尴尬”，让他上不上下不下。贵女们说起，往往多有鄙夷。

也就是林朝云和林朝华一样神魂来自异世，不管面上学得再好，骨子里就没将那些封建尊卑和礼仪刻在骨子里，才会自小对饶二郎无异色。

林朝华觉得，饶二郎会心悦林朝云，也着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会儿饶律将马交给小厮，目光也是立刻就锁定了林朝云的位置，带笑示意。

林朝云的反应林朝华是看不见的，但她能看见，饶律的笑容渐渐僵硬。而且，还带着几分诧异——显然不明白林朝云的反应是为什么。

但饶律这会儿也没太在意。

林朝云没反应，饶律就将目光转向了好友夏钰。束手朝夏钰的方向走过来。

得了，还是试试看吧，注意分寸就好。

林朝华这么想着，往矮层走去。

因这武德园马场的比赛，偶尔会有圣驾驾临，观众极多。偏偏观众又多半是官宦子弟。是以，虽然修建的是双层看台，高层却在矮层之后。

林朝华在坐下去的时候，就已经瞅好了夏钰的位置。

一走下楼梯，就是夏钰座位的后方。

当然，夏钰这会儿已经离座，到围栏前去和饶律说话了。

林朝华正听见饶律道，“……刚听见些传言，等会儿送林家两位娘子回平昌伯府。”

夏钰笑了两声。

林朝华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捉狭。

但箭在弦上，林朝华又是个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去随意变更的人。是以，在花会之中就已经装在了袖子里的小石子，依然算好了轨迹飞射而出！

身为文艺少女，过往几年时间闯下了才女名声，以琴书闻名的林朝华是真不喜欢打打杀杀。

所以她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只用心学了“暗器”和“音律”作为防身的功夫。都是务求远程解决敌人的那种。其他的都是稀松平常。

可学精了的这两样，林朝华却又是对结果很有把握的——

夏钰身边没什么人，这一下能击中他的内膝盖，让他撞到围栏上。但不至于让他受伤——哪怕他没有修炼过任何武功。

但到底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在这种人声鼎沸的场所，难免有些漏算了旁人的行动。

这会儿已经有其他上场的勋贵子弟走回了看台。

其中一个显然是听说了林朝云和夏四娘子的争端，本来走得好好的，却忽然快走几步，脱离群众，恰好就在石子击中夏钰膝盖内侧的那一刻，一巴掌朝夏钰拍了下去，“夏三……”

声音戛然而止。

正若无其事，准备淡然离开的林朝华猛然转身，看向夏钰。

那勋贵子弟也是目瞪口呆的看见，被他“突然袭击”的夏钰，明明只是身体前倾想要避开他那一巴掌，却不知为何用力过猛，倒像是被他猛推了一下，倒栽葱的从围栏上面翻了下去！

虽然是看台的“矮层”，距离马场的地面也差不多有一米多的距离。

这一翻……

饶律本能的伸手接了一下。

夏钰本能的伸手推开了他的接应。

夏钰狼狈的、背朝地的摔在了围栏外的石质地面上，发出一声毫不作假的惨叫声。

林朝华甚至听见了他背脊骨同样传来的惨叫声——如果不是饶律到底挡了一下，这位小郎君的背骨都可能摔断。

别说修炼内功了。

这小郎君的身体简直堪称娇弱！

林朝华的小脸白了，欲哭无泪——老天爷，她就只是想要试一下人有没有修炼内功而已，真没想着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