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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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妄又在学校里犯事了。

展望急匆匆赶到学校时，就见自己捡回来的兔崽子一个人站在教师办公室的门口，一边用脏兮兮的衣袖擦着沾着些许血迹的脸，一边不愉地瞥着四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妄长得急，虽然已经高三了，但身量却极为瘦削。

版型肥大的校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极为空落，看着风一吹就能倒。

然而偏偏就是这么个半大孩子，这会儿身上却全是血迹，看着骇人得紧。

展望走了过去。

他是跑着来学校的，眼下因着体力消耗过度的缘故，气喘得厉害。

见他来了，站在办公室门内的班主任赶忙凑到了展望的身前，噼里啪啦地开始细数起苏妄的罪行来：

“展先生你来了啊，不是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做哥哥的，就不能管管苏妄这小子么？你知不知道他又跟同学打架了，我的妈哎，他差点没把同学的鼻子打歪，鼻血流得啊，都把班上有晕血症的姑娘吓昏了。”

展望抹了一把额间渗出的热汗，连连道歉：“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说他。”

“苏妄这孩子成绩好，虽然性子差了点，但也是个可塑之才，不然我是不会多嘴管的。我说的话也是为了他好……对了，展先生，你好像挺累的，要喝水吗？”

“不用了不用了，”展望谢过，转头看向苏妄，“你又和别人打架了？”

苏妄没吭声。

“我在跟你说话，”展望沉声，“对了，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苏妄还是没有看他一眼。

班主任压低声音同展望解释道：“他身上血是同学的。”

“好吧……”

展望呼了口气。

苏妄仍旧不搭理他。

见他一副死鱼模样，展望用视线的余光飞速地瞥了班主任一眼，见班主任只盯着苏妄，便忽然抬起了右手，而后猛地朝苏妄的面颊抽了一耳光！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办公室里回响。

“嘶——”

苏妄没什么反应，展望却是抽了口凉气。

班主任长大了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惊愕地看向展望。

而展望却是先声夺人，抢在班主任说话之前开了口，赔笑道：“老师，您看我收拾了这小子，能不能让我先把他带回去啊？您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再好好教育他一下。”

班主任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此时，苏妄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随手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也不在意面上被展望打出来的巴掌印，只毫不客气地把外套一裹，塞进了展望手里：“拿回去洗了。”

展望看了一下手里的校服。

泥尘、血迹、油印……

各种他说得上名字的污渍与说不上名字的污渍毫无章法地混合在校服上，让展望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梢，想着这该怎么洗。

“手疼吗？”苏妄又问。

展望扬了扬手腕，露出手腕上的腕带：“还行。”

“居然用右手打我，”苏妄的话多了一些，“傻`逼。”

展望装作没听见他的嘲讽。

班主任来来回回地环视了一下这两兄弟。

虽然他从展望和苏妄的姓氏早已推测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不是什么正常兄弟，但两人诡异的相处模式，还是让他的心里倍感别扭。

他本想提醒苏妄对自己的哥哥客气一点，就算被哥哥打了，也是苏妄自己活该。

然而一想到苏妄这混不吝的小子指不定连老师都敢打，班主任便只得作罢。

他只晦气的在心里念着，要不是班上的升学率会影响他的考评，他早就让苏妄这问题学生滚蛋回家了。

“这样吧，”既然展望表示要回家教育苏妄，班主任也乐得台阶下脚，赶紧把苏妄这块烫手山芋丢给了展望，“展先生你就先把苏妄带回家去吧，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他反正也上不成晚自习了。回家之后，记得好好教育一下这小子。”

苏妄嗤了一声。

展望点了点头：“好的，打扰老师你了。”

“被他打了的学生这会儿在市医院那边住着，”班主任又道，“苏妄，你明天记得自己去找对方道歉。”

苏妄沉默。

班主任摆出老师架子：“跟你哥回家之后要好好反省今天的错误，下次再这样，我就让学校开除你。”

苏妄终于纡尊降贵地动了动唇。

“他才不是我哥。”

