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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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时分,太阳高高的悬挂在空中。

也许是因为县城近在眼前，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的原因，所以众人急着赶路。于是官道上一路车声辘辘，尘土飞扬,扬起的尘埃泥土呛得人鼻子难受,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魏蓁蓁早已被魏母喊回了马车。

魏母虽然息了让程意作蓁蓁未来夫婿的心,但她不是翻脸无情、发现对方没有用处就走的人，所以她没有打算把魏蓁蓁和程意故意隔离开。

她只是觉得现在阳光太猛烈,尘土太大,怕晒怀呛到魏蓁蓁，所以才把魏蓁蓁喊回去。

因为外面泥尘太大,所以魏母让魏蓁蓁进来后就把门窗都关上了。

门窗关紧后，车内十分闷热,魏母不适地挪动着身子，一直拿手扇风。

魏父看到魏母这样,便道，“要不，我们还是打开一些窗？车内太闷了。”

魏母想了一下,还是拒绝：“算了,开窗泥尘吹进来更难受,忍忍就好，也快到县城了。”

魏蓁蓁见魏母实在难受,便从书箧里掏出一叠纸,在旁帮魏母扇风。

“哎哟,蓁蓁，不用了，万一弄坏了纸张怎么办？”魏母赶紧制止。

“娘,没有关系的，”首先出声劝说的是魏澈玉，“这些字用来练字，坏了也能继续写。”

魏母不懂这些，见魏澈玉这么说便信了，没再制止魏蓁蓁的举动。

“对了，蓁蓁，我刚刚看你和小程聊得蛮开心的，在聊什么？”魏母好奇地问道，同时她也想转移注意力，忽略那股难受。

魏蓁蓁便告诉了魏母她在学驾驴车的事情，见他们俩原来是聊这个，魏母有些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失望。

欣慰魏蓁蓁多年如一日的孝顺，失望魏蓁蓁的性子似乎依然没有多大的变化。

魏母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蓁蓁的时候，老旧冷清的街道上，牙侩子手上牵着一大把绳子，绳子的尽头绑着各式各样的人。

她错身经过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一个孩子，不由得喊住了牙侩子，询问其关于那孩子的事情。

也许是生意萧条冷清，手上的货一直转卖不出去，所以牙侩子十分有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管她是不是有兴趣买人。

聊天过后得知，因为饥荒，蓁蓁被她爹娘卖掉换钱。

魏母当时对这理由持怀疑态度的，因为蓁蓁看起来实在太胖了，她会第一眼就留意到蓁蓁也是因为在一群人里蓁蓁胖得太显眼了。

那一群人，个个眼神黯淡，身子消瘦，面色发黄，一看就是许久没进食了。

蓁蓁站在他们中间，小粗腿亦步亦趋地跟着，整个人胖得像一只行走的小肥猪，脸上的油光更是油得好似要发光一样，亮得她经过时目光不由得放在她的身上。

魏母怀疑蓁蓁不是被卖掉的，是被拐卖的，能在饥荒年代把孩子养得这么胖的家庭，怎么可能把孩子卖掉？

但是牙侩子有齐全的交易凭证和契约，之后牙侩子还跟她抱怨蓁蓁这笔生意的坑爹。

似乎终于找到人吐槽，牙侩子喋喋不休地跟她说道，他一开始并不想收蓁蓁的。

因为是女娃，做苦力不行，长得不漂亮又胖，卖去腌臜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收，但是蓁蓁的家人跪着求他，让他可怜可怜他们。

他看着那一家子饿得面黄肌瘦的身子，最终才勉强收下。

只是他给的卖身钱不多，想着卖不到妓院这些最能赚钱的腌臜地方，那么卖给大户人家做下人也不会赔本，没想到啊……

每个卖家看到蓁蓁的肥胖身材，深怕她饭量大，不肯买她。

于是蓁蓁就成了滞销货，牙侩子怎么也卖不掉她，之前买她花掉的钱没赚回来还倒贴了数天饭钱。

说到这里牙侩子捶胸顿足，一副肝肠欲断的伤心状。

魏母不知道牙侩子是否在装模作样，反正她看不出来，随后她就询问牙侩子关于他们这一行，对怎么也卖不去的人会怎么处理。

当魏母听到牙侩子打算把蓁蓁饿瘦了再卖，也不管蓁蓁会不会饿死，只要没瘦下来就一直只给水喝时，内心忍不住产生不忍。

她当时在想牙侩子是不是因为看出她对蓁蓁的不忍和怜悯，所以故意把处理往可怕的方向说，甚至说出了如果最后还是卖不出去，就去那些易子而食的闭塞村庄看看，看看有没有打算买人填肚的家庭。

