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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保宁传来消息,沈大帅病了,因着想念沈七爷,催他回保宁。期间五姨太从中拦了多次,最后免不了沈大帅的一番斥责,倒也算帮沈培远争取了不少时日。

他这次回保宁轻装简阵,把大批人手都留在了樊城,亲近的只带了丁安和戴冒,一行人中途未作耽搁,等沈七爷到保宁的时候,正巧赶上过年。

长衫礼帽,金丝镜框下的眼睛盛着温和的笑意,沈七爷温润如常。

沈夫人橘彩雷枝短袄下着了条墨色的金丝马面裙,头发盘成髻,插着枚古早的素簪,两年未见,竟是苍老了许多,隐隐看的到发中藏匿的银丝。

沈七爷携着江娉婷越过众人给沈夫人问安,他垂着头,“许久未见夫人,儿子甚是想念。”

言语诚恳的仿佛自己是沈夫人的亲子一般。

手中的茶有些烫人,沈夫人放到唇边吹了吹,轻抿了口,硕大的翡翠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碧绿的光。

她不开口,屋里就这么安静着。

沈七爷依然伫在厅内,面容恭敬,连旁边的江娉婷也是一副任尔风雨吾不移的模样。

“怎得带她来了,芸娘呢?”

“她身体不好,这一路车马劳累的,怕她再病着,就留在樊城,让谢姨太照料着。”沈七爷信口拈来,不似作假。

“哟沈七夫人这身体也真够弱的,好歹明媒正娶怎这般不懂礼数,连七爷回家过年,都跟不得了。”五姨太得了空就要刺他两句,这两年小八争气,连着她都被大帅高看了两眼,可若不是老三走的早,她何至于把小八拖入这趟浑水中。

五姨太对沈三爷的死如鲠在喉,她不相信这中间没有沈培远什么事。

“姨太太想差了,这可真不是咱们夫人不来。”沈夫人是正经婆婆,江娉婷不敢在她手下造次,但她还怕了五姨太不成,“自从之前那事受了惊吓,咱们夫人的身子就一日差过一日,却还念叨着姨太的好,说只是打理不当才让匪贼专了空子,夫人心善,都不与姨太计较这些,若不是身子骨实在不好,又怎会不愿意回家呢。”

新世界,原就是沈三爷的地方。江娉婷这番话说的引人遐想,对沈七夫人的名声着实不太好,但是却真真切切的恶心到了五姨太,儿子死了还要背拉出来说道,言语间把陈芸娘体弱的原因一股脑的甩在了沈三爷身上。

“牙尖嘴利的东西!”五姨太眼神划过沈七爷,冷笑着盯住江娉婷,“也不看看自个是个什么身份。”

“姨太教训的是,我也不过是七爷的姨太而已。”我是姨太,那你呢,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贱人!你敢讽刺我!”桌子被拍的声响,五姨太指尖的嫣红差点指到江娉婷的鼻子尖。

沈七爷这才拉着江娉婷退后了一步,“不该在夫人面前如此放肆。”

“七爷教训的是。”说着转身跪在沈夫人面前,“是妾逾越了,夫人莫要动气。”

言语间竟是没把五姨太放在眼里。

沈七爷看着跪在地上的江娉婷,瘦弱的身躯挺得笔直,她是个狠心的女子,蛇打七寸,她最擅长的就是掐住别人的七寸。这么些年的观察,沈七爷觉得,其实比起谢阮玉,江娉婷更要像他。

她能忍,亦会为了达到目的,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只是未免有些太像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算什么东西!”五姨太盯着温润的沈七爷,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谁不知道谁,装什么道貌岸然的谦谦君子。”

“姨太慎言!”沈夫人难得的开了口。

“慎言?我说错什么了?”自从沈夫人死了儿子,她就再也没怕过她,就算她手里有她的把柄又如何,大帅已经没有多少儿子了。比起她的小八,沈七爷才是沈夫人最大的心头刺。

“大帅来了!”赛红姑身边的小丫头急急忙忙从前院跑来。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厅内的几人安静下来。

片刻,沈大帅的军靴就出现了客厅,他声音响亮,倒是一点不介意沈七爷知道他生病是个幌子,“说什么呢?”

“这不,老七回来了,大家伙都没去过津北,这会问问那地的趣事。”沈夫人起身搀了大帅走到主位坐下。

津北。沈大帅咧着嘴,眼神却看着桌面,似不经意问,“近章,津北可好?”