班主任登时愣怔了片刻，似乎被苏妄的狼心狗肺程度惊住了。

而展望却是又给了苏妄一耳光。

接着，他才趁着班主任不注意，赶紧拽着一言不发的苏妄走出了教学楼，打算先带对方回家。

待两人走出了教学楼，班主任这才如梦初醒拍了拍脑门，还是没想明白展望和苏妄到底是什么关系。

·

夕阳沉暮。

苏妄推着自行车，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而展望则抱着他的脏校服忙不迭地在后面追。

“马上就要高考了，苏妄，如果班上的同学招惹你了，你能不能稍微忍耐一下？”展望不愉道，“有什么事不能忍呢，至于动手么。而且……打人不好。”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话似乎不该轮到展望来说，毕竟他刚才就打了苏妄。

但展望也是迫不得已。

苏妄在学校里犯事的次数太多了，早已让班主任对他不满至极。

如果他刚才不打苏妄一下让班主任松懈，可能还没办法这么轻松地带走苏妄。

苏妄没有回头：“关你屁事。”

展望气笑了：“我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

苏妄缄默。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骑着自行车从两人的身后冲了过来。

展望猝不及防，险些被横冲直撞的自行车推翻。

他连忙避让，便见个穿着和苏妄扔给他的校服款式相同的衣服的半大少年骑到了苏妄的身边。

少年抬起手肘，自来熟地捅了苏妄一下，似乎和苏妄很熟。

“姓苏的你真不够意思啊，怎么也不等着你兄弟我？嘿，不过真解气，老子早就不爽姓杜的那龟孙子了。打得好！下次打他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苏妄没理他。

少年自讨没趣，又同展望搭起话来：“哎，你是他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你好，我是他同学，叫我樊范就行。”

展望干咳一声：“他和我不亲，在学校里从没提过我的事也算正常。”

“是吗……”

樊范看了展望一眼。

手里抱着脏校服的青年约莫二十后半，头发打理得清爽而干净，脸也生得端方，眉眼俊秀得甚至可以用漂亮形容，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只是因着抱着校服的缘故，又或者是别的原由，青年的背有些伛偻，不大挺得直，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他虽然嘴角带笑，但樊范却总觉得那笑不够真切。

樊范一时没忍住，多打量了展望一番，而后便突然发现，对方抱着校服的右手有些奇怪。

明明是个边走边喘的人，但展望的右腕上却戴着厚实的运动腕带，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樊范想了想，“对了！我想起了，你是那个什么……展望对吧！”

展望微讶：“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是我听尚明飞说起过你，”樊范打开了话匣子，“哎，你以前是职业选手吧？还是世界冠军！我记得那个游戏是叫纷争？”

展望微笑着提醒他：“官方译名叫《纷争》，原名是《dissidia》。”

“好像是这个名字，听说十几年前很火，”樊范又道，“尚明飞还说你是他的偶像来着……哎！尚明飞你知道吧？就是现在tap战队的ace位，他游戏打得特厉害了，我特崇拜他。因为他说过有关你的事，我才去找了你以前比赛的视频看。不过我真没想到啊，都十几年了，你的样子居然和以前差不多，就是没视频里那么精神。”

展望保持微笑，但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其实他以前游戏也打得挺好的。

樊范倒是自顾自地念叨了起来：“不过你为什么不打游戏了呢？你不是冠军么，但是好像拿了冠军没两年，就突然退役了……”

冠军。

这个称呼让展望有些出神。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戴着腕带的手腕。

“没什么理由啊，就是……”展望灵机一动，“觉得高处不胜寒，独孤求败，没什么意思了。”

“哦，”樊范拖长了音调，“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高手的孤独？”

展望笑笑，没再说话。

樊范自来熟的搭腔让一直沉默地走在两人前面的苏妄无端暴躁。

他恼怒地回头瞪了展望和樊范一眼，沉声道：“你干嘛跟他说话！”

樊范指了指自己：“我？”

