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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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谁赢了？

萧山体育馆里，所有人屏息。

在家观看网上转播的网友们，同样眼睛一眨不眨。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屏幕，剩下的那个，是谁？

烟雾散开，一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刺客，鬼魅才。

方学才，胜！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叱骂。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鬼魅才那岌岌可危、只剩0.8％的血条。他赢了，在最后关头，一个碎踝决定战局。

屏幕上开始回放刚刚的必杀一击。播放速度放慢的镜头中，能清楚看到，最后关头，一叶之秋是想要放一记连突出来的，但他的法力值已经空管，再也没有释放技能的可能……

相反的，鬼魅才的攻击，狠狠砸中他，坚定拿下这一血，终结掉大杀特杀，意欲一挑三的一叶之秋。

输了。

玻璃房里，孙翔颤抖着，放下手。他没再拿纸巾，而是把汗湿的手心直接在裤子上蹭了蹭，就摘掉耳机径直走出来。

他步履沉重，心头一片茫然无措。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啊！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为什么只差一点？

只差那么一点点！

如果他能多哪怕1％的法力值……

孙翔禁不住想着。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叶之秋倒下了，倒在胜利的门前。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嘉世还是在个人赛中再丢两分。擂台赛，再无挽回的可能。

粉丝会怎么想呢？是不是又要有人说，他是个废物，配不上一叶之秋，配不上斗神，配不上嘉世队长？

孙翔一如既往高高扬着下巴，一副睥睨天下的少年豪气。而他的眼神，却没有聚焦地四处飘着。

生平第一次，他不敢跟人对视。

他害怕看到嘉世粉丝的眼神。

初入嘉世时，仿佛鲤鱼跃龙门，一朝迈入豪门，手持神级账号，无数粉丝的眼睛里，全是期待、信任、狂热。孙翔窃喜着，骄傲着，但也忐忑着，他相信自己能成为新一代斗神，却也难免感到了压力。

事情的发展不是那么顺利。

嘉世一步步沉沦，粉丝的眼神变了，亮光黯淡，凝为失望、愤怒、哀痛、绝望。仿佛一座座大山，狠狠压在他的背上。

他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注视？

年仅十八岁多一点，尚且是只算半个青年的少年孙翔，并不知道。

全场寂静，无人出声。雷霆粉丝没有欢呼，嘉世粉丝也没有叹气。仿佛时间停滞了，所有人还沉浸在那最后一秒的震撼中，甚至不少人根本没意识到，孙翔已经走出比赛席。

但，总有人在看着他。

一直看着他。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从看台上传出来。在这寂静的体育馆里，显得是那么突兀。所有人都大梦初醒般，朝那边看去。

鼓掌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他穿得普普通通，从座位上站起来，耷拉着肩膀，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鼓掌的手，却分外有力。

啪啪啪。

掌声坚定而决绝。

“打得非常漂亮！”

骤然成为全场焦点，青年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稍稍向后仰了一下下，复而站好，扯开嗓门，大声喊了起来：“打得太好了！”

孙翔的目光，终于凝出一个焦点，顺着声音投过去。

他瞳孔一缩。

是叶秋。

是他啊。

似乎留意到他的举动，看台上的叶秋微笑着转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明明隔得很远，叶秋的脸一片模糊，他却能清晰看清对方的眼神。

带着笑意跟鼓励的眼神。

不是崇拜、不是希望、不是狂热。

不是失望、不是愤怒、不是责备。

不是任何沉重的压力。

只是一个鼓励的眼神。

再普通不过。

像一个前辈对着后辈那样。

孙翔鼻子猛地一酸。

前辈啊……

自他出道起，就以无人能敌的实力站稳一线大神的地位。队友仰仗他，粉丝崇拜他。前路漫长而孤独，他只能踽踽独行。

前方是无数声名鹊起，供人仰望的神。后方是落后他过远，还在挣扎的普通人。

崎岖的山路旁是能摔得人粉身碎骨的悬崖，窄窄的路上，却只有他一个人。

这条遍布荆棘坎坷的路该怎么走？

他不知道，也没人会去告诉他。

因为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他该知道一切。

一眨眼就被人抛到陡峰之上的他，周遭空无一人。跌倒了，自己爬起来；摔痛了，擦擦眼泪继续；迷路了，不管绕多远都要加速不停歇地朝着上方前进。他甚至不能呼痛，不能迷茫，因为在别人眼中，他，已然是神。

