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极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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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的密室内，漆黑一片，唯独暗河旁边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堆。

火堆里焚烧的，是一件明黄织锦外衣，上等蚕丝织就的云锦在火舌舔舐下慢慢蜷缩起来，衣服上绣着的绚烂云纹以及代表帝王身份的尊贵龙腾，皆在火焰下逐渐发黑发红直至化为灰烬。

西门落坐在暗河边的石凳上，依旧穿着那件绣着牡丹花的赤色长裙，捏着一根木棍拨弄火堆里的灰烬，如鹰隼的眸子里沉着层层戾气。

“你今日为何要穿女装过去？莫不是你当真喜欢上那梁国老皇帝？”

黑暗里走出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执一把折扇，扇柄抵在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另只手。

西门落头也没回，只是手里的那根木棍“吧嗒”一下被捏碎。

青年微微诧异：“怎么，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开玩笑。”他自顾坐在西门落侧对面的石凳上，“早前去赴宴时，不是还好端端挺高兴的嘛。”

青年打开折扇，用手在扇面上画圈圈，漫不经心道：“你已经重新和她认识了，一切都按照我们的计划在进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哦对了，今夜你出现在长乐宫宴席上，那老皇帝作何表情？你之前表现的宁死不从被罚去禁司，逃出来又主动跑去撩拨他，要我是那老皇帝，定会以为你对我回心转意。况且，你还特意换成女装，他应该感觉更刺激才是。”

说完，青年哈哈笑起来。

“极—乐—先—生。”西门落加重尾音，一字一顿道，“别挑战我的忍耐力。”

极乐先生知道西门落是真生气了，当即闭了嘴，顺便上了个封条。他收起散漫，认真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变故？”

西门落不答。

过了好一会，问了句：“北苑那个疯子，安排的怎样？”

极乐先生抓起石桌上的花生米，丢一颗进嘴里：“他啊，自从上次被明贞公主轰出去后就更傻了，现在天天在北苑那个破院子里玩泥巴。我看要是指望他去揭穿什么，难。”

“未必。”西门落道。

极乐先生：“何出此言？”

“梁明贞撤去游湖一事，证明她心里已经有所动摇。”西门落站起身，一甩宽大的水袖，地上的灰烬系数没入暗河里，“此事需要加快，我担心有变故。”

极乐先生露出不解的神情。

“方才在长乐宫，她替梁明泽挡了那支暗箭，这本不该发生，我担心......”

“你担心会不会因为我们在改动剧情，而让陆淼提前爱上梁明泽。原来你就因为这件事一直闷闷不乐啊哈......”

西门落飘来杀气的眼神。

极乐先生将到嘴边的“哈”字重新吞了回去，他思索片刻答道：“照理说应该不至于，我自己写的小说我最清楚，得再过一个月，陆淼一把火烧了百佛庵之后她才开始疯狂爱上梁明泽的。诶，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一切只是为了剧情需要。”

敏锐捕捉到西门落周遭极其浓重的煞气，极乐先生吞了吞口水，弱弱道：“好啦你也不要每次一提到这个就这种表现，我也受到惩罚了好吗，你没看我被迫穿进自己的小说，这么久了还没找到能出去的办法。”

说到这一点，极乐先生就想骂爹。

作为一个男作者好不容易在女频写了本一书封神的小说《陆氏庶女》，然而稿费还没拿到手的他，就以“吃早餐时被馒头噎嗝屁”的奇葩死法穿进该小说里，成了书中那位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缝里出现过and一笔带过的“会稽山名士”极乐先生。

说是名士，其实就是住在一座荒山上的一间冬冷夏热破茅草屋里的破书生，日常工作就是写替自己吹牛逼的话本子发给山下村民看，硬是给自己镀了把传奇色彩。

不过他写的这些吹牛逼的话本子还是有用的，毕竟他笔下的反派人物西门落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他并遣人连夜把他送来了梁国。他见了这位大反派才知道，原来这货竟然是重生的，居然还知道这个世界是他写的书，非得让他一起改变剧情改写结局。

极乐先生一直有个秘密，不敢告诉这位大反派。毕竟西门落虽是他创造的纸片人，但眼下看起来很明显自己是弱势一方。

这个秘密就是：当初他在创作《陆氏庶女》时，一切都是为了戳中读者的爽点、萌点、虐点，对剧情根本没有多深究，以至于写到后期时往回看，当初挖的那些伏笔坑多到数不尽数，因此后期他索性直接不填那些坑、草草完结了。

