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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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可,除了我之外，再无证据。”

李馨媛静静站在光影交叠中，神色或明或暗,语音低哑,有着刚才哭过后的烟云袅袅。她在说出在无证据四个字的时候,有着惆怅也有虚无。

这世界上最残忍的邪恶,可能就是这般。

你明明亲眼所见,逻辑自洽,处处都透着诡异。

但你毫无证据。

更甚者，是李馨媛手里明明曾有过证据,可如今依旧两手空空,平添命案几桩。而那些命案，或变成其他悬案，或变成一场意外,没有任何一桩可以直指那曾经真是发生过的事实。

苏小小死亡那天,明明是与人一起掉入河中的。

为何最后只有苏小小死去了？

甚至是腹部那样不堪地死去了？

紧接着，所有窥探这个案子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直接关联的，或者看上去根本毫无关系的人，都被变成了提线木偶,顺着提拽变成了某个无关痛痒案件中的受害人。

却独独与苏小小的案件全然无关。

李馨媛荒唐一般抬起了头,她注视着杜司明身上的白大褂,那被日光照射得有些灼人眼的晕白，像是暗讽着现实的昏暗与浑浊，刺得人眼生疼。

“现在，我是我认知范围内,还活着的少数知情人。”

李馨媛转头看向被框定在“李月”身份中的林歆晾，意有所指地无声宣告着少数知情人里包括了轮椅上的女学生。紧接着，她很简短地介绍说：“十年前，我亲眼所见了很多事情。”

“仙玉山的大火。”

“苏小小坠河。”

“李月、警局、吴扬。”

“去河边救人的杜承。”

“找我做专访的李洋。”

“还有一直参与其中的我的经纪人。”

李馨媛对轮椅上的女学生浅浅一笑说：“他们，除了你，全都已经死了。”

“但这所有的一切，除了我以为的那些，竟是那样的毫无关联。”

“仙玉山的大火是意外失火。”

“苏小小是013连环凶杀案的被害人。”

“吴扬是入室劫杀案的被害人。”

“杜承是暴力袭医事件的被害人。”

“李洋是非正常死亡，是另一起连环凶杀案的被害人。”

“我的经纪人，今年7月23日在仙玉山出了车祸，意外离世。”

李馨媛说到自己经纪人的时候，唇角的笑意渐收，面容上透露出的是郭宇昂在葬礼那天见过的快意，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没有人情味的嚣张。

郭宇昂慢慢从注视着平板电脑的状态里抬头，他冷哼一声说：“你早干什么去了。”

“整整十年，你有太多机会了……”

李馨媛微挑着眉尾，看向郭宇昂说：“不，我没有。”

郭宇昂被反驳得一噎，还没待他跳脚，一旁的杜司明已经走上前来，瘦高纤长的挡在了郭宇昂的眼前。

“你说我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李馨媛微微昂头，看着面前的杜司明说：“如果你需要证据，但我只有自己的这双眼睛。”

噗呲——

郭宇昂被气笑了，他抬手将杜司明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半天没拽动，只好自己走上前去，盯着李馨媛说：“你倒是想怎么搬弄就怎么摆弄，嘴长你身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李馨媛略带酸涩地看向郭宇昂的方向说：“你看，我根本没有说的机会。”

“这世界，最可笑的就是，没人相信什么亲眼所见。”

“都只相信所谓的证据。”

“可我也曾有过证据，只是全都被摧毁罢了。”

李馨媛身子慢慢后靠，斜依着身后的墙壁，迷茫而又好笑地说：“可我现在可以说了。”

“一是我的经纪人已经死了，这世界上就只……”

剩下李馨媛一个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了，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说了。

可这句话李馨媛并未说全，因为她的眼光扫到了一直忧心忡忡盯着自己的女学生，这个被选定的“李月”出乎意料地配合人设。这让李馨媛有些惊愕又有些释然，她浅淡一笑说：“二是我终于等到了将杜承之死与苏小小之死联系到一起的证据。”

