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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闻天不只是那个混不吝四处撩拨占便宜的兵痞子。

那位不知道萧瑭正在心里夸他,他正经是暂时的,不正经才是永恒的,练剑风一吹,酒气涌了上来,他脚步趔趄,眼前的萧瑭和逸墨全出了重影,旋转白雪曲在空中形成一个漩涡,无数花瓣飞卷其中,口中哼哼唱道:“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1]

逸墨看他要发酒疯,打岔:“少爷,你醉了,我泡点茶水给你漱口醒酒,趁着天未亮之前休息一会。”

“我才没醉,再给点酒,”凛闻天收住剑芒,拄着剑往回走,摇了摇,一头就撞在了地上,幸亏萧瑭离得近一把抗住他的肩膀,否则真担心摔倒剑刃伤到他。

凛闻天看着扑过来的身高八尺三寸的逸墨脸笑,又灿烂又怀念,一张嘴让萧瑭差点直接趴下:“娘。”

之后一歪头,看着手忙脚乱的萧瑭,给身高快长到八尺的萧瑭也变了性:“小妹。”

逸墨见怪不怪,双手按着乱跳的太阳穴,他也喝多了头疼:“我去烧壶醒酒茶,萧瑭,劳烦你把他扶到…卧室去,呃,有卧室吗?”

凛闻天一把抱住萧瑭的双肩,酒气喷了他一脸:“小妹,你爹他,他不是个东西,你以后找夫君,千万别听他的,要听哥哥我的。”

萧瑭觉得凛闻天全身灼灼的热度烫人,结实不夸张的肌肉透过夏日单薄的外衣,在外衣上勾勒出调皮的形状。

“这男人吧,有底线有担当很重要。”他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点:“我梁下的公燕子,都知道保护配偶和幼崽,可我认识一个人品特别差的男人,在突厥大兵压境的时候,为了比其他人早一日赶到御前去争宠,竟然把怀孕即将临盆的妾室和九岁的儿子,以及四岁的女儿扔下不管了。”

萧瑭哭笑不得:“凛闻天,你对你妹说的话,我会帮你传达到的,你先休息吧。”

凛闻天踉踉跄跄,跟着萧瑭的步履走,路过了满院子的荒烟败草:

“后来那个妾室竟然早产把小儿子生在了逃亡路上的破庙里,也实在跑不动了,突厥追兵马上就到,小儿子没有奶吃,一直哭,根本藏不住。母亲就让大儿子带着女儿先跑,可大儿子又死拉着娘的手不松开,母亲没办法,不想娘几个全死在一块,又担心自己死后尸体被敌军牲畜们糟蹋,就…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投井自杀了。”

凛闻天颤声咬牙:“那母亲是出名的楼兰明珠,特别漂亮,可第二年大儿子离家出走去找娘尸体的时候,已经在枯井里虫咬蚁食,面目全非了;一副新生儿的小骨骸,还被紧紧搂在怀里;那男人却救驾及时,立下大功,入了内阁,风光无比;可是…母亲却因为既是奴籍,又是横死,说入祖坟不吉利,被埋葬在了西都,一直芳魂漂泊在外…。”

萧瑭心下剧震,趁着月光,看到凛闻天脸上挂着笑,却满眼藏泪,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也有芳魂骤去之痛:“闻天哥,我听我姐说,美女们离世之后,全是去天庭花海里,当天神的,而且再也不老了。”

醉猫点头称是,声音和雾一样轻:“对,是天神,”旋即却又哽咽了一下,陷入了沉思,眼睛直了,死后什么样,谁看到过呢?死了就是死了。

“其实谁身边全有人品这么差的亲人、朋友、同窗之类。”萧瑭扶他进了白天收拾出来的杂物房,胡乱铺了两件衣服当褥子,扶他躺下,酒气上脑,安慰凛闻天几句:“可是…我觉得,向别人祈求感情,是最卑微的,也是最不可能有回报的,何必为难自己呢?”

——还真不如起身而去,另寻他处。

“凛闻天?”没回音。

“凛闻天,你睡着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把他扯倒在床上,之后把他胳膊拉过来当枕头,声音闷闷地:“你说的全对,给我枕一会,明天早晨我要喝粥,别忘了给我做饭。”

萧瑭懵懂:“我不会做饭。”

凛闻天捂着脑袋:“我早晨喝不到粥会胃痛。”

“胃痛?”萧瑭上下打量他,“胃痛你…捂着脑袋做什么呀?”

