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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夜雨滂沱。檐下的风铃一声不闻,整个庭院里只余哗然的雨声。

喻识默了默,又瞧见陶颂勾起嘴角:“我知道他说过的话都是哄我,可我就是忍不住当真。”

陶颂似乎陷入了久远的记忆中,低声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修为很高,性子却温和,声音也好听,笑起来很好看,大约有……”

他在喻识身上比了一下,微微弯了眉眼:“对,大概就和前辈差不多高,年岁也比我大些。”

廊下的琉璃盏漾出浅浅的光晕,落在陶颂澄澈的眼眸里。许是因他落寞的眼神,喻识心里蓦地一疼。

喻识抚了抚心口,压下去一腔异样,清醒了片刻,又想起那夜陶颂的情形,猛然意识到:“那时你原是把我当成他了?”

“你和他很像。“陶颂稍稍垂眸,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出哪里像,却总这样觉得。”

他顿了顿,正色瞧着喻识:“阿淩希望我能忘了他,和你在一起。”

喻识对上他的目光,心里陡然一慌。

然而还没慌完,便听得陶颂缓缓道:“但我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这样既是侮辱你,也是糟蹋我对他的心思。”

喻识顿时觉得方才的紧张实属莫名其妙,不自在了一会儿,又瞧见陶颂寂寥的神色,只能搜肠刮肚地想出了一句安慰:“若是大你许多,指不定我还认得。你说说他是谁,我还能给你讲些他的故事听。”

只不过这仙门百家,除了许愫,喻识还真不知道有哪个厉害剑修长成自己现下这副文气的样子。若陶颂说了,他又不识得,那倒是略为尴尬。

好在陶颂并未回答,只兀自笑了笑:“我听他的故事已经足够多了,既不得再见,也不过是徒添伤心。现下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找到楚笙才最要紧。”

眼下的雨势越来越大,潇潇风雨不歇,天地间挂起了层层叠叠的厚重水幕。

许是雨声隔绝,喻识放出神识探了一番,内院依然并无任何气息。

陶颂屏息片刻,亦摇了摇头。

“幼子养灵,画阵以炼。”喻识只得按照往昔的印象出发,“照陆府的布局,噬婴术的阵眼应当在东南方向。”

二人皆敛了气息,使了避水术,穿堂度院地潜行至内院东南方向,果见一处精致小园。

园内遍植亭亭芍药,既已不是花期,又兼狂风骤雨,芍药却依旧开得熙攘繁盛,在漆黑的夜里,此情此景,甚为妖异。

喻识捻起花下的土,轻轻嗅了嗅:“是丹砂,混了人血的丹砂。”

陶颂素来胆大,又一向冷静沉稳,也并未多作表示,只道:“魔修以人血画阵,看来就是此处了。”

喻识伸手将指尖丹砂洗去,雨滴混着一点殷红落在娇嫩的花瓣上,不由让人觉得一阵恶寒。

陶颂瞄了一眼,递来一方帕子:“咱们先把楚笙救出来,之后再找陆双算账。”

喻识默了默,抬眼笑道:“每次看到魔修如此,我便会想,让世人知道这世上有道术道法,到底有何益处?”

陶颂闻言倒怔了怔:“前辈原是不想修道的么?”

若他有的选,自然是不愿的。喻识扪心自问,他虽生了一副举世罕见的根骨,但于修道一途上,实非自愿。

他于幼时见多了魔修手段,即便在他日后修为渐成之时,那些视生灵于玩物的邪术,也依旧让他觉得恶心与痛苦。

若非喻氏夫妇着意开解关怀,喻识当年是断断不愿意再沾惹道术之事的。

他昔年愿意留在云台修习剑法,并非是对世间大道,飞升长生之类的事物有兴趣,他只是不想离开师父师娘和几位师兄弟。

可现下连他们都不在了,喻识突然想起封弦先前问自己的话,天地苍茫,四海辽阔,如今哪里又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喻识心内怅然,但眼下也容不得他自叹自伤。于是他收了这一腔心思,转而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修道?”

出乎喻识的意料,陶颂竟然也默了默,方道:“最开始是自己选的,后来是因为那个人。”

喻识心下起了些微诧异,陶颂这人,瞧着便是依规矩礼法教着长大的,再加上庄慎那种张口天下闭嘴苍生的师父,怎么瞧,都不像是个会被儿女情长左右的痴情种子。

他终于对陶颂口里的那人起了些微好奇:“那人的事,你日后若是愿意说,我倒想听一听了。”

陶颂闻言,竟略微局促地笑了笑:“你听了,千万不要笑话我。”

喻识十分诚实:“笑话你什么?我还没有过心上人呢。”

陶颂一脸“你可别逗我了”,挑挑眉道:“我不信,仙门里生得好看之人可不少,你这么个人,就对谁没动过心思?就算你没有,也没有旁人对你提过”

有是有的,还有不少。

但喻识他二师兄祁尔看他比看儿子还严,连正儿八经上云台来提亲的,祁尔一个人就打出去过好几十次,更别提什么传信幽会了,谁与喻识多说句话,他都能用眼刀戳死人家,生怕宝贝师弟被谁家心思歪的拐了去。

喻识幼年亲疏缘浅,本来在这些事上,便不大开窍,祁尔这么防着护着,索性把那一窍也给堵上了,导致喻识对情爱之事的认知,尽数来自于小师弟文漆胡写的话本子,一点实际经验都没有。

喻识略微无奈地耸耸肩,又猛然念起陶颂漏出的话头:“什么叫‘我这么个人‘?我这人怎么了?”

陶颂不由一阵心虚,稍稍错开他的眼神,思虑了一遭儿,方抿唇笑了笑:“起初我是对你印象不好来着,但认识久了,其实你这人吧,除了油腔滑调、死皮赖脸、胡说八道、招猫逗狗、不务......”

“好了好了好了。”喻识及时打断了他,生怕自己在听到好话之前,已经冲上去动手了。

陶颂眨眨眼睛,瞧见他郁闷的神色,又笑了笑,认真道:“看人要看大处,不应论小节,前辈,你是个值得相交和托付的人。”

怕喻识不信,他又补充了一句:“是真的。陆府这一行凶险,其实能和前辈一起,我临行前真的放心了许多。”

陶颂浅淡的眸子澄澈真挚,喻识看着他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怔忪。

大雨倾盆,花木扶疏,眼下这幅情景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在许久之前,他就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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