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chapte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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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是给他发简讯，他很久都没回我。平常他都有定时查看信息的习惯。然后我就给他打电话，十几通，没人接。”江童说：“他最近情绪一直不太对劲，他说失眠，睡不好，也不让我去看他。这两个多月他也没去方医生那。他不接电话，我第一直觉是出事了，立刻打车去他家。”

江童说着，抹了把脸，心有余悸：“我一开门，就看到他倒在客厅地板上，像死了一样。”

“那真的很可怕，我甚至……不敢过去确认。”

“……好在他只是昏倒了，很快我就打了明花的急救电话。送来医院后，医生说是低血糖诱发的昏迷。低血糖……不是自杀……”

这句不是自杀让徐执和江童都沉默了。

徐执较晚接到电话，赶过来时看到现场的张五一，吃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后来才打听到，张五一是来明花做亲子鉴定的。

“不是就好。”徐执说着，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不是就好……”

江童点了点头，忽又说：“他在急症室醒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排斥医院和病房，一个劲说要回家。急症科的医生迫于无奈给他打了镇定剂。他以前来医院从没有这样过激的反应，怎么现在就……”

徐执摇摇头：“一年前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心理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江童一愣，惨淡地笑了笑：“他若是进军影视界，或许影帝早拿几个。”他随即扇扇手，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悲惨，问道：“那边不会打起来吧。”

徐执知道他说的那边是厉廷川和张五一，他想了想，说道：“不至于。”

确实不至于，拥有打人动机的也只有张五一，而张五一早过了用拳头解决事情的年纪。

两个将将而立的男人坐在医院的高级餐厅里，面前各自摆放红茶，咖啡和方糖，相对无言。

厉廷川毫无解释的意思。

张五一聪明到不需要厉廷川解释，只在震惊消退后，联系所知种种，猜中真相五六分。

这是荒诞到他不知该指责谁的小品故事，随便抓阄出来的人物和剧情，毫无逻辑。

“别的暂且不说，你怎么能隐瞒他抑郁症的事！”这才是张五一最为愤慨的事。他只要想到前段时间自己气势汹汹地跑去姚睿面前问罪，姚睿还好脾气地跟着他去拍了《时尚先锋》的封面，就觉得胸口仿佛被人迎面重锤一拳。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在质疑我前，你该检讨一下自己的迟钝。”厉廷川说，对张五一的用词很不满意。此前他十分安静，不管是喝茶还是对待张五一的逼视，都体现了作为高级商务精英的卓越情绪管理。但是张五一看过他过呼吸的模样，所以这完全吓不到张五一。连带他那能够喝退众人的身份威势也因为乱七八糟的事件而切碎。

张五一捏着白瓷勺的手微微发抖，白瓷勺敲击在瓷碟上，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他把勺子用力甩到杯内，黑色咖啡渍溅在雪白的桌布上，落下几点刺目的黑。

张五一最讨厌和厉廷川这类人打交道，他们永远维持着同一个面孔，从不轻易动摇，令人很难从他们的表情动作里获取更多信息。最好的谈话对象便是那些滔滔不绝的人，稍微的引导、奉承，他们就会一股脑把你想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张五一不屑地哼笑了声。

张五一说：“我会和他商量转去其他疗养院，他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

厉廷川指出：“他已经有了心理医师，不需要你操心。”

张五一笑了：“如果你自信永远能把事情安排妥当，为什么还会发生这些！”他是嘲笑，也是质问。

这些有钱人，不管教养多么好，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

他本以为厉廷川会反驳，或者训斥。毕竟厉廷川不像会坐着挨骂的人。但厉廷川听到后，竟似乎接受这一嘲讽般，只是解释：“方慎能力很强，短时间你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他刚清醒这几天，心理很脆弱，需要人陪。你多来走动。”

“哦，我还以为你怕我多嘴多舌要把我绑架拖走呢。”

“你想对他说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但你最好考虑清楚后果。”

厉廷川抽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方慎的电话，你可以和他联系。”

张五一视线在这张餐巾纸上停留十秒钟，伸手将它收进了口袋，“如果我想找你呢。”

厉廷川瞥一眼张五一，将钢笔收回西服内袋：“徐执，找他。”

他们的短暂会面很快宣告结束，厉廷川在起身离开前说了最后一句话，让张五一哑口无言。

“你的反应太激烈了，不要增加他的病耻感。”

这一瞬间，张五一在厉廷川漆黑的眼瞳下无所遁形。但他其实只是犯了一个再大众不过的错误。当一个人开始看心理医生，即便四肢健全，在周围人看来也成了残障人士。面对残疾患者，无论亲人友人，伪装得如何习以为常，总会从指缝间流露出属于健全者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不耐烦。

厉廷川走后，张五一拿出那张用黑色笔迹写下一串数字的餐巾纸，把号码输入进手机，保存。随后他拎着餐巾纸的一角，将其浸入余存半杯的咖啡中。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将放在另一侧座椅上的牛皮纸袋、围巾以及大衣拿起，从餐厅往停车场走去。