甚好,沈七爷知道沈大帅想听什么,也没瞒着他,从头到尾粗略的说了遍,越听,沈大帅眉头皱的越紧,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探究。

沈七爷可不管他怎么想,想要换权,也得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的人都给拔了。

沈大帅开始的确有这个想法,才借了生病的由头把他招来保宁,等着过些时日,在从新任命督军。只是沈七方才的一番话,让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只是粗粗一言,他就知道沈七把津北打理的滴水不漏,即便安派新的人手,也不过是送去一个傀儡。

只好皮笑肉不笑道,“难得回来,就多住些时日吧。”

“好。”沈七爷一口应下,在沈大帅诧异的目光中补充道,“只是我这次来的匆忙,手头不太宽裕。”

这是□□裸的要钱了。

沈七爷如今在保宁没有私产,缺钱不奇怪,沈大帅点头,“届时你去高泽那,让他给你去取。”

沈七爷得了好,也不再多言,赛红姑惯会讨巧,气氛被她炒的热闹了许多,一家人倒是安稳的吃了顿晚饭。

“你说你要多少?”高泽掏掏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七爷。

“三十万大洋。”

“您要这么多钱干吗?”说着探身与沈七爷耳语,“现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丁安最看不得别人的磨蹭样,咳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要的又不是你的钱。”

沈七爷笑着不说话,翘着腿靠在圈椅上,高泽见拧不过他,后来一想反正是沈家的钱,他管得着人家怎么花么,当下便写了条子盖章,随后取了钱票交给沈七爷。

沈七爷会赚银子,也会花,当即让人去金铺铸了四面小金佛,沈七信佛,保宁城人尽皆知。

没两天,他又无聊了,带着戴冒四处闲逛,顺便把百安胡同、胭脂巷、石家胡同里的一等妓院全包了下来。大摇大摆的带着江娉婷去饮茶听戏,这种一等的又被称为清馆,并不是只做皮肉生意,里面的女子不仅色相娇好,而且能歌善琴。

只可惜,江娉婷不是谢阮玉,作为女子被带到这种地方,难免如坐针毡。

沈七爷也不强求,他又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带谢阮玉去逛秦楼,她眼睛都看直了,若不是他拦着,他真怀疑谢阮玉会把青楼给翻过来。在众人眼中似乎缺了点廉耻心,但沈七爷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好奇就去看,不喜欢就丢掉,无需委屈自己。

他花钱如流水,不够了,立刻让人去高泽那里取。每次批条上的数字都让高泽觉得肉疼,不是自己的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电报发回了樊城,谢阮玉和张巡看的大眼瞪小眼。

“他该不会过的乐不思蜀了吧。”谢阮玉指着电报问。

“看样是被大帅给扣下了。”张巡试探道,“要不咱干点什么?”

“听说最近接壤云省的交界不太平?”

“一点点,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眼睛骨碌一转,张巡又道,“当然,也可以变成大事。”

用沈七爷的话来说,张巡一肚子坏水,谢阮玉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俩人谋划了几天,愣是谋划出了一场大事。

津北和云省中间出了一批悍匪,张巡便组了一小支部队去剿匪,原本计划的好好的,悍匪洗劫边界的村庄,然后被他们逼到云省之内,借机制造混乱,加剧省边矛盾。

谁料悍匪凶狠,张巡他们逼的急了,劫持了一队过路的商人,最后虽无大碍,但是商队被杀了多人,活下来的多少也受了伤,商队里珍宝众多,为首的老板更是昏迷不醒,底下的只知道被雇佣押送货物,至于商人的身份,倒还真是一头雾水。

张巡无奈之下,只好派人先把他们先送到樊城安置。

“笨手笨脚!”谢阮玉看着张巡一起差人送来的的信件,抱怨道,“也不问清楚什么人,就敢往我这里带,万一是江洋大盗通缉水贼怎么办?”

“姨太,您想太多了吧。”翡翠陪着谢阮玉向偏院走去。

“一队商人,身分不明,手中珍宝无数,这能是一般人么。”来到偏院,谢阮玉皱眉对丁志道,“多加派点人手,小心提防,现在七爷不在,津北乱不得。”说着一脚踏了进去。

屋内没有燃香,地龙烧的滚烫,空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床上的人一直没有醒,翡翠小声道,“看过大夫了,伤得颇重,子弹在偏一寸,这人就没了。”

床帘被拉开,冬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的黄木洒入室内,床上的男人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

剑眉星目。

谢阮玉感觉脑子哄的一声,似有什么倒塌。

“姨太,姨太,您怎么了…”眼前的面容开始模糊,翡翠的声音忽近忽远。

她终于,还是遇到了这辈子最不想遇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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