但他不是啊。

他，也只是个刚踏上这条路一年多的新人啊。

一个在这悬崖峭壁边努力攀爬的新人啊……

透过人海，孙翔站直身子，遥望向观众席。

暖气足足的会场里，满目的人影逐渐变得虚幻。明明叶秋离他那么远，这一刻，他却仿佛瞬移般跨过空间与时间，跟已经倒下的一叶之秋一起并肩朝他走来。

一步一步，稳如磐石。

自看不到尽头之路的山巅，一寸寸走下来。

他们在他身前停下，一左一右，同时伸出手。

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

“加油！孙翔！”

看台之上，叶秋高声喊道。

视野里的一切都骤然模糊。下一秒，孙翔抬起尚在颤抖不休的手，用力抹了下眼睛。胳膊放下的一瞬，排山倒海的掌声响起来，台上的嘉世粉丝们，卖力地鼓着掌，打着口哨，送来他们的鼓励。

叶秋身边的顾一跟着站起来了，她挥舞着胳膊，不知在喊些什么，动作夸张，看上去有些滑稽。她旁边，一个接一个的观众特站起来了，他们欢呼着，尖叫着。

孙翔一抿嘴唇，冲着叶秋跟顾一的方向，悄悄道了一句：“谢谢……”

——这条路上，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人潮如海，潮声漫漫。

孙翔知道，他们听不见。

但，他会让他们看见！

来吧！雷霆！

孙翔走回嘉世选手席，拿过水杯，一口灌下。

嘉世经理崔立，本次随队出场。他本来还想对孙翔表达一下恭贺跟惋惜，却被叶修的突然现身搞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七上八下，酸辣苦涩皆有。叶秋为什么会出现？他为什么会鼓励孙翔？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崔立，就这么焦灼着，思考着。

直到团队赛开始，裁判宣布双方选手入场，他才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想跟选手们最后交代两句，他们却都已经走出十米远了，崔立探着一只尔康手，一脸郁郁。

嘉世vs雷霆

最终对决。

双方都派出了最强阵容——

嘉世战队

一叶之秋（孙翔）、沐雨橙风（苏沐橙）、暗无天日（刘皓）、织影（张家兴）、连进（申建）

第六人：法不容情（贺铭）

雷霆战队

生灵灭（肖时钦）、鬼魅才（方学才）、碎随风（程泰）、口不泽言（许青）、回云（张鹏）

第六人：鸾辂音尘（戴妍琦）

嘉世选图：落日沙丘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图，正是这两句诗词的生动写照。一望无际，没什么遮掩的图上，只有少许沙丘起伏，当中一片小水洼状的绿洲，委婉诉说着人类如果不保护环境会会招致怎么样可怕的未来。

对于有肖时钦跟方学才的雷霆来说，这图绝对算得上是克星。地图刚一刷新，嘉世粉丝们就欢呼鼓舞起来。孙翔的表现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剂，仿佛那个一往无前，率领嘉世创下王朝的叶秋回来了一样，众人都有种团队赛必胜的巨大信心。

上啊！嘉世！冲啊！嘉王朝！

众人齐声高呼着。

满场亢奋嘶哑的尖叫加油声中，比赛双方刷入地图。

会选这图，嘉世理论上该是下苦功练过的。沙子的阻力、风向，乃至面光背光的区别，都在战队会议上提出过。要命的是，真正听到心里的却没几个。

主力队被叶修率领一群菜鸟（嘉世选手眼中）利用人数优势打爆，对众人来说无异于天塌地陷，晴天霹雳。今天比赛的惶惶然，也只是他们这几天的常态罢了。好好准备比赛？不存在的。