牙侩子这么说的时候，她见蓁蓁并没有反应，似乎并不能理解这话背后的残忍。

魏母不忍的同时依然硬着心肠把目光移开，还是没有打算把蓁蓁买下来，自己家里什么情况自己清楚，她再可怜蓁蓁也无能为力。

她家里的情况不知道能否多养一个孩子。

魏母想离开不再理会这事的时候，牙侩子突然提出了交易，说只要一个馒头就能买下蓁蓁。

一个馒头……

非常廉价的价格，可是在饥荒时期，那是比银钱还昂贵的东西，但当时他们家刚好不缺粮。

因为被分家出门，一家只有三口人，然后魏父想到自家没有农田，所以把打猎赚到的钱除去一部分留作给孩子看病的钱后，剩余的钱都换成粮食囤在家里。

最重要牛尾村在那次饥荒时期，受创不严重，所以村里的人基本没有受到影响，就是粮食少了一点，但不会到饿死人的地步。

魏母纠结了一下，最终还是咬牙把蓁蓁买了下来，想着万一养不起，到时候找个好人家把她卖掉或者把她送给能养得起的人家就是了。

之后蓁蓁就来到他们家，因为裕哥儿的病，她把蓁蓁买回来后并没有时间理会她，但也不至于刻薄虐待，该给吃的喝的都有给，家里也没有农田也不需要她下地干活，只是偶尔让她帮忙洗一下菜，煮一下饭。

等魏母察觉的时候，发现蓁蓁眼神里已没有属于孩子的活泼天真。

她似乎是怕自己毫无用处会被再次卖掉，所以总是抢着活干，没有活干的时候就缩在一旁，深怕会惹他们不喜。

魏母不知道为何有些心软难过。

当时他们家的环境已经好了起来，再多养一个孩子不是问题，所以魏母让蓁蓁不要害怕，他们不会把她卖掉。

然而并没有多大效果，蓁蓁的性子依然内向沉闷，对着外人基本不说话，对着他们一家虽然有话了，但也不多。

魏母曾经尝试问过蓁蓁关于她亲生父母的事情，在想要不要把她送回去。

会把蓁蓁养得那么胖，证明作爹娘的是关心疼爱她的，会把她卖掉应该也是逼不得已。

现在饥荒已过，估计会想把她找回来吧。

然而魏母什么也问不出来，蓁蓁似乎把关于爹娘的事情，关于家乡的事情都忘记了。

后来发生了熊瞎子被救事情，魏母是打从心里感激起蓁蓁的，也庆幸自己当年好心把蓁蓁买了回来，所以才有好报。

如果此前魏母是把蓁蓁当作普通养女看待，那么熊瞎子事件之后，魏母是把蓁蓁看作捧在手心里怕化含在嘴里怕融的掌上明珠看待。

所以魏母十分希望蓁蓁能过得开开心心，不要总是担心害怕，小心翼翼地讨好他们，她希望蓁蓁能多点和同龄人相处玩耍，多点孩子的活泼纯真。

她的期盼随着把蓁蓁送去上学后得到一些实现。

上学后的蓁蓁整个人开朗了很多，同时人也机智了很多，胆子也明显变大了，会抢着说话，会大声说话，只是依然不喜欢和人玩耍，面对外人没有什么必要也不喜欢说话。

这次见蓁蓁和程意相谈甚欢，魏母以为蓁蓁变了，没想到依然还是跟以前一样。

唉……

魏母内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让蓁蓁性子变活泼的目标任重而道远。

而此时坐在魏母对面的魏澈玉心情却十分好。

他挺直着腰倚在马车的壁板上闭目养神，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叩着膝盖似乎在想一些事情，嘴角情不自禁微微地翘起。

即使马车内因为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所以致使车内空间闷热，他也没有感到心情浮躁难受，反而浑身有种沁人心脾之感。

这种异常的好心情让魏澈玉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化真是难以琢磨，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难道是因为回到小时候，回到小孩子的身子，所以他的脾性都带着小孩儿气？

魏澈玉不禁这么想道。

*******

一行人的车子终于来到县城门下，拱圆型的雄伟大门，四名士兵在两旁守着，检查进城的人路引，没有路引的人不得进城。

排队进城的队伍很长。

程意把驴车拉到一旁的树荫下，让魏家人把行李搬到他的车上装着，因为车夫把魏家人送到县城就要驾车离开。

“没关系，进城后我也不需要坐在驴车上，牵着它走就好，你们把东西放在上面吧，反正有空间。”程意说道，“大娘你不是说大家互相照应吗？你这么推拒我以后也不好意思承你们的情了。”