“板上钉钉的证据。”

————

龙城艳阳天，胡青青带着墨镜和遮阳帽垂头等在法医所的门外，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

她随意拿起手机，随意扫了眼时间2020年8月25日，13:45。可她却没有理睬手机内蹦跳不断的信息提醒，因为她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

这是她来龙城后第一次离开龙城医院，离开那个混乱又似乎更加安全的医院。

在龙城医院内，胡青青旁听着任青和刑侦警察对林丽的审讯，案件审理过程九曲连环，但好在一直紧张而危险的龙城莫名地安全了下来。

没有了爆炸和车祸，龙城一如曾经的样子，秋叶晕红，一派英伦。

胡青青在孙莉莉向警方申请单独行动后，也走出了龙城医院那个牢固又禁锢的区域。

“胡青青？”

随着脚步声的趋近，高耸建筑物内走出来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

顾远之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站在了胡青青的身旁，即便是他很努力地想要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可此时的他全无笑意，只是唇角被动地拉扯了两下。

胡青青也早听闻那个英勇赴死的刑警事迹，她慢慢抬手勉强够到顾远之肩膀拍了两下。

两人无话。

但没有什么是比真正的感同身受，更让人觉得难过的了。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眼泪似乎都无法表达，可两个面无表情的人，却全都能照单全收。

都猝然失去挚友的人，他们并肩而立，慢慢向建筑物内缓步前行。阳光在他们的身后耀眼，而他们暗淡无喜的面容却躲在暗影中落寞。

“有什么结果吗？”胡青青并无期待地问着。

顾远之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检索着属于李洋的卷宗。

李洋那张穿着白衬衫笑得灿烂的一寸照片，那永远定格住年华的李洋仿佛就像从未曾离开过一样，笑得没心没肺。

胡青青呼吸一哽，别过头去。

“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顾远之翻动着各种配型结果，低沉开口。

胡青青深吸一口气说：“坏消息吧。”

顾远之似是料到了一般，本就没想先说好的，他停下步子缓声说：“你提供给法医所的组织碎片，今年与新发生案件进行了逐一比对，费用可比以往还要贵。”

胡青青闷声点头，似乎对于在她师傅这件事上，花多少钱她都甘之如饴。

“这消息也没多坏。”胡青青抬起头来，落寞无波的眼睛看着再无往日神采的顾远之说：“有生之年，我能等到配对成功吗？”

顾远之手掌一抬，按在了胡青青几天没洗过的头顶。

搓磨一阵，干呕一声。

“艹，你来见我，头也不洗？”

胡青青偷偷摸了摸头顶，又凑到自己鼻尖，有些熏眼睛，连忙甩手说：“是有点味重了哈。”

顾远之摇头，将手里的平板电脑递过去说：“好消息是，有生之年，你无须再等了。”

胡青青原本偷着将指尖头油抹向顾远之白大褂的手，猛地垂落，她腕间纵横交错的疤痕露了出来。可她早已无暇顾及，只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屏幕上的内容，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到能看清里面的宣泄和惊慌。

————

十年前，9月9日。

胡青青背着斜挎包，拎着笔记本电脑，急匆匆地按响了师傅李洋的门铃。

“师傅！我知道你今天下午要去照相馆取结婚照！你肯定今天得回家，我就来打扰啦！”

“咱们那个系列报道，主任说要做大做强，而且……”

随着胡青青的碎碎念，以及下意识地拉门，那个浅白色的防盗门便轻易地开了。阳光攀爬进室内，纯木色的地板奶黄色的玄关，还有那看上去就异常柔软的日式沙发……

胡青青换了拖鞋，既好奇又有些局促地进了门。

“师傅？”

“师傅，我进来啦！”

胡青青将略微有些沉重的笔记本电脑放下，便僵硬在门口处，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室内静悄悄的，仿佛死寂一般。