是以，明明是主场图，却好像除了限制一下肖时钦外没什么作用。嘉世众人压根连怎么让两个远程职业配合牵制都没想好。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刚上场就做出行动，直接上！

自己怎么打无所谓，但绝对不能给肖时钦研究地图的机会！

抱着这样的念头，沐雨橙风打头阵，众人一同朝远方的雷霆众跑去。

跟嘉世选手们想的一样，此刻的肖时钦，的确正在研究地图。他的运气着实不怎么好，居然刷新到了沙丘下面，还耗费了一点点时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沙丘，举目眺望，还没感慨两句“地图里的太阳跟八月十五的月亮一样圆啊”什么的，就见前方黄沙滚滚，仿佛西游记里的黄风老妖巡山一样，嘉世众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奔来。

“风向、沙子阻力、阳光……”肖时钦心知嘉世不会给他太多研究的时间，却还是冷静地判断一番，最终无奈苦笑，这图，实在是没啥好利用的啊！

肖时钦思考片刻，在频道里下令。

雷霆选手听得认真，心下佩服队长善于变通。

不一会儿，沐雨橙风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上前来，这个名气最响的联盟第一美女肩扛重炮，起手就是一发刺炮弹。

炮/弹从爆热的炮管里飞出，在空中炸裂为八枚刺弹，轰轰几声以雷霆万钧的速度朝下弹射，冲击波扬起沙尘无数，将雷霆众吞没其中。

一枚小小的火机在沙尘掩护下，自空中坠落，紧跟着，热感飞弹！

蘑菇云炸开，范围攻击下，雷霆选手们四散奔逃，仿佛黄鼠狼闯入鸡窝，小鸡们无助地没头脑乱跑一样。其中许青不甘示弱，同为远程职业的他，一边跑一边找准位置，举枪朝上射击，目标正是长发飘飘的暴力女王沐雨橙风。

许青在个人赛被苏沐橙打爆，此刻全心雪耻。子弹毫无间歇，砰砰砰打得苏沐橙难以继续追击其他人。

但嘉世也不是只有苏沐橙一个人，一叶之秋跟暗无天日已经抓着沙子飞扬的机会向两辆坦克一样从沙丘上冲下，热感飞弹炸开的蘑菇云刚好把他俩藏匿其中。眼看许青胆大包天居然妄图一人牵制他们一群，孙翔哪里会忍，伏龙翔天！

一叶之秋起手就是杀伤力惊人的70级大招，龙头咬上口不泽言，唰地一下带走他不少血。口不泽言向后跌倒，两个咔咔咔的机械空投从他身后骤然飞出，哗哗哗往下倒着炮/弹。

轰鸣声中，这次轮到生灵灭来掀起沙暴了。炸/弹倾斜如冰雹，小而密集，腾起烟雾沙尘一片，一叶之秋疾步奔逃。

沙暴中，生灵灭已经放出巡游者、捕猎者等机械杀器。肖时钦以一拖二，超水平发挥，居然多线操作，死死将孙翔跟刘皓都控在手下——当然这么形容也不全对，该说一拖一零五分之一才对，毕竟此时的刘皓，延续了之前擂台赛的风格，还在那儿梦游呢！

刘皓这会儿，心乱如麻。

游戏里全队输给叶秋已是当头一棒，被肖时钦大胜，更是给他脸上来了狠狠一个耳光。刘皓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回到选首席的，满场惊天动地的嘘声，就像一只只手，把他衣服扒光，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指点点。

更惨的是，接下来孙翔的可怕发挥，衬得他更是一无是处。这小子，明明也一直失魂落魄来着，怎么就突然这么抢眼？人在倒霉的时候，总希望别人跟着一起倒霉，刘皓也不外如是。孙翔打得越好，就显得他越是无能，刘皓满心都是痛苦。

