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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识思索片刻,只能作罢,又仔细嘱咐长瀛:“你日后一定不要再说我没死了,连见过我这些事都不许说。”又补了一句:“连崔淩也不要说。”

长瀛突然怕得发抖:“我再也不说了,我谁也不说。”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趴在喻识怀里抽抽搭搭地啜泣起来,轻声道:“阿淩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从来都不问我。”

喻识满心酸楚,又一股火拱起来,沉声道:“你说的‘他们’,都是谁?”

长瀛闭着眼,颤颤摇头:“有好多门派,好多人我都不认识。尚掌门让我和他们说清楚,我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也不知道唤灵灯为什么没反应,然后...然后他们就把我抓走了......”

他突然更紧地攥住喻识的衣裳,大哭了起来:“我没乱说,是他们不信,还非要怪我!我爹爹没死,他们为什么要说你死了!喻长老和喻夫人都不在,爹爹的师兄们也不在,爹爹也不在,爹爹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在喻识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喻识眼眶有些湿,心里难受得很。

长瀛的气血与他相通,传说苍海玉又有起死回生之效,长瀛既那般说,旁人自然要拿他百般试探求证。

他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就算封弦不问世事,说闭关就闭关,说云游就云游,也该在临去归墟前把长瀛托付给他。

哪怕跟着封弦出生入死地在四方险境里求生,也比落在外人手里受折磨得好。

长瀛在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该是何等绝望。

喻识知道长瀛怕是再不想记起从前之事,他又心思浅,便不再追问线索,只柔声哄他:“是我不好,没有早点来找你,爹爹错了,你哭得累了么?起来吃点东西吗?”

他轻手轻脚地给长瀛抹了抹眼泪,又打开食盒:“是你爱吃的,吃一口么?”

长瀛好哄得很,记吃不记打,又抽抽噎噎地吸了两口气,双手捧起食盒,说了句“谢谢爹爹”,就埋头吃起来。

喻识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皱了眉头:“他们连这也不给你吃?”

长瀛吃得十分认真:“不是,是我不要吃的。”咽了一口,又抬头道:“阿淩说我吃鸡腿的时候真像个小狐狸。我不想在他面前做狐狸,我想做个人。”

那怎么不化形?这话刚到嘴边,喻识便想到了,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旁人非逼着他开口说话。

喻识又掀起满腹怜惜,恨不得捧来全天下的宝贝补偿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一定让崔淩和你在一起。”

长瀛乐颠颠道:“我们已经在一起好久了呀。”

喻识又暗叹了一声傻儿子,反问他:“那他要抱你睡,你还脸红什么?”

长瀛一顿,一张脸腾得一下又红了:“我看见崔淩的书上写,两口子说睡觉是另一个意思......”

喻识突然想起他近水楼台的打算,打趣道:“那你们已经另一个意思过了么?”

长瀛嘴角还挂着一丝油亮的鸡肉,面色已深红,却一本正经地盯着喻识:“爹爹你好不正经,得拜了天地之后才能做那种事。”

喻识心道,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几时才能和崔淩拜天地?

他正要点拨两句,长瀛突然顿住脑袋,眼神警觉:“有人在外面。”

窗外花枝一动,喻识方一转头,便见得陶颂和崔淩神色诧异地推门进来。

喻识面不改色地解释:“你院子没人,我只能翻墙进来。”又指着一碟子鸡骨头:“长瀛和我说他想吃的。”

长瀛趴在食盒边,雪亮的狐狸毛上还沾着油,在一旁点点头。

崔淩愣了愣,只能腼腆笑笑,对长瀛道:“想吃和我说就行了,怎么好意思劳动前辈帮我照顾你?”

陶颂看此情此景,只愈发地相信喻识的身份。揣摩他睹兽思人,还不知如何难过,望着他的眼神都是怜惜。

喻识瞥见陶颂神色,又觉得莫名其妙。

崔淩过来抱起长瀛,取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又贴了贴他的脸,温和道:“你谢过前辈了么?”

长瀛嘤嘤点头。

崔淩又谢一遍,客气笑道:“前辈,时辰不早了,今日说好让他跟我睡的。前辈也早点休息吧,若喜欢他,可常常来看。”

喻识瞧着长瀛满足的神情,老父亲的心态又上来了,皱眉道:“你对旁人,也说常常来看么?”

崔淩一愣,喻识继而神色肃然:“你日后不要让生人常常见他,也再不能让他做今日台上之事。他既然归你照顾,我只找你算账。我知道一次上门找你一次,说到做到。”

喻识说罢,起身就走了。

夜色深深沉沉,喻识心下亦起起伏伏,信步行了片刻,身后忽传来陶颂的声音:“六长老,你等一等!”

陶颂蹙着眉尖,一双浅淡眸子盈满皎然月光:“你或许听了些当年之事,但你不能迁怒崔淩。崔淩尽心尽力照顾长瀛多年,百般护着他,当年也多亏了青江城,才得以保全长瀛。”

喻识停住,只示意他往下说。

陶颂道:“当年唤灵灯毫无反应,长瀛却死都不肯改口。长瀛年幼,又与喻前辈感情极深,不过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众门派却只怀疑是与苍海玉有关,一心非要弄明白,尚掌门根本护不住他。”

顿了顿,又道:“纵使长瀛乃九尾灵狐,上念真人遗留的《天机卷》也述说了许多驯化方法。若不是青江宋城主暗中保全,又借机要了他去,当年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喻识听到“死都不肯改口”,一时又深深自责。他原以为能护长瀛一生无虞,将他教得过于单纯,当真险些害了他。

他默了默,却突然反应过来:“是你托宋城主帮的忙?”

陶颂有一分局促,转而又显出深深的怅然:“我人微言轻,当初不过一甲子的年纪,说话丝毫份量也无。宋城主仁善,即便我不求他,他也会出手。”

喻识心道,宋持平素瞧着不染凡尘,傲然冷淡得很,心地倒真还不错。

陶颂见他不说话,生怕他不放心,又补道:“当年所有门派中,我只敢信青江城毫无私心。传说苍海玉能令死人起死回生,令生人长生不老,这般上古神物,就连扶风山也有所图谋,这么多年了,宋城主却并不关心。”

他又起了些微难过,眸光沉沉似水:“许是生死之事看多了,便没有执念了。”

陶颂忆起,当年他在喻识的衣冠冢前伤心得厉害,也是这样墨晕的夜色,宋持纤尘不染地从喧闹纷乱的云台主殿里走出来,冷淡地安慰他:“生死有命,不可强求。若余缘尚未尽,天意自会成全,非人力可逆转。”

陶颂孩子似的抱着宋城主哭了一夜。

他的心上人不在了,他仿佛流尽了一辈子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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