见程意这么说，魏母不再拒绝，只是内心又一次叹息，程意真是一个厚道人啊，就是可惜年龄和蓁蓁不太配……

唉……

把行李搬到程意的驴车上后，魏父把剩余的尾金付给车夫后就去队伍最末端排队，魏蓁蓁跟着，程意牵着驴车跟在他们身后，魏母魏澈玉则在一旁的树荫下休息，等到队伍差不多轮到他们时再进去一起排。

树荫下，魏澈玉目光淡淡地落在队伍中的人群里，双眼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娘，我去排队吧，让爹过来休息。”

魏母断然拒绝：“不行，万一晒坏你怎么办？”

“孩儿也怕爹晒坏啊……”

“没关系，你爹晒坏了不要紧，最多不就躺着休息，可是你晒坏了要躺着休息不能下场考试，我们这一次不就白来一趟？”

魏澈玉：“……”

他竟无法反驳。

一行人顺利地过了城门。

城内，一派的繁荣昌盛。

各种各样的商户林立在大街两侧，一眼望去，有当铺米铺药铺布店等等店铺，进出客人不断，一片的生意兴隆之色。

大街上人流涌动，各种买卖声，吆喝声不断响起，络绎不绝的人群不断在魏母他们一班人面前走过，魏母甚至在里面还能看到一些奇装异服的西域人。

魏父魏母目瞪口哆眼花缭乱了大半天才回神。

“孩子他爹，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来县城一趟，看到这样一番景象，”魏母感叹，“难怪洪夫子对在县城生活这么向往。”

魏父赞成地点点头。

程意等魏父魏母的吃惊之色过去后才开始提议道，“时间不早，我们不如先找地方落脚，再好好出来逛逛。”

魏父魏母点头赞成。

但人生路不熟，行李携带也不方便，他们便打算分头行动，一些人去找客栈，一些人在原地守着行李。

因为身子原因，魏澈玉毫无疑问是被要求要留在原地守着行李的人。

魏母似乎想到刚刚进城排队魏澈玉说的话，所以这次她让魏父守在驴车旁看着行李，她和魏蓁蓁程意去看客栈。

魏澈玉：“……”

“娘，我跟着一起去看吧，”魏澈玉并不想留在原地等着，他想跟着四处走动一下。

“不行。”魏母拒绝依然是那个原因。

魏澈玉这次却没闭嘴不言，而是关心地语气说道，“那不如让阿正留下，他刚刚排了那么久的队，估计也累了。”

魏蓁蓁立即道：“我不累。”

“……”魏澈玉状若没听见魏蓁蓁的话语，继续说道，“而且贵重物品都在车上，有他在比较好。”

程意不懂这句话的潜台词，魏父魏母可是秒懂了，顿时没有再犹豫了，双双让魏蓁蓁留下看行李。

魏母和程意离开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带回了他们探听到的消息。

“客栈虽然房间没有满，但是不肯让我们一次性租两个月，我估计他们是等着县试开考的时候大赚一笔。”

魏父问：“给多一些钱也不行？”

魏母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当然可以，可是我们能给多多少？我们的钱你觉得够吗？”

魏父无言以对。

“娘，我曾经听洪夫子说过，除了客栈，还有一些民间的房屋可以租赁，”其实洪夫子没有说过，是魏澈玉上一世了解到的事，“我们不如去问问附近有没有房屋可以短期租赁。”

魏母疑惑：“怎么夫子当时没跟我们说这个？”

魏澈玉只是笑了笑，没回话。

魏蓁蓁低头默默地玩耍着自己的手指。

这次魏澈玉和魏母程意一起离开，去打探房屋租赁的消息，得到的消息有好有坏。

好的是有不少房屋可以租赁，价格不一，坏的是租赁的价格高昂，最便宜的也要十两银子一个月，在县考那个月更是要加价到十五两一个月才给他们租。

“那地方在小巷口里面，也太偏僻了。”除了租金太贵外，还有一点是魏母对那个最便宜的房子的地理位置不太喜欢。

太偏僻了，人出门不方便。

魏澈玉和程意两人却持不同意见，他们觉得偏僻好，这样环境够安静，利于他们静下心看书。

程意唯一担心的只是安全问题。

魏母却摆摆手，让他什么都可以担心，但唯一不用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

程意不由得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一家人真奇怪。

魏母和魏父商量过后，最终决定租赁房屋。

如果只有他们一家人，他们不会租，但是程意表示他承担一半的租金。

这样两家人一起合租，远比他们各自住客栈要省钱很多。

他们想租赁的房屋在远离闹市，走路差不多要半个时辰的位置，魏父和房屋的主人在官府做好了登记，拿到了合法的租赁合同后，便把行李般进去。

房屋虽然租金贵，但是地方够大，里面不仅有一片雅致清新的小院子，还有三间房间，最大的一间房间魏母坚持要程意入住，因为两家人房租各半平分，他们魏家人多，其实占了大便宜。

