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血色玫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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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你来深渊干什么呢？”

嘶哑的声音响起，老头说话像是指甲刮擦石墙，听着让人有些牙酸。

南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她原本想立即走开，可还是顿住了脚，这种陌生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去哪找西里尔，索性狠了狠心，回答：“我来找人。”

老头长哦了一声，凑近了她，耸耸鼻翼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活像条闻到肉的癞皮狗，或许还流着口水。

南希身子僵硬的和石头一样，不由得闭起了眼睛。

半分钟后老头停下了动作，很满意似的点点头，他向南希伸出了他枯瘦的手。

“你好啊，小姑娘。”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一名灵魂商人。”

南希咽了下口水，拿指尖轻轻碰了下老头的手，干树皮一样的触感让她立马把手缩了回来。

老头见她害怕，又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人。”

南希一惊，但兴奋感也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又警惕起来。

“请问，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好上道的小姑娘。”老头赞了她一句。

南希抿紧了嘴唇看他。

老头倒也不卖关子，“灵魂商人嘛，自然是……”他右手手指在南希心脏处虚虚画了个圈，“拿你的灵魂来交换。”

南希沉默了下来。

老头倒也不着急，胜券在握地笑了笑。

果然两分钟后就听见南希轻轻嗯了一声，她点了下头，看向老头的目光平静、澄澈，之前攥紧了裙摆的手也松了下来。

“交换后我一定能见到人吗？”她问。

老头咧嘴一笑，指指自己：“我，良心商家。”

“好。”南希应道，她冷静地说，“但我现在只能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得让我找到人后才能给你。”

“成交。”老头打了个响指。

***

这是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神界将罪神降下深渊，投入恶狱，耳边是猎猎风声，无数的头骨在此凄厉地痛哭。

没有人能从深渊里出去，就算你侥幸出了恶狱，深渊里的魔物也会把你撕烂嚼碎，发泄出它们对神明的恨意。

深渊，神禁之地，里面封印着千万魔物，也被用来惩罚犯下罪行的神明。

此时的恶狱，在日复一日的惨嚎声中，多了一道粗重的喘息。

西里尔紧闭着双眼，不断有细汗从他的额间冒出，原来漂亮的银发此刻也如枯草般散乱下来，他肩胛骨处不断耸动起伏，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圈住他双手的锁链锋利处深深磕进皮肉里，磨出了血迹。

维尔诺斯并没有让他遭受皮肉之苦，这位主神换了种更加恶毒的方式来折磨他。

混沌的意识里无数双滴着血的眼睛凶恶地瞪着他，鬼手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的灵魂，撕裂的痛苦持续在每一分每一秒。

西里尔无法反抗。

那是他当清道夫以来杀死的无数冤魂。

他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现在就有多少利刃刺向他。

神明真的是慈悲的吗？

不是。

至少西里尔所见的神明大多伪善，他们狡诈、奸猾，为了夺取更多信徒的愿力而互相算计，他们只是拥有了神力的人，甚至有时比人更加卑劣。

但人类怎可质疑神明。

所以有了他的存在。

清道夫，清楚所有质疑神明的人类，稳固神在人间的信仰。

他是光明下的阴影，暗夜里的恶兽，罪孽满身，无可饶恕。

又是一次凶恶的撕扯，西里尔疲惫地看过去，一个面色青白的女孩站在他面前，她浑身都冒着阴阴鬼气，双目充血，獠牙尖利。

西里尔记得她，那原本是个清秀姑娘。

死在他剑下的时候还在高呼着神不爱世人。

“抱歉。”

声音低不可闻。

这次其实也不是单单想救兰瑟，西里尔自认为他还没那么品德高尚。

大概只是有点倦了。

又或者是突然生起了赎罪的念头。

西里尔轻呼出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无数恶鬼一涌而上，再一次将他裹挟进浓重的黑暗里。

***

南希大喘着气，身体也支撑不住，她跪倒在地上，粘腻的发丝粘在她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滚落而下。

灵魂被剥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痛苦。

南希一口黑血咳出来，喷洒在地上，咕噜噜泛着泡，隐约能看见细小的黑虫在里面爬行。

刚刚就是这些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南希胃里一阵翻腾，忍了忍，最终还是哇一声吐得连酸水都不剩。

