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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识随往事一晃神,已经徐徐过了十余个门派了。

夜幕四临,积云散去,有月无星,一湖静水映着盈盈灯火,流萤隐约划过,喻识兴致缺缺地伸手抓了抓,一错眼瞥见弟子堆里的陶颂,又抖擞起了些许精神。

封弦拦他:“收收眼,看上了也拐不走,庄慎宝贝着呢。”

“瞎说什么呢。”喻识随手托着脸,又笑笑转了个弯,“那也说不定,我这相貌还挺少见,拐个人应当不在话下。”

但他随即摸着胸口,深明大义道:“可我不仅有英俊的外表,还有美丽的良心,我不能耽搁了人家孩子。”

封弦一个白眼:“你有什么玩意儿?”

台下白衣玄带的小弟子悄悄拽了拽陶颂衣袖:“陶师兄,流景阁的石六长老总是盯着你看。”

陶颂让他说得不敢抬眼,面上不知为何有些烫,只训他:“你好好站着,别四处乱看,当心掌门瞧见了骂你。”

小弟子委委屈屈地撇撇嘴。

各大仙门的惹眼后生一个接一个地上来,化风湖畔只剩最后两盏莲花烛台未明。人鱼灯烛明晃晃的,惹得莲叶底下的金红锦鲤摇着尾巴凑过来,频频跃出水面。

这美人看多了,也有些疲乏,但这最后两个大门派,青江城与扶风山,传言俱是派了新人出来,是以众人又提起几分精神,伸脖子等着看这两株谢家宝树。

崔淩着实没有辜负众人的期待。

青江城在沃野万顷之地,很是富庶,门派的道袍针线纹样精致繁复,大气庄重,丝毫不肯失了千年仙门的气度。

这繁琐衣裳笨重得很,崔淩却生生穿出了一身从容不迫的华贵气质,素日瞧不出来,此刻越众而出,当真是卓尔不群。更不用说他低眉颔首皆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举止合仪,连朝着广渡台执的晚辈礼都比旁人规整几分。

有人许是生来就比旁人贵气,一下子就将先前门派都比了下去。

连素来不苟言笑的庄慎掌门都开了金口夸赞:“青江城好教养。”

青江城主宋持一向冷淡,比他还端着,只略略颔首:“庄掌门抬举。”

周围大小门派立时开始恭维。

这崔淩将美人的档次骤然拔高了一个水准,让人忍不住对压轴出场的陶颂更抱有几分期待。

因而并未有丝毫差错,也未带来任何意外之喜的陶颂,除了出众的样貌,只能称得上一句“表现平平”。

喻识顿觉押错了宝,开始手忙脚乱地找补:“都怪庄慎这审美不行,成日要什么端庄简素,道袍就拿条带子一系,连个花样都没有,多影响陶颂发挥!”

封弦瞥他一眼:“就你有闲心,扶风山推出来的人还能少了旁人注目?”

冷淡的青江宋城主已开始询问:“这便是贵派持山月剑的弟子陶颂?”

庄慎很不喜欢张扬的后辈,陶颂这老成持重的样子,十分合了他的意,捋了把长须点头:“让宋城主见笑了。”

顾昙收回目光,转头问道:“瞧着有些年岁,多大了?”

庄掌门如实道:“到今岁小满,便一百六十一岁了。”

曲桑谷段晔谷主凑着打趣:“庄掌门竟把一稀世珍宝藏了这许多年,才舍得给我们看一眼。”

庄慎高深一笑:“门下弟子愚钝,教养不周,总是不能见人,比不得昔日云台喻识,小小年纪便能出类拔萃。”

他说着比不得,却已是将二人凑在一处比。

云台门尚渊掌门和气得很,倒也不是吃素的,只笑了笑:“水满则溢,慧极必伤,喻识锋芒毕露,没得长久。想必有庄掌门教导,陶颂必能收敛心性,谦虚待人,不步喻识后尘。”

喻识在旁边听他二人打机锋,蹙着眉尖道:“从前怎么没觉着掌门如此能说会道,自损八百,伤敌一千。”

封弦道:“第一剑修又不是他徒弟,哪里自损了?损的都是你。”

喻识不以为意:“锋芒毕露是好词,别人想露还没有呢。”

扶风山想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此次大比中压别家一头,故而庄掌门说话才如此不客气。喻识越发好奇此次大比的内容和彩头。

他猜测万千,却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这大比作彩头的法器,竟是他的怀霜剑。

“怀霜剑在哪儿?”

喻识一时情急问出了口,肖奉似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咳了咳掩过去,方接着徐徐道:“昔年喻识并云台六剑,深入归墟,探寻苍海玉所在,然不慎身亡,怀霜剑由此下落不明。仙门百家苦心寻找多年,月前扶风山终于察觉,怀霜剑的剑意苏醒了。”

当年喻识抽出肺腑间精纯真气固于其中,于人剑合一的境界上,更精进了一步。怀霜剑的剑意于此时苏醒,难道说——

“难道说...第一剑修......尚在人世?”