程意推拒不过，最终应承了。

因为魏澈玉是应考生，所以另外一间房间魏母让魏澈玉单独入住，剩余的一间她和魏父魏蓁蓁一起入住。

找到地方长期落脚后，程意和魏澈玉就基本没出过门了，整天待在房间里看书复习。

魏父魏母倒天天出门，不停地在周边探听哪里能打短工的消息，因为他们想打短工赚取盘缠。虽然目前看来他们的盘缠足够，但是他们怕有意外发生，所以觉得口袋里能存到的钱越多越好，以防不时之需。

最终魏父魏母在码头找到了一份搬运货物的短工，工资日结，按重结付。

怕魏蓁蓁知道后会缠着要过来一起打工，所以魏父魏母瞒着魏澈玉魏蓁蓁，时不时偷偷地去打。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去，来县城赶考的学子渐渐多了，每天都有学子敲门询问是否有房出租。

这时魏父魏母不由得庆幸他们早来到县城，早做下租赁房屋的决定，因为他们后来探听到，客栈的租金已经高达一两一天，便宜的也要五百文，再便宜一些就根本住不了人，不适合应考学子入住。

而整套的房屋更是有价无市，想高价租也租不到。

当收到这些消息，魏父魏母偷偷去打工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因为房子虽然签订了租赁合同，但他们怕房东违约，到时候可能要支付一大笔钱另外租地方。

而魏蓁蓁在魏父魏母出门后，就会宅在房间里。不过她不是看书，而是不停地抄书。

来到县城，她也没忘记抄书赚钱的大任。

程意有时候休憩如厕的时候，路过会看到对着纸张埋头苦干的魏蓁蓁，他一开始以为她在练字，有一次无意间看到纸张上面整齐干净的文字，他情不自禁地惊喊出声：“你在默写抄书？！”

看在他是承担了一半租金的金主份上，魏蓁蓁回应：“嗯……”

程意懵了：“你都能一字不漏地默写出来？”

“……”他是金主，娘很喜欢他。

想到这里，魏蓁蓁只好继续友好地回应道：“……嗯。”

“你还会默写什么书？”

“……没记过。”

程意便问了几本科举必读的书，见魏蓁蓁点头点头还是点头，他彻底懵了。

他可以收回前几天说过的话吗？她这个年纪学的东西，他不一定可以解疑啊，她比他强多了。

程意处于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眼神呆滞地一直盯着魏蓁蓁。

魏蓁蓁默默无语地回望他。

魏澈玉经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眼神微沉，下意识就走进去问：“你们在聊什么？”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比平时淡了几分。

程意顿时回神了，他见到魏澈玉的出现，忍不住分享道：“魏兄，你可知令弟是神童！天才啊！”

“……”魏澈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怎么回事？”

“他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熟背这么多书，等他长大参加科举的时候那还得了！”

魏澈玉淡定回应：“哦，我小时候也是这样。”

程意噎住了。

“没什么事程兄还是回房温书复习吧，不然爹娘回来看到，会以为阿正打搅到你看书。”

等程意离开，魏澈玉关上房门，面无表情地看着魏蓁蓁。

魏蓁蓁面无表情地看回他。

魏澈玉：“……”

算了，何必跟个女娃生气，魏澈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你现在抄了多少书了？”魏澈玉平心静气地问道。

“……准备抄完一本，”魏蓁蓁平心静气地回道。

之后，两人又是沉默。

沉默其实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可是这一次，魏澈玉却想说说话。

“有进步，抄得越来越快了，”他表扬。

魏蓁蓁：“……”

“辛苦你了，”他感谢。

魏蓁蓁：“……”

她用诡异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他。

魏澈玉：“……”

空气突然又开始变得安静。

魏澈玉咬牙，冷着脸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他觉得还是沉默最好。

魏蓁蓁在他走后，没受丝毫影响地继续拿起毛笔奋笔抄书。

她的心，一心只有努力抄书赚钱减轻爹娘负担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