咚咚咚——！

一阵猛烈地敲击声，突然从胡青青身后刚关严的防盗门处传来，吓得她一个激灵！

“1202的住户你在家吗？！”

“我是物业的！1102的住户也来了！你开下门！”

胡青青吓得咽了口唾沫，慌张地凑到了猫眼处，看到了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穿着胸前绣有物业字样的男人，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敲着门。

中年妇女皱眉说：“昨天半夜就听见楼上有异常的响动，声音刺耳极了！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物业男人尴尬地说：“1202的住户是个记者，经常出差，人也挺好的。”

“你什么意思？！”中年妇女说：“你的意思是我诬陷别人了？！”

“你也看到了，我又不是因为噪音才来找你处理问题的，我就是顺便一说！”

“你这语气，好像我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一样！”

“这家昨天的确是吵得要死！”

叮咚——

电梯门缓缓拉开，对面住户听到这边的吵闹，也插话说：“昨晚我们也听到声音了。”

物业男人：……

“你看看！”中年妇女宽慰地说：“就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而且咱们上来还不是因为他家浴室漏水！都漏到我家了嘛！你快再联系联系！监控也看了，他回来之后就没有外出，他根本就是在家的！”

胡青青也不认识这里的人，不敢轻易开门，只好陌生地在屋内寻找他们所说的漏水的浴室。

嘀嗒——

嘀嗒——

奶白色浴室门后，传来了水声。

“师傅？你是在洗澡吗？”胡青青提高了声音询问，因为这房子的所有房间，只有这里她没有推开看过了。

“师傅？？？”

胡青青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很多新闻报道，比如什么单身男子浴室摔倒一命呜呼之类。所以她闭着眼睛，嘴里吼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浴室门被拉开的一瞬，牵扯着内里封闭门缝的胶带，以及高过胡青青的血水汪洋而来……

那血水浓郁的铁屑味道，灌溉了胡青青还未紧张起来的神经。

而她的师傅，随着血水呜咽，垂着头悬挂在淋浴喷头的铁管上，随水荡漾，又苍白垂落。

李洋浴室最高处的收纳柜上，放着一个蓝牙音箱，圆形的，出声筒却诡异地对着墙面，电量早已耗尽。

——昨天半夜就听见楼上有异常的响动，声音刺耳极了！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昨晚我们也听到声音了。——

胡青青身子凛冽，满脑子有太多信息需要处理，可她却像是猛然失声了一般，干张着嘴，大大的开合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想说：她的师傅，昨夜，在浴室里，将音响对着墙面，用最大的声音，是在求救。

孤独痛苦地求救了，整整一个小时！

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没有一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突然像是泄了闸的洪水，在胡青青弱小而淋透的躯壳里喧嚣而起，夹杂着绝望和崩溃。

————

“我师父那个案件，是当时很著名的密室连环杀人案，凶手很少会留下什么痕迹。”

胡青青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信息，看着那完全匹配的dna序列，浑身颤抖，泪水无声而下。

“可我的师傅，他留下了那个人的皮肉组织残片。”

“在垂死挣扎时，在恶魔观赏下。”

————

李馨媛慢慢站直了身子，窈窕婀娜地说：“当年制造密室连环杀人案的疑凶，正是龙城别墅内殒命的那对夫妇。”

“而他们，杜司明，你是认识的。”

“他们是当年与你父亲同在文城医院的同僚，在你父亲死后，纷纷调离，并再无音讯。”

“而他们。”

李馨媛纤细的指尖，越过郭宇昂，直接戳到了平板电脑上，指着2010年8月20日医院出勤记录界面，在一片出勤中，轻点着那几个没有出勤的医生的名字。

“就在这里。”

李馨媛慢慢从墙壁的阴影中走出，站在阳光满溢的窗前，微微昂头。

仿佛在无声地说：这世界，总是在黑暗中夹杂光明，在尽头处柳暗花明，在无望中重燃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