所以，关于陆淼前期除了娇纵点其他都挺正常一小女孩，后面为什么突然疯狂爱上梁明泽，又为什么做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等等，他在书里也没有给出很深刻的原因，只是随意交代两句，重点是让她的行为符合恶毒女配这个人设。

要说西门落这个反派目前所作所为，还真的有些脱离他书中写的内容。

比如明明他写的是西门落作为质子送来梁国给梁皇作男宠，结果这货实际上根本不是真正甘心屈服做了男宠，而是利用娄国王室一种秘制奇术，该术采用强烈致幻性的药，可跟随用药者谱出的曲子来造出种种幻境，能让受药者坠入心中幻想的场景，亦可杀人于无形之中。西门落就是以这种方式，让梁国皇帝误以为自己已经逼他就范。

再比如，他身上那些伤口也根本都是假的，以他的本事，禁司的人根本奈何不了他。就算偶尔受点伤，那也是他自己愿意，为了增加点真实感。

极乐先生正想着，西门落拿起桌上血玉作成的长笛，打算离开密室。

不用问，他肯定要去扶华宫演戏了，极乐先生拍拍扇子，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穿女装？”

其实极乐先生也只是开口一问，并没有打算西门落会回答他。

“掩人耳目。”西门落开口答道。

这下极乐先生更不解了。

“原先计划有些变动，我会说服梁皇，让我参加宫学。”

西门落这样一说，极乐先生凭借他那聪明的小脑袋联想一下转瞬就明白了。原来这位大反派开始准备不按原先剧情走，穿女装只是为了多个身份，日后受梁皇日夜宠幸的是一个绝世美人，与他这位娄国质子毫无关联，只要梁皇同意，随便给个由头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去参加宫学。

思及此，极乐先生只想直呼好家伙。

*

自从上次陆淼在上元节宫宴替梁明泽挡了暗箭，她就停学休养了十日。这十日里虽然没有出过门，但小香菇每天都会给她带来最新的宫廷头条新闻。

以下是具体信息：

1.梁国后宫二把手——云贵妃娘娘长生殿偷盗神丹一事证据确凿，梁皇为此勃然大怒，下令将她软禁，无召永不得出。

2.上元节宫宴上出现的那位绝世美人，是娄国质子的亲妹妹。梁皇特别宠爱她，可她自宫宴结束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视野里。据说梁皇选了一座宫殿，专门将她藏了起来。

3.娄国质子生得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关于第三点，陆淼特地求证了一下小香菇为什么娄国质子突然间名声大噪。

答曰：圣上念娄国归附梁国之心天地可鉴，为结两国之好，赏娄国质子参加梁国宫学。质子上学第一日，便与授学先生论学，先生成了他手下败将，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学问且生得一副绝佳貌相，从此就成了宫中女子首选倾慕对象。

陆淼身子已经好全，三日前御医称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可她为了逃学，硬是多拖了三日才不情不愿开始去书院。

梁皇很是重视此次宫学，于是将皇宫内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划作书院。

书院门口列有两棵郁郁葱葱古松树，入门后目之所及是一片亭台楼阁，中间一汪小湖，架着座四面皆雕纹空窗的水榭，水榭匾额题着“文昌阁”三个字，这便是学员们上学的教习堂。

陆淼走到书院门口就听见朗朗书声，毫无疑问，她又迟到了。

教习堂里，授学先生坐在前方，正垂首端详着自己的书卷，看样子如果她悄咪咪混进去应该问题不大。

她的座位在授学先生侧面靠窗的位置，只要她绕着回廊走到窗边，再在极短时间内翻窗进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安稳坐到自己座位上。陆淼提起裙子，绕着回廊慢慢挪着，眼睛一直注视着授学先生一举一动，就在她翻窗而入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陆淼将视线从授学先生身上移回来看看自己，才发现她竟以一种十分不雅的姿势，跌坐在西门落的怀里。

西门落：“？”

陆淼：瞳孔地震！

所有学员放下手中书籍，目光聚焦过来。

陆淼看了看授学先生，他瞪大双眼，五官恨不得都挤到了一块，胡子毫无意外又吹了起来，看上去相当生气。

“先生，我还可以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