紧接着，最要命的事情来了——

叶秋，居然来看这场比赛，而且还公开声援孙翔。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都不对付的吗！？

孙翔什么时候跟叶秋勾搭上了？

接下来孙翔会不会替叶秋鸣不平？

他这个一手赶走叶秋的副队长还有明天吗？

刘皓忐忑着，不安着，迷茫着，害怕着。

种种情绪支配下，他不由，继续打得像屎一样。

看他这般表现，场上不少正卖力加油的嘉世粉丝都抑制不住自己奔腾的内心，停下鼓劲的手，纷纷骂起来。

“刘皓傻x！”香港脚哥们喊得尤为起劲，看他那激动跟遇到杀父仇人般的架势，要是刘皓在射程内，他估计会再贡献一只鞋扔过去用生化武器帮刘皓“清醒清醒”。

也幸好刘皓听不见外面的骂声，不然他估计会更加失常，直接躺平任人殴打。

“嘉世要输。”看台上，叶修说。

“这是猜测还是剧透？”顾一问，这问句已经充分表达她对叶修眼光的盲目相信。

叶修毫不犹豫：“剧透。”

顾一这会儿已经融入场上氛围，全心为嘉世加油呢！一听叶修这种发言，顿时很紧张，小心翼翼问：“为什么？”

叶修叹口气：“你看看场上的情况，每个人都在哪？”

在哪儿？

顾一仔细看去。

肖时钦一挑二，一边揍得刘皓找不着北，一边费劲地牵制着孙翔。此刻大屏幕上放着的就是这段内容，雷霆粉丝们顶着嘉世粉丝杀人的眼神，在卖力给他们队长鼓掌。

许青跟打复仇战一样，盯死了苏沐橙。一叶之秋一面解决生灵灭烦死人了的机械武器，一面努力腾出手来骚扰口不泽言，给沐雨橙风制造机会。

程泰跟申建，俩近战，忘情地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等、等等……

顾一一愣。

织影呢？鬼魅才呢？

嘉世的牧师跟雷霆的刺客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导播把画面一切，沙丘下混乱的激战陡然消失，变成另一场沙丘下惨无人道的凌虐——

鬼魅才，织影。

嘉世牧师，正被雷霆的刺客往死里打。

这俩人都是怎么跑过去的？

全场和电脑前的所有观众都懵逼了。

导播马上贴心地在右下角切出俩小屏幕，播放两人开战以后的行动轨迹。嘉世众人追上来时，雷霆众还在沙丘底部，苏沐橙是扛着重炮，居高临下轰出刺炮弹的。而实际上这个时候的方学才，已经鬼鬼祟祟借着黄沙从往沙丘上跑了。

他跑的是侧面，正好避开了正面冲下的嘉世众人。

刺客本就是荣耀中行动速度最快的职业，一套疾行什么的下来，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时间。鬼魅才刚刚走上沙丘，就一匕首把短腿牧师织影给怼下沙丘顶，咕噜咕噜跟石头块一样滚到沙丘另一端的下面去了。

牧师对上刺客，那是什么结局还用说吗？

张家兴被打得哭爹喊娘，在频道里连发一串的“99999”。

嘉世粉丝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织影的血线一步步下滑。团队赛，胜负关键往往在于牧师，若是开局牧师被对方抢杀，这比赛，就输定了。

嘉世，要输了吗？

落差如此之大，粉丝一时都难以接受。

场上，鬼魅才半空跳起，瞬身刺！

张家兴绝望地看着刺客的身影残影般突袭而至，他甚至连“999”都打不出来了。

突然，“锵”的一声。

金属撞击，清脆划过。

冰冷的矛尖，顶上嗜血的匕首。

千钧一发之际，一叶之秋杀到！

嘉世粉丝灰败眼神陡然亮起，他们不由握紧拳头。

一个名字，响彻全场。

“孙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