那老头啧啧啧地摇头叹气，索性|交易已经完成，他递过一张手帕，开始假惺惺地劝道：“小姑娘我看你是主动进深渊的吧，怎么这么想不开呢？为了个人有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少女纤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接过手帕擦去唇边的鲜血，垂眸安静地说：“大人他救了我，我想为他做点事。”

老头一挑眉：“大人？”

“嗯……神明大人。”

拯救我的神明大人，南希低眉轻抿了个笑出来。

老头哎呀呀地叹气：“原来是个忠诚的小信徒，不过我可提醒你，没有人能从深渊走出去的，神也不行。”

“这可是魔物的领域。”

“我知道的。”

南希安静地点两下头。

“我只是想来见大人。”

想看见大人。

想待在大人身边。

老头古怪地看她一眼，大约是觉得这个人类太过愚蠢，也懒得再和南希多说，指尖一弹，一盏小灯幽幽地浮现在南希眼前。

“喏，跟着它走吧。”老头嘟嘟囔囔道，“要跟紧了啊，这灯还能保你平安的，你要是被深渊里的东西给吃了，剩下那半个灵魂我拿不回来我可就亏大了。”

南希鞠一躬道谢，然后还颇有礼貌地向老头挥挥手，这才跟小灯走了。

老头眉毛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了，他待在这深渊里几千年骂他黑心的比比皆是，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感谢，他咋舌，看着南希的背影，这姑娘脑子是真不好吧？

“好香……”

“是人类的味道……”

“我好几百年没闻到人类的气味了……”

南希跟着小灯一路走过，不时有魔物对她投来垂涎的目光，但看到那盏灯后又只能不甘心地把头转了回去。

南希低下头，脚步又加快几分。

在走了大约有半小时后，小灯在一处荒野上停下。

南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就感觉自己重心不稳，紧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明明是站在地面上，可此时身子却在不断地下坠！

咚——

南希狠狠摔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好像还磕到了什么东西，冰凉又圆滑。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安地看向四周。小灯里的灯火微微跳动着，让她在这片黑暗里有了一点光亮。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是撞到了一个白色头骨上。一股子凉意窜上来，南希赶紧别过头去，忽然身子一顿。

小灯的光细微却明亮，方圆一里都看的清清楚楚，也自然的，让她看见了正面前，那个有些狼狈的男人。

“神明大人……”南希喃喃开口。

也就在此时，西里尔感觉到那些恶鬼如潮水般退散，男人睫毛轻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南希对上那双眼睛心一颤。

不再是以前漂亮的苍蓝色，瞳仁血红可怖，疯狂又抑郁，看不见丝毫理性的色彩。西里尔阴沉沉地看过来，眼神锋利尖锐，南希身子一僵，她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头野兽给咬住了后颈。

“大人……”

西里尔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低吼，南希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像是刺激到了他，南希清楚地看见西里尔的眼神仿佛瞬间找到了焦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南希头皮一炸，不等她避开，西里尔却已经敏捷地扑了上来，伴随着锁链哗啦响的声音，南希的头重重磕到地上，钻心的疼痛从后脑勺刺向神经，她吃痛的发出一丝□□。

“大人……”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南希惊慌地看向此时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的西里尔。

西里尔的眼神空洞，他慢慢地低下头，鼻尖几乎要碰上南希的鼻尖。男人的呼吸冰凉，像是蛇缓慢地滑过皮肤，南希颤了颤，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西里尔大人，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南希试图交流。

听到这个称呼，西里尔的耳朵突然动了动，眼中的暴戾消去了点，但仍未完全恢复理智。

“你是谁？”

他声音低哑，面色狠戾，像是南希一回答错误他就能立马把她给撕成碎片。

“我是南希。”南希努力想唤起他的记忆，“大人，我被您救回庄园——嘶！”

手被粗暴地捏起举过头顶，骨头快被捏碎的痛感混成潮水，汹涌地向南希扑打过来，疼得南希眼前发黑。

“你是谁？！”

西里尔又问。

南希脸色发白地望向他混沌的眸子，男人凶狠的眼神里还掺杂着一丝迷惘，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在这方寸之地徘徊不去。

西里尔根本不认识她了。

也根本不认识自己了。

密密的心疼突然涌了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南希想，她的神明大人就应当是从容闲淡地坐在高位上，接受着自己信徒的崇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一头无能的困兽一样，狼狈地窝在黑暗之中。

她忍着痛极力扬起头颅，嘴唇贴到西里尔耳边，轻轻地说：“大人，我是您的信徒。”

管他呢，死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