哪里是什么胃痛,一看就是当了丧家犬的纨绔子弟,终于抓到个人撒娇。

*

凛府中。

凛芳正和凛吾谦父子二人相对而言,茶凉数次,静默良久。

最后看守夜的熏香快燃尽了,凛芳正才叹息道:“吾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对小四太薄了,你也为他觉着灰心,所以刚才也告诉他走吧?”

凛吾谦眼角透红,他打小就觉得四弟不一般:“他心里憋屈,肯定又去京郊跑马场舞剑去了。”

“吾谦啊,爹也知道他这些年忍了不少,可爹也难,”凛芳正像瞬间老了好几岁,声音沧桑:“我们家一门出四将,已经快独霸兵权了,满朝军事上只有段家和雍亲王能勉强制衡我们,上阵父子兵,皇上他忌惮咱们啊,我们凛家…不能再出能人了,也不能再铁板一块了。”

朝中局势,五方制衡,最强大的现在雍亲王一脉;看似得宠的是外戚段氏一族;凛家中立,自成一派;以吏部尚书顾鹤卿为首的文官集团,基本把持内阁;再加上世家大族;五股力量互相仰仗又互相斗争,形成了一张大网似的格局。

凛吾谦久在边疆,知道京中局势风云变幻,伴君如伴虎,愣道:“可是父亲,皇上对我们信任有加,未见过明显猜忌擎制之举?”

凛芳正看着长子:“刚才晚饭过后,白家老当家的来哭诉,说凛闻天三天后要用火铳把他的独苗打成筛子,你也看到了。”

凛吾谦点头:“我们正要去和四弟说此事,要不也不会正好撞见宅子里闹这种丑事。”

凛芳正手攥着桌上的茶盏,非常用力:“你觉得傲谦的办法能解决火铳走火的问题吗?”

“难度是有些,可最主要还是因为军备商知道辽东军在京城驻扎不了多久,不想多花成本,可耐不住四弟主意高。”凛吾谦冷哼:“切身性命有关,军备商们全家惶惶不可终日,白家就是代表,怎么可能解决不了?”

凛芳正冷眼旁观,看得更长远:“吾谦,你齐辽总督和身边的人这么久解决不了的事,傲谦那小子只随便看了一眼,就抓到了关键,你们不觉得汗颜吗?”

一句话说的凛吾谦羞愧的低下了头:“父亲说的是。”

凛芳正吹茶盏里漂浮的茶叶:“你还记得傲谦十三岁,跟你在辽东打仗,偶遇高句丽军队的事情吗?”

“那次我们只有十个人巡边,高句丽的军队距离我们临时藏起来的河堰只有二十米,而且越走越近,本来我想跳起来拼死一战,可傲谦示意大家,全不要动,结果真的高句丽的军队没发现我们,否则可能就泄露作战计划了。”

“所以啊,”凛芳正嗓子发哑:“傲谦锋芒太盛了,这么压制,可还是熠熠生辉,你我父子,也猜不到那小子要出哪张牌;以后要真是整出什么大动静来,可能会满门收到连累。”

“而且月满则亏,皇上那块,更复杂,等到皇上开始动手的时候,就晚了,吾谦,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让傲谦走吧,让外界知道,我们凛家,也是有弱点的,让他们少盯着我们点;我们家,也不能再继续耽误他了;对凛家、对傲谦、对局势,全有好处。”

***

日上三竿,斜光到晓穿碧户。

凛闻天被咬牙声震醒了,阳光没有任何阻拦的从窗户漫进来,大喇喇的刺到他勉强睁开眼睛,眯成条缝往身边看,果然是萧瑭牙关紧咬。

“我饿了,”他宿醉,脑袋要疼炸了,胃里也火辣辣的,伸手就去推萧瑭:“小瑭瑭,你昨天可答应了给我做饭的?”

“呀,”不推还没事,一推吓了一跳,萧瑭身上比火炭还烫手,“萧瑭,你怎么了?你醒醒?”

住的地方是个破烂不堪的仓库,萧瑭双手抱着头,额头的血管、脖子上的青筋全狰狞的暴了起来,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眼睛紧闭着,根本不醒,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声:“娘,别走…”

他再探手摸了一下萧瑭的额头,觉得够烫一壶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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