餐厅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裹夹着碎刀片般凛冽的冷风涌入，给他尚且混沌的脑袋灌入一剂强劲冷流。

他很快在明花医院宽阔的停车坪找到自己的车子，在手指被冻僵前钻进车内去。他没有立即启动引擎，车载空调徐徐喷出的暖气让这个狭小的空间很快温暖如春。大衣、围巾、手套和那只牛皮纸袋文件夹都被他扔在了副驾驶座。他透过车窗看了眼住院部五楼，他必须承认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去看望姚睿，他甚至不知道进病房时该笑还是不该笑。

张五一靠在方向盘上长叹一声，视线落在一旁的牛皮纸袋上。他将纸袋拿在手，拆开封胶，取出放在纸袋内的薄薄的一张纸。视线跳过纸张上半页密密麻麻的专业数据，直接跳到末尾处看鉴定结果。

简单的一段话，白纸黑字，刺中他的眼。

【依据dna检测结果，编号358879521待测父系样本无法排除是编号358879522待测子女样本亲生父系的可能。基于25个不同基因位点结果的分析，这种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为99.9999%。】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向来活泼开朗的好友竟身患抑郁与忽然间有了一个亲生子这两者谁给他的冲击更大。

姚睿醒过来时，意识模模糊糊，只隐约听到房间里有压低声音的交谈声，阳光强烈得眼睛十分不舒服，他便下意识抬起手挡在了脸上。

江童是第一个注意到他醒过来的人，因为江童刚好在床边点熏香。其实江童也是刚醒，只是看到昨晚点的熏香灭了，就想先把香续上再去洗漱。

“姚哥，你醒啦！”

听到江童的话，在房间另一头说话的人也看了过来。是方慎和徐执。

姚睿打着哈欠在床上翻身，他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只是念着太久没这么安稳地睡好觉，不想睁眼起床。闭着眼睛只继续睡了几分钟，睡意便没那么浓厚了，脑袋也像窗外的阳光一样亮堂起来。他先是看到不同于卧室的床头柜和被子，然后是天花板上的灯。

再是刚才说话的江童。

于是他终于把手从脸上挪开，用一种久睡初醒的人固有的迷茫眼神看向江童。

江童朝他笑笑，继续点熏香。

扮演严厉大哥的向来都是徐执，命令别人起床的话自然也得由他来说。姚睿在看清徐执和方慎时，脑子已清醒七八，前因后果也回忆起泰半。只觉羞愧难当，无脸见人。因长期失眠和极不规律的饮食导致身体崩溃昏倒在自家客厅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个大笑话！

所幸并未让他尴尬太久，有医生来查房了。顺带补上送来急诊时无法进行的问诊环节。

徐执一行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窘迫，体贴地找了借口出门去。姚睿实在感谢他们，在医生面前也放松了不少。

其实他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只是因为严重失眠，坏了胃口，不吃饭，只吃维生素片度日，又长期蜗居在家，疏于运动。就像张五一早先预知的，整个人都要发霉了。

失眠症，来看神经内科倒也是没错的。

只是任何人无缘无故得这样严重的失眠症，都是件可疑的事。

姚睿得的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再加上他的配合，问诊过程很顺利。他回答着诸如一天能睡几个小时，清晨刷牙有没有恶心干呕的感觉之类的问题。到最后似乎也只是得出了失眠症这样显而易见的结论，并要求他做一个全身检查。

医生走后，姚睿脸上立马浮现几分怠倦神色，好似刚才为了应付谈话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方慎进来了，只有他一个人。他将手上的快餐袋放在病房茶几上，从袋子内取出外带盒。

“白粥，没有放糖和其他配菜。”方慎温和地看向姚睿：“能吃吗？试一试吧。”

姚睿已经有轻度的厌食反应，但在方慎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他从床上下来，去洗手间洗漱，出来时看到方慎也在一边吃着早餐。方慎吃梅干菜煎饼配苦咖啡，十分中西合璧的情调。

姚睿捏着勺子顺时针在粥里搅拌两下，随后捧起碗，喂自己一小口。身侧传来方慎咬煎饼的酥脆声，吸引住姚睿的视线。他看方慎吃得实在香，心里居然也升起那么点食欲来。再加上白粥味道清淡，入口顺滑，他接连吃了好几勺都没有出现呕吐反应。

这给了他心理上很大的鼓励。他竟然也平平静静地吃完了一碗白米粥。

他们吃过早餐后，方慎起身开了半扇窗，散味儿。

病房暖气很足，姚睿只穿着一套病号服，陡然灌入的冷气让他感到些许寒意，扫视一圈，在衣帽架上找到自己的大衣外套，便穿了起来。

“要关上吗？”方慎问道。姚睿说：“开着吧，通风。”方慎点头，把窗户拉回一半，没有关紧。

方慎坐到姚睿身边。

“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