喻识慌得一口茶呛了出来,惹得肖奉又皱眉递来一眼。

他瞧见封弦在侧,终究没说什么,再转过头看向出言的陶颂时,面上不满就显现出来了:“喻识于归墟身亡,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唤灵灯燃了七七四十九年都毫无反应,定然是魂飞魄散,再无踪迹了。”

他语气又加重了三分,一字一句道:“平素切记言辞谨慎,不要妄加猜测。”

陶颂一顿,眸中难以置信的期盼尚未散去,面上就落下沉痛的失望。他悄悄握了握拳头,却觉得无力得很,只得垂头执了一礼:“是弟子莽撞了,长老见谅。”

肖奉看他眼圈稍稍有些红,只道他是委屈,又念起这本是推他露脸的机会,自己却大庭广众地出言申斥,不由有些真切的后悔。

倒是顾昙出来描补了句话:“后辈弟子仰慕第一剑修风华,却无缘得以亲识,难免心下遗憾,作此想亦是人之常情。”

稍稍缓和了场面,又提起方才的话:“这怀霜剑现下何处?”

肖奉缓了口气,才接上起初的语气:“这便是此次大比的内容。怀霜剑意传自东南方向,就以三月为期,公正作比,谁先找到怀霜剑的下落,怀霜剑从此以后,便归哪个门派。”

尚渊掌门于此时从容接口:“此事,云台门也并无异议。怀霜剑乃稀世法宝,自然当归拔群出萃的佼佼者,仙门百家总要出一个后继之人,无论出自何家门派,均为苍生之幸,云台并无任何独占的私心。”

他缓缓说了这番话,又看向封弦:“封散人,怀霜剑虽出于你之手,你却早已赠与故友喻识。云台门替他做了这番决定,不算逾越吧。”

事已至此,先前一丝风声也无,封弦只好点头,提了要求:“此番大比,我也要参与。”

“这是自然。”尚渊大度点头,又温和道,“云台所设衣冠冢,日日都着人看顾打扫,封散人若思念故人,也可时常来走动。”

肖奉心道,这是要在他们扶风山的场子上抢人了,忙提了另一桩事打断:“仙门众多,但怀霜剑只有一把,为防诸位耽搁三月之久,自此处至东南千里,均有扶风山藏匿的法器,记录在册,一共百件。三月之后,若无人寻到怀霜剑,则夺得法器多的门派为此番大比魁首。”

一石激起千层浪,扶风山出手阔绰,众人真实心动了。

正兴致勃勃,台上忽有一年轻掌门出声质疑,说话很在理:“并非在下信不过庄掌门,只是喻前辈已逝去百年,怀霜剑均毫无动静,此时异动,是否可能探查有误?”

这小门小户还尚有一个未陷于泼天利益的清醒人。

庄掌门与肖奉耳语两句,又与邻座几位掌门商议几句,点点头,方沉稳开口:“此番绝非误查,云台清江皆觉察剑意,如若不信,还有其余佐证可示。”

众人或疑或奇地静待了片刻,却见得崔淩怀抱一毛色欺雪的九尾灵狐行至台上。

喻识一口茶又生生喷了出来,心道,真是连口气都喘不上,该见的人物一刻都不耽搁。

那九尾灵狐十分硕大,九尾丰满,通体雪白,只右爪上有一簇火红绒毛,确是喻识生前驯服的灵兽长瀛无疑。

长瀛微微闭着眼睛,神色厌厌,只趴在崔淩臂上不肯动弹。

崔淩悄声哄了他两句,他尖尖耳朵动了动,转了下毛绒绒的脑袋,把脸整个儿埋在了崔淩怀里。

崔淩有些无措,只得解释:“长瀛自喻前辈去后终日伤心,怕生得很。今日天晚,它原是休息了,我强行将它唤起,难免有些没精神。还请诸位掌门稍候。”

青江宋城主教训弟子也从不嘴软,立时皱了眉头:“今晨与你说过,或许要它露面,不许它睡下。你是没听到,还是忘了?”

崔淩面色绯红,正要回话,长瀛却“呜呜”两声抬起头来,似乎瞪了宋持一眼。

崔淩忙轻声道:“我刚才与你说的事,还记得么?”

长瀛颇有些不情不愿地点点脑袋,又仰头在崔淩脖颈间蹭了蹭。

崔淩顺了顺他的毛,算是安抚,这才与众人说明:“当年长瀛金丹损毁,是借喻前辈的真气修补。它借喻前辈修为修复身躯,体内气血,可与怀霜剑意感应。诸位一看便知。”

说罢,便向台上道:“诸位前辈,可否借剑一用?”

崔淩称呼客气,举止得体,各路人等皆将剑抽出奉上。

有数位掌事弟子持剑立了一排,崔淩抬手便要从长瀛爪上取血。

长瀛却不肯了,将四爪藏起,便着意往他怀里钻。

崔淩一手托着一手揽着,几乎无法动弹,要将他放下,长瀛却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襟。

崔淩无法,只得去哄,凑在他耳边说了许多好话,末了轻轻亲了亲他支立的耳朵,小声道:“我让旁人抱你一会儿,真的一下就好,你听话,今天晚上我抱你睡,好不好?”

喻识确信自己没看错,长瀛的脸刷一下就红了。

崔淩看了一圈,德高望重的一众掌门,跑到喻识跟前,请求道:“前辈,烦你替我抱一会儿,他不伤人的。”

喻识眼睁睁看了方才情形,心道,辛辛苦苦养大的狐狸崽子这么快就要跟别人跑了,吃得肥头大耳,鬼才信他整日伤心,只怕早就把我忘了。

于是他放下心来,接过长瀛。

长瀛果真没认出来。

喻识叹气,真是儿大不由爹。想起崔淩方才出众仪容,又叹一口,儿啊,你这眼光挺毒,就是人家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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