苏妄以沉默表示默认。

樊范不解：“他不是你哥吗，为什么我不能和他说话？苏妄，咱们不是朋友么。哎，说起来你还真是不够意思啊！我可从来不知道你居然还有个以前打职业比赛的大哥。”

苏妄呸了一声：“他和我没有关系。”

“啥？”樊范惊了，“你怎么这么跟你哥说话啊……”

展望假装看风景，似乎并不在意苏妄的冒犯。

苏妄推了一把自行车的车把，翻身骑上了车。

他高声道：“那种被男人包着玩的烂货有什么资格当我哥！”

言罢，苏妄便一踩踏板，骑着车飞快地跑了，只留下展望和樊范两人待在原地无言以对。

樊范吞咽了一下喉结，目瞪口呆地盯着展望，不知该如何面对苏妄的冲击性发言。

片刻后，他回过了神，尴尬地扔下一句“我先去看看苏妄”，便连忙也踩着车跑了。

展望抱着校服，站在原地，一时失言，最后只得摇头晃脑，感慨苏妄的幼稚。

日暮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忽的，有一辆黑色的跑车上行，自展望的身侧经过，缓缓地将他的影子碾压在了车轮之下。

展望疑惑地转头，正想给跑车让道，便见黑色跑车的车窗慢慢地摇下了。

于车内，他看见了一张颇为熟悉，可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好久不见。”

车内的人道。

展望动了动唇，迟疑了片刻，才犹豫地念出了这个他已有十多年没有念过的名字：“你是……纪涵？”

纪涵傲慢地看着他。

展望不禁尴尬起来。

车内的人西装革履、高高在上；而车外的他清贫拮据，手里还抱着件脏污的校服，和对方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明明多年以前，两人曾亲密无间。

“……我们有十二年没见了吧。”他尴尬地寻找着叙旧的话题。

“是啊，十二年没见了，”纪涵却是不咸不淡道，“当初你不是抛下我去打职业了么，现在如何了？”

“过得还行。”展望说着，赶忙把校服藏到了身后。

他的行为显然取悦到了纪涵，对方冷笑一声：“这就是你抛弃了我，去追求的结局？”

展望连忙靠到了车窗旁，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抛弃你，那时候我会离开学校是因为……我……而且我拿了冠军之后一直有在找你，但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听说你被家里的人带走了，我就……”

他不知所措，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纪涵，一时难以应对尴尬的现状。

只是想着纪涵衣着光鲜，展望又不由得放下了心，想着对方这些年来过得还挺不错。

……虽然自己不大体面就是了。

和对方一对比，显得格外落魄。

纪涵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转。

待看见展望右腕上的运动腕带后，坐在跑车内的男人才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我……因为一些原因早就退役了，不过这些年过得还凑合，”觉察到纪涵的视线，展望视线游移，同时把戴着护腕的手也藏到了身后，“看你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

“是啊，我过得不错，”纪涵道，“但是你看起来不太好呢。”

展望微愣。

“看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纪涵的笑容愈渐阴郁，“对了，手上为什么戴着腕带，是因为手受伤了么？当年你会退役，该不会是因为手上的伤吧？”

“是啊，不过已经没事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手受过伤的事？”展望没注意到纪涵的不自然，只忙不迭地追问，“你这些年一直有在留意我的消息？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突然，他顿了一下。

展望当年是《纷争》的世界冠军，然而却在职业选手的黄金年龄到来时便悄然退役了，原因就在于手腕上的伤。

在职业生涯到达巅峰时，他被一帮不知名的流氓混混打断了右腕上的神经。

此后，展望虽然进行了恢复手术，但右手却仍是丧失了大部分知觉，只得黯然地退出了职业舞台。

手腕受伤的事，展望并没有对外公开过，仅有几位同他相熟的职业选手清楚。

纪涵是如何得知的？

“我当然知道你手上的伤的事，”纪涵咧着唇，“因为啊……”

展望蹙紧了眉头。

“当年找人打